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中,像是不知道被谁狠狠推了一把,凌濛沛猛然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色,还是黑漆漆一片,前几年在网上看到的文章说,半夜惊醒不要看时间,否则会产生焦虑感影响睡眠质量,于是她压抑住想看表的冲动,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把压在身下的长发捋到胸前,裹住被子打算继续刚才记不清情节的梦。

    等等?她捋头发的手定格在后脑勺,老娘的长头发呢?卧槽?瞬间清醒过来的凌濛沛猛的掀开被子坐起来,照理说这种剧烈的动作一定会给迈入三十岁大关的她带来一连串头晕眼冒金星颈椎不适等连锁反应,可是,她只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一定是梦中梦吧?还是躺下睡吧,睡醒了就好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可是她的身体并不听话,僵硬着一双手摸了后脑勺又模向自己的胸前,卧槽……老娘的胸怎么平了!卧槽!最后这一句基本上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

    “啪”的一声开关响,隔壁的房间点亮了灯,拖鞋轻轻的踢踢踏踏响声很快走到她面前。“沛沛,做梦了?”她听见妈妈如是问,深吸一口气躺回床上,还不忘记装出刚刚睡醒的鼻音“妈,刚才做梦了,我睡了。”娘亲了然的帮她把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回去,然后转身回屋并没有再问什么。

    隔壁的灯又关上了,她依稀听见爸爸问妈妈是不是沛沛又做梦啦?妈妈回答了一句什么,然后俩人就又睡着了。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坐起来,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刚才摸索自己的时候,后脑勺的短发和平板稚嫩的小身材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床脚紧挨着的灰色写字台是自己上了初中之后才买的,伸手摸了摸床垫子底下,一堆杂志因为藏得匆忙,乱糟糟的还挺咯手。颤抖着收回手,光脚溜到写字台前,桌面上放着的课本包着她十几岁的时候最喜欢的花朵图案书皮,借着窗外的微光掀开,第一页右下角写着她十几岁稚嫩的字迹:第十八中学一年九班凌濛沛。

    卧槽啊!凌濛沛无声的动了动嘴,昨晚睡着的时候还是三十岁的自己,就他妈的这么回到了十八年前。

    凌濛沛一直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把昨晚睡前的所有细节回想了一遍,又不死心的把最近一周、一个月发生的事捋了一遍,胡思乱想直到听见隔壁爸妈房间里再次响起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她赶紧转过身面向墙壁假装还睡着,果然没过多一会儿,妈妈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再睡五分钟,等会儿再来叫你。”就又转身出去了。

    厨房里的灯亮起来了,伴随着咄咄咄切菜声,油锅里爆香葱花的味道很快飘了出来,一切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个“再睡五分钟”,实际是再睡半小时的段子在凌濛沛上大学以后的时光里曾经无数次被大家提起和再加工,她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脑容量有点跟不上,于是直接起床走进了卫生间打算洗脸刷牙,站在镜子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镜子里的小姑娘:乱七八糟的短碎发,自然的从未被加工过的眉毛,以及细腻光洁的皮肤,一双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和即使半宿没合眼仍然看起来神采奕奕的,稚嫩的脸。

    再低下头,水龙头边放着自己的超市开架洗面奶和强生婴儿霜,想起昨天自己还用在脸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哭笑不得的弯下腰,直接就着水龙头先洗了头发,又洗了脸刷了牙,头上搭着毛巾走进厨房,

    “妈,早上吃啥?”“哎呀你咋自己起来了?大早上的咋还洗头了?”“哦早上洗头精神。”“下礼拜期末考试了你自己想想吧啊!早上洗什么头!”

