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啊。”他笑着点头。

    我心里刚涌上一点喜悦,转眼突然想到他明已猜到我自揽祸事是为所何,却还故意引出话题后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自说自话,然后在一旁兀自得意欢笑的奸诈模样。

    气血上涌,我使劲瞪他一眼,愤愤道:“你少诓我了!滕英这种大神,再来一个,我可供不起!”

    他哈哈大笑,眼眸晶亮,神情大悦,除了嘴唇上血色淡弱之外,已经丝毫瞧不出是个病榻之人了。

    “那秦某这尊自力更生的大神,公主可还满意?”

    我闻言惊奇向他看去,他却自是笑的坦然,继续道:

    “滕英作你师傅一事,我确有思虑不周之故,只想到她的鞭法精妙,未料到她在授习他人之时的短处与不足。”

    这事于我本就醉翁之意,本也不欲再与他争辩,方才不过是脱口而出想要呛他来者,眼下他竟如此恭敬谦言地解释,我倒是有些不自然了,摆摆手,低低喃道:“算了算了,反正在东宫里出了那样的事,我也再不能继续学鞭子了。”

    他的笑容一顿,“是皇上不许了?”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诚恳地答:“倒也不是,只不过我自己为了躲避惩罚,主动在父皇面前说再不学了,他也没反对。”

    他挑了挑嘴角,“如此,又是我的责任了?”

    我瞥了瞥嘴,偏头看他,面上挂着一幅不置可否的浅笑。

    他抿着嘴角与我相视,莞尔一笑,悠悠地说:“也罢,滕英的教法我看着都着急,我可以先教你几套简单的拳法,待你对基本的身形走步有了体会之后,再入手长鞭习滕英的鞭法,也会容易得多。”

    我抬眼看去,与他四目相接。

    与之前的会面交谈相比,今日的他,少了许多赫然的疏离感,语气里已经似有似无的有了点对别人的迁就。

    性情转变也好,报答恩情也罢,总之,我可是亲耳听到他说要自己教我了。

    鞭子也好,拳头也罢,反正,我本意并非是酒。

    “好啊。”我即刻点点头,然后又笑盈盈地问:“这就

    算完了?苦肉计这么伤身又不讨好的事情我都做了,你就这么打发我?”

    一面摊开左掌心,悠悠地瞧了一眼。

    他面上一愣,旋即开门见山:“那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必定力行身践。”

    我见得他端得如此严肃正经,心里一松,哈哈一笑:“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那《离思》之曲,你可会弹奏了?改日待你身体康健之时,可否一奏?”

    他点头一笑,眼底漫上絮絮流光,柔声说:“好。”

    盛夏来临之时,阖宫里按往例是要去行宫避暑的,可因近月西边临界之地大小冲突不断,东南数地的旱灾与疫情又未彻平,父皇便下令取消了今年的避暑之行,留待京都,指挥大局。

    是日,天朗气清,流云微动,御花园中千娇百媚的花朵鲜妍怒放,香气四溢,一角的微坡上坐落着一座精巧的亭子,三面绿柳的绵长枝条密密低垂着环绕掩映,一面连着石阶板通向了蜂歌蝶舞的百花丛中,艳阳倾洒在赤棕琉璃瓦上,映射出一片片夺目的熠熠光彩。

    亭外艳阳高照,亭内却是个蔽日的惬意之处。

    我坐在雕刻着巧致花纹的石椅上,斜眼觑着秦琷修长白净的手指在琴弦上轻勾缓拨着,那阵阵悠扬悦耳的琴音便在亭内飘然响起,渐渐如溪泉般四溢开去。

    他弹的便是那《横雀台》第五章之曲《离思》。

    明晃晃的日头中,亭内如净水般空明澄澈,花香阵阵伴着琴音袅袅,秦琷微微颔首,抚琴而奏,俊逸面庞上那平日里黑沉如点漆的眸子,此刻却仿佛因着这婉转琴音而泛着清润明静的光芒。

