叶征因奔波了一早还未用过午饭,华扶朗便叫厨房为她备了些合她口味的饭菜,简单用过之后,便立即为叶征疗养双眼,叶征窝在椅子里,因需一个时辰不能随意晃动,便尽量寻了个最舒坦的姿势靠着,季北还十分贴心为她自屋内取了个枕头出来让她靠着。

    此刻护龙山庄内的氛围很是其乐融融。

    慕容秋与祁俊自街上回来时,手里不仅提着绿豆糕,一并还提着许多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物件。

    他们进入院子时,华扶朗正在向叶征的左眼眼角下第六针,叶征闭着眼,一时还不能睁开,只能用耳倾听四周所有细小的声响,听觉灵敏的她,自慕容秋与祁俊进院子脚步声一响起她便已知晓是他们回来了。

    “小五!”

    祁俊与慕容秋皆未料到叶征会回来的如此之早,便在热闹的街上多转悠了片刻。

    叶征一听见祁俊的声音,便忽然想起曾与祁远不久前所发生之事,心中一阵尴尬,幸亏此时被华扶朗勒令静坐,不得言语亦不可睁眼,不然她定会在看见祁俊二叔后将脸撇至一旁去。

    祁俊因入住护龙山庄较晚,来时华扶朗已出了山庄去往各处寻人,祁俊只知叶征有眼疾,却从未见过华扶朗为她施针,因此华扶朗施针时的规矩他也并不知晓。

    祁俊将手中所买物品一件件摆置桌上,一边问叶征:“小五你何时回来的?”

    季北道:“二叔跟师父刚出去,小五姐便回来了。”

    祁俊又问:“可用过午饭了?”

    季北又答:“用过了用过了,另给小五姐做的。”

    祁俊接着问:“你跟那个谁比武时没有受伤吧?”

    季北接着又答:“楚明修放弃了,所以小五皆跟他并没有比。”

    祁俊问一句,季北紧跟其后答一句,连问三个季北便连答三个,祁俊终于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季北立即闭将嘴紧紧闭上。

    祁俊皱着眉头,转而问季北:“你这是干什么?你小五姐嘴又没有问题!”

    此刻华扶朗两耳不闻眼前事极其小心翼翼的下上第六针后,方才开口说话,他转身看向祁俊,解释道:“这是我施针时的规矩,不得言语不得乱动,且此时针施于眼部穴位之上,尤其不得睁眼,小北做的极好。”

    祁俊点头,笑道:“原是如此,错怪你了小北。”

    季北憨厚一笑道:“不打紧不打紧。”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慕容秋只默默的注视着满头银针的叶征,打量起这进宫几个月以后的她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果真又瘦了,先前在护龙山庄时身材已是瘦削,时隔不过三个多月,今日再见,比起从前竟又瘦了许多,便是曾经跟着大师兄贺川江湖之中四处奔波游走时也未曾见她如此瘦弱。

    暮然想起她手受伤一事,但因此时华扶朗的针还未施完,他便也只能静坐一旁等待。

    “小五,今日二叔给你买了你最爱的绿豆糕。”

    祁俊将纸包裹着的绿豆糕摆置叶征面前不远,一股绿豆糕的清香之味立即顺着鼻息钻进了叶征的身体内,旧时光景如春风般扑面而来,往事依依浮现于漆黑眼前。

    自多年前被贺川主动收为徒弟后,日子虽比做乞丐时好了上万倍,她也从未有一日放纵过,向来贺川吃什么她便跟着吃什么,贺川问她想吃什么她也只是摇头。

    再后来,贺川索性也不问她,看见街上同她一般大的孩子在吃什么便买来给她,叶征若不要他便故作一副要拿去扔的姿态,叶征自记事起自己便就是个乞丐,且常常食不果腹,因此便养成了个绝不浪费任何食物的好处,一看贺川要扔便立刻将那些吃的从他手中夺过来。

    渐渐的,她已习惯了贺川如此,贺川亦习惯依自己的眼睛去看她大概需要些什么,也不会再去主动征求她的意见,横竖问了也无用。

    绿豆糕却不同,这是叶征第一次主动示意贺川那是她想要的东西,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叶征自己也想不通,只觉得似乎曾经在某处吃到过,具体是哪里却怎么也记不得。

    此种奇特的相似感并未随着岁月的久远被消磨殆尽,反而越加清晰,久而久之,竟变成了叶征人生中不多个喜好中的其中一个。

    这个喜好也一直被自己如今仅有的亲人默默记在心里。

    在叶征的思绪未停止时,华扶朗已为她施上了第七针,前所未有的有些疼,针刺般的痛感自眼角徐徐蔓延至头顶,这疼从未有过,但再疼也绝不会疼过针缝伤口的疼,叶征只以为华扶朗针灸的穴位有所改变,疼也应是因此种改变而来,便顺理成章的将疼视作寻常,因此也未作任何反映,只默默的忍耐着。

    第八针扎上眼角时,疼痛便又比前一针时加重一点,却也未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待到第十针时,却忽然于疼痛中听见有人进了护龙山庄的院子,这踏进院子越来越近的两双脚步声有些熟悉,心中还在忧郁时,身边的人便已开口叫到。

    “祁...皇上?”

    果不其然,叶征心中想的也确是祁远,便是如此,方才还是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片刻的怀疑,大约还是觉得祁远他怎会在这时来护龙山庄?