    下礼拜期末考试?她抄起娘亲刚炸好的馒头片,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初一都学什么来着?英语、数学、语文?她还记得上了初中之后自己因为不好好听讲,每天晚上都被爹妈强行拉去补习班上课,补习之后感觉什么都学会了,白天上课继续走神看杂志,恶性循环之下,学习成绩卡在中下游不说,还被拉去上更多的补习班,补习班……就是因为和宋之玦就是因为一起上补习班才……

    宋之玦呀,她想起昨晚睡前,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两个多小时,约好了今天下班一起去新开的本帮菜馆吃饭……前天见面,她和宋之玦边走边嬉笑聊天,她正笑的前仰后合的时候,宋之玦怜爱的把她和背包带纠缠不清的头发解开,然后捧着她的脸,说你怎么就能和十几年前一样,不见老呢?咱俩走在一起你越来越像我包养的小姑娘了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凌濛沛摇摇头,活到三十岁的女人,大多修炼出“一件事要是想不通就不要去想”的本事,于是她忽的一下站起来,抹抹嘴握拳喊了一声“振作!”,不顾娘亲诧异的眼神,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麻利的叠好被子,把书本作业整齐的排好放进书包,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上衣服,抓起放在门口鞋柜上的零用钱,头也没回的喊了声“妈我去上学啦”,就溜出了门儿。

    跳上公交车,坐在小时候最喜欢的最后一排靠门的座位上晃到学校,她才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十八年过去,自己的班级是在哪层来着?正犹豫着,后面有人叫她“柠檬!哎!柠檬!”,是了,从初中开始,她就一直被叫柠檬,一直到三十岁,周围的朋友还是会柠檬柠檬的叫着,只有宋之玦一直叫她沛沛。短暂的晃神之后,凌濛沛沮丧的发现,自己不仅想不起来教室在哪儿,更忘记了已经追过来的,看着无比眼熟的同学,姓甚名谁。

    “哈罗!~”凌濛沛招呼着已经挽上自己胳膊的红羽绒服苹果脸小姑娘,心里暗暗的偷笑着自己居然记起了当年最时尚的打招呼方式,“柠檬!当代歌坛看完了吗?这期张信哲海报要是李君铭不要的话能不能给我呀,我请你吃飞碟炒面。”张信哲?她忽然记起了苹果脸的名字是赵潇,两大爱好是看漫画和迷张信哲,后来听说当了插画师。“好啊,等会儿到班里问她先。”

    托赵潇的福把她顺利的带到教室,还记得自己当年的同桌是从小学开始关系就很好的夏芩然,夏芩然每天都来得比她早,谢天谢地,溜到自己的座位前,把书包里的书本零碎拿出来摆好,顺着夏芩然昨晚上《还珠格格》的话题聊了一会儿,班主任马老师就进来了,凌濛沛这才想起来下周要期末考试的事儿,认真的听了一天课,到下午自习的时候,她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这次考试肯定没问题妥妥的前几名了,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不用寒假里每天去上补习班了。

    翻了翻课桌里的辅导书和笔记本,里面夹了好多花花绿绿的信纸信封,是了,初中的时候最流行交笔友了,恨不能吃饭睡觉的小事儿都拿出来和小伙伴说说,更有思想比身体早一步发育的小朋友已经开始早恋了。凌濛沛双手撑着太阳穴,这是她开始化妆之后养成的习惯,觉得累的时候也不敢随便揉眼睛揉脸什么的,一头早上起来特意卷过的长卷发也不能随便的弄乱,只能撑一撑额角,然后喝杯咖啡或者干脆刷会儿微博看集美剧放松放松,然而现下既没有咖啡,也没有苹果手机平板电脑,连可以吐槽聊天的女朋友们,现在还是货真价实的祖国的花朵,可以理直气壮的指着对方说,老子是祖国的花朵,你算老几。

    她强行关闭了脑内吐槽小剧场,轻轻推了推正做题的夏芩然“然然,这些信纸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夏芩然疑惑的放下笔“柠檬你没事儿吧,饭都不舍得吃省钱买的宝贝要送人?”“哎不打算和笔友写信了,每次给我回信都好敷衍,我给她写好几张信纸她给我回信连半张都写不到”“就是!早和你说了她没把你当朋友,那蓝色这些送给我好不好?”“好好好,这些蓝紫色的你喜欢么?”“谢谢柠檬!”。

    她接着把书桌里一堆海报找了出来,下课的时候避着老师塞给了赵潇和李君铭。为了防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索性把之前偷懒一直没写的卷子抽出来一张张从中间折好,认真的做了起来,夏芩然看着凌濛沛,总觉得她今天格外不对劲儿,上课的时候不找自己聊天,连最喜欢的信纸和海报都送人了,一直在自习课写信看杂志的她,居然挺认真的开始做卷子不说,怎么还写得挺快?