    悠然清悦的曲调过后,琴音里缓缓掺杂进了一丝丝凄凉,渐渐又抖转为重重哀伤,只见他清亮眸光暗暗一闪动,手指飞扬划拨,一起一按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揪住了我的心口,哽在喉间令得我不得出声言语。

    他面如冠玉清澈无暇,紧抿着薄唇,眉目间皱出一道细纹,似是沉浸在哀凄旋律中许深,发髻上的冠带飘然舞动,秀直身姿温雅而坐,明明只着着素衣简袍,那眉宇间的气韵却一如月明露清般温润,满园花柳争相吐蕊溢香,本是一派盎然风情,堪堪在这一琴一人的映衬之下,竟全然失却了颜色。

    凄婉琴音在亭内流淌着,似是许久,又似是一霎,他手掌轻按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一抬头便迎向我正愣愣盯着他的目光。他双眸盈亮,眼波底,还有着未收回的翻涌波澜微微而动。

    “有何感想?”他轻声问道。

    我眼波转动间,收敛心神,思虑一番后认真缓缓道:“师傅教导我时曾言,《离思》作为《横雀台》的第五章曲谱,又名别离篇,是以一停一顿之间都透着诸多难隐的哀痛悲伤,不过方才听你所奏,虽觉凄清异常,倒也并未有特别悲恸之感。”

    他点点头,“不同心境,不同琴境。再者,我于乐曲弹奏上实无什么禀赋可言,所能体会领悟的,也就止于此了。”

    我闻言心中一动,凑近他,狡黠一笑:“那,你这算不算是,不过照猫画虎,不得要领而已?”

    看着他愣怔着,白皙面颊渐渐飘上一抹淡淡绯红时,我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侧头将一旁的木匣推至我面前,掩饰着脸上的尴尬之色,“如约还你。”

    我伸手去摸那紫檀木匣上光泽润透的莲花状嵌玉,轻轻打开一看,果见《离思》的曲谱正躺在其中。合上盖的时候,笑眯眯地想:“不错,白捡一上好木匣。”

    不得不说,比起滕英这个可观不可用的空架子师傅来说,秦琷实在是好太多了。

    他教授我的那套拳法简单易懂,学完之后再去提鞭学习滕英那些凌厉多变的身法,融会运用到九节鞭上,果然是收获多多,进益不小。

    初尝甜头的我兴奋异常,一有空就扯着滕英虚心请教,不过她的热情是足够类我,耐心却远远不足。

    为了维持我们心平气和的教授现场,往往在她急红眼的前一刻,我就自觉闭口再不多问,福庆更是善解人意地会将滕英自我身旁扯走。于是,我除了找秦琷询问一些身形步法的招式技巧之外,便独自默默地挥着九节鞭瞎琢磨。

    我当然自知自己绝非什么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但有时难免手痒心更痒,于是不怕死的跑去秦琷面前要求切磋一会。每每的结果总是三四招之后便被他扯住鞭子的另一头使劲往旁边一带,第一次我没稳住,直直地往一旁摔了个狠,那膝盖上的青淤背着母妃抹了大半个月的药才见消。

    后来几次就学乖了留了心眼,或许也是他手下的劲道减小了几分,所以最后鞭子虽然脱手了,人也踉跄着扑出去好几步,不过总算是没有狼狈地栽倒在地。

    我的身体甫一向旁侧去,他就一个转身来到我面前,伸手稳住我的肩,摇头叹道:“根基不稳,力微速缓,还需继续练习。”

    姜钰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不错,有进步,上回过了三招,这次竟然能过四招。”

    福庆一脸的忧色,滕英抿着一张小嘴偷偷窥着我贼笑。

    我毫不在意地一挥手,自觉颇有一丝侠骨风范,洋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秦琷收回手,闻言笑出声来:“对你而言,兵败乃家常便饭吧。”

    我轻飘飘瞪他一眼,整整衣襟,嗔道:“不求于対役中取胜,但求强健体魄而已。”

    他浅笑,眼波荡开,面目恬淡舒柔,看着我一字一句轻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心跳紧了几下,冲他展颜一笑:“正是此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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