    并未听见有人通报,也并未听见有多人的脚步声,叶征便猜想,今日必是杨卓陪同祁远微服私访护龙山庄,至于左三思,出了宫便是个无大用处的人,既不能保护皇帝安全亦不能驾马车赶路,想来祁远也不会带他。

    祁远进入院中时,心中一半欢喜一半好奇,但自从突然看见坐在一旁满头银针的叶征后,心里瞬间变的慌乱,接着生生将许多个躬身向他行礼之人无视掉,直匆匆冲向叶征所坐着的地方。

    院中之人,除了闭着眼的叶征,奔向叶征的祁远,还有陪着祁远进来的杨卓三人外,其余人皆是一副膛目结舌的模样。

    “叶征,你这是怎么了?”

    祁俊盈盈的笑意霎时间僵在脸上,原本想前去迎接自己多时未见的儿子,此时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

    华扶朗举着手中即将刺进叶征左眼周围的第十根针,怔怔的望着眼前虽是第一次见,却因与祁俊有几分相似而感觉似曾相识的脸,久久未能将针扎进去。

    叶征此时的头疼愈加强烈,一半来自针的折磨,一半来自祁远。

    “叶征?叶征?”

    连唤两句叶征,叶征皆不为所动,祁远一时冲动便要伸手去晃动她的肩膀,华扶朗眼疾手快一把抬手拦住。

    华扶朗向他解释:“皇上不必担心,叶征她无事,只是眼睛有些微不适,我是大夫便为她施上几针,她现在暂且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动,不能起身迎驾,还请皇上见谅。”

    听罢此话祁远依然未能完全放下心来,仍旧担忧的问道:“她眼睛怎么了?”

    华扶朗笑道:“旧时的一些小毛病,不碍事。”

    祁远一双桃花眼直盯盯的望着叶征,叶征仍是一副寻常里平静的模样,不笑不怒不悲不喜,似是坐着睡着了一般。

    看着看着,忽觉身旁气氛有些微妙,祁远终于回过神来,视线自叶征满头的银针上离开,一抬头便撞上华扶朗笑意十足的眼神,紧跟着回头,身后十几张脸皆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祁远自知紧张叶征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回想自己方才的种种行径还有此时众人望向他的眼神,必是叫他们看出了些什么吧?

    祁远强装镇定,转身对叶征说道:“无事便好。”

    回身款款走至祁俊面前,躬身抱拳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祁远极力假装平静,一张俊脸却出卖了他兀自先红了一番,祁俊含了满面的笑上前将他扶起。

    “远儿快请起,在这里不必多礼。”

    祁俊与祁远面对面而站,祁俊上下打量起自己已许多时日未见的祁远,祁远脸上的红云因祁俊的注视终于消散了一些,因他多时皆身处宫中,肤色并未有所变化,不似自己一般自出宫后便喜欢四处游走,因而比之从前晒黑了许多。

    许是经过一年的独自执掌朝政,眉宇间眼神里皆磨砺出许多刚毅之色,但方才这张脸上因叶征显露出的许多紧张皆叫祁俊看在眼里。

    祁俊笑的益发深刻,心下不仅想到,自己与祁远不仅容貌上很相似,连眼光也是如此相同,竟一前一后皆看上了御前第一护卫。

    只是不知,若叶征是个男儿身,如今又会是何种情形,若真有那一天,先不论别人会说什么,恐祁远的母亲就会第一个誓死反对。

    祁远向祁俊行礼之后,慕容秋便率先跪于地面叩头参拜:“护龙山庄庄主慕容秋与众弟子参见皇上。”

    护龙山庄所有人除去叶征外皆上前跪于祁远面前,华扶朗自叶征身旁离开时小声交代:“你坐着别动。”

    但这边慕容秋才刚跪下,便被祁远双手扶起,祁远道:“今日本就是微服出巡,意在来护龙山庄看望父皇,慕容叔叔不必行此大礼,诸位也快快请起,诸位侠士齐呼万岁在叫外人听见就不好了。”

    慕容秋听祁远说的有理,便也听从了祁远的话,后却又推辞道:“这句叔叔,慕容秋如今已经是承受不起,皇上还是对微臣直呼其名吧!”

    祁远笑道:“我父皇如今已是慕容叔叔的...”

    祁远怔住,思索着究竟祁俊该是慕容秋的何人,叶征在一旁已于心中默默的补上了相好二字。

    “家人,你父皇是我们的家人。”华扶朗道。

    祁远看向华扶朗了然一笑:“却是如此,”继而又对慕容秋说道,“我父皇如今已是慕容叔叔的家人,我自然应该尊称一句叔叔,何况幼时我便也是如此叫的。”

    短暂的客套后,一处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相互探讨该称呼彼此什么,另一处华扶朗继续为叶征施针,还有一处,便是独自坐在一旁暗自伤怀的封武,他起初幽怨的眼神里此时已变得有些绝望。

    他默默的喝着杯中半凉的茶水,不自觉的望一眼被师兄弟围在中间的祁远,又越过眼前那些人望向不远处满头银针的叶征。

    即便他终有一天将叶征打败,可他又有什么胆量同一个皇帝抢人。

    另外便是,今日叶征自进入院子以后,便从未看过他一眼,此时的封武,十分后悔当初将一腔真心诉与叶征,若要他重新来过,他宁愿只做她的二师兄,今生今世,再不会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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