    感觉到同桌灼灼的视线,凌濛沛再一次感慨小孩子就是藏不住心事,她索性停笔,从书包里摸出夏芩然最喜欢的小浣熊干脆面“然然你帮我看着点老师啊”,夏芩然答应了之后一边扫着后门的玻璃,一边看着她咔咔的捏好干脆面,撒进调料晃匀之后,递到自己面前“然然你喜欢捏的大块儿点的,快吃吧。”夏岑然高高兴兴的捏出一块儿,一边小心的咀嚼一边刷刷的再草稿纸上写了一行字之后推到凌濛沛面前:

    ——柠檬,你心情不好吗?

    ——嗯,昨天我爸妈又骂我了,说如果期末考试考不好的话,假期要送我去补课,下学期还要我每天带饭,不给零花钱了。

    ——可怜的柠檬,那你要加油啊,我陪你。

    ——好,谢谢然然。

    抱着“小孩子真好骗”的心态,凌濛沛还在末尾画了个笑脸,表示自己真的收到了关心,

    没想到的是,夏芩然接回草稿纸之后,忽然用另外一只没拿着干脆面的手紧紧的握了她的手一下,她抬起头接触到芩然纯净的亮亮的眼神,芩然对她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又晃了晃,郑重地说,“加油啊,柠檬。”

    她不由自主点点头,也摇了摇芩然的手,才又重新抓起卷子写了起来,在她的记忆中,自从初三转学之后,和芩然就失去了联系,后来在人人网加了好友,得知她去美国留学之后定居在那边,偶尔会看到芩刷代购广告,再后来大家连人人网都不用了,就再也没有了互相的近况。她印象中的芩然,也是照片里成年人形象的,陌生而遥远的芩然,这个欢乐疑惑和关心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倒是比照片里的人儿感觉更加的遥远。

    放学的时候,她才从书本里抬起头,看了看黑板上的挂钟,五点二十,多久没有这么早回家了啊?收拾好书包,她和芩然、赵潇结伴走到公交站,这个年代的夜还带着明显的时代感,她的学校历史几乎和这座城市一样久,坐落在商业区的中间,旁边就是著名的,有百年历史的百货公司,夜色里,“秋林公司”四个字被红色的霓虹灯点亮。车站对面的蛋糕店刚开始用后来司空见惯的玻璃外墙进行装修,做蛋糕的师傅面向着大街表演着抹奶油和挤花,玻璃外面总是挤满了放学的小孩子边看边赞叹。凌濛沛不由得感慨起来,她习惯性的想伸手去拨弄长发,伸到一半才想起来,于是尴尬的推了推头上的毛线帽,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套黄色的羽绒服和羽绒裤,脚上是当年大家都穿的黑色硬面棉靴,靴筒藏在裤脚里,连同脖子上的花毛线围巾和头上的毛线帽都是娘亲图便宜在批发市场买的。她小时候并不是一个让大人省心的孩子,不爱学习,稍大一点开始早恋,为了防止自己学坏,娘亲总是买那些宽松的男款衣服给她穿,这时候娘亲和爹爹都只有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年纪,而宋之玦呢?对呀,宋之玦大她两岁,却和她同年级。

    就这么一边走神一边在公交车晃到站,看见妈妈正站在站牌那儿等着,天气太冷了,妈妈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停的跺脚,正张望着下车的人里有没有自己,小时候她一直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每天坚持在公交站接自己,直到长大后独立来到s市生活,偶尔加班到深夜,提心吊胆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才发觉当年的陪伴与等候是那样的珍贵。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热,赶紧笑着跳下车,小跑到妈妈面前“妈,冷不冷!”妈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一向不懂事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贴心,随即也笑了起来“不冷不冷,沛沛你吃不吃烤地瓜糖葫芦?”“买个烤地瓜吧。妈你挑个大个儿的!”“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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