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春之时,哪来的秋风?

    可现在谁又能说是四月,适才还是漫山红遍,却在不经意间花枯叶黄,而现在最像是□□的,似乎只有江庭吐在地上的一口鲜血,那般嫣红,并不亚于山间的桃花,女孩的胭脂,秋风吹过的枫叶。

    江庭现在好想编出一个谎话,和王向远说青龙令就在某一处地方,这样的话王向远就会走,自己就有足够的机会带着小鹦鹉逃生,奈何他不会说谎。

    “就……就在……山下关帝庙……”江庭说的很迟钝,无论是谁都看得出他说的不是真话。

    王向远笑道:“江兄弟不再考虑考虑?”

    江庭面色微变,不再说话,他又冲着王向远扑去,王向远看着他扑过来,口中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份功力。”

    江庭手中抄着已经没有戟头的银戟,使者棍法横扫王向远的头,王向远又道:“如果你勤加修炼,不出五年,击败我真是易如反掌。”

    王向远伸手抓住江庭的铁棍,又道:“若不是主上有令,本座还真想饶你一命。”“蓬”地一声,这根银“棍”也碎成两截。

    王向远又抓住江庭的脖子,问道:“江兄弟还不肯说吗?再不说就别怪本座没有爱才之心了。”

    屋里的小鹦鹉嘶吼道:“他都已经说青龙令就藏在山下的关帝庙里!你还要他说什么!”话音到最后已经有了凄惨的声音,做妻子的绝不允许别人欺负他的丈夫。

    王向远头转向屋内,笑道:“哦?那本座让江兄弟再想一想的时候,他反而不再想了?”

    小鹦鹉冲了出来,抓着自己的衣服,闭着眼睛,大喊道:“你还要他怎么想?想的时候再杀了他吗?”

    王向远放下江庭,道:“好吧,本座暂且饶了江兄弟,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要江兄弟陪我去关帝庙拿到青龙令,这样我才好放心。”

    小鹦鹉道:“我陪你去!”

    王向远道:“为何?”

    小鹦鹉道:“他现在身后重伤,我不放心他的身体。”

    王向远道:“也好。”

    江庭忽然拦在小鹦鹉和王向远中间,大喊道:“不行!有种冲我来!”

    小鹦鹉说着,走到江庭面前抱住他,笑道:“庭哥放心,青龙令给了他我就回来,准备好早饭等我。”说着她按下江庭的额头,吻了一口。

    江庭木立在那里,他明白小鹦鹉是让他快跑,他也明白再打下去两个人谁都不能活,不如死掉一个跑掉一个,对于小鹦鹉来说,可能江庭的命比她的命更重要一点吧。

    王向远道:“走吧。”

    小鹦鹉走了过去,江庭没有动,仍旧木立在那里,木立在那里就好了,至少江庭不会去阻挠,这样小鹦鹉也就放心了。

    小鹦鹉走到王向远身边,江庭没有动。

    两人走出三尺,江庭还是没有动。

    两人走到院外,江庭仍旧没有动。

    两人走到马厩,江庭怎么可能还不动!江庭突然出现到王向远身后,在王向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肩膀一阵剧痛,片刻后半截铁棍穿过他的身体。

    江庭大喊道:“快走!”他抱起小鹦鹉骑上斑儿,“驾!”疾驰远去,对于小鹦鹉来说江庭的命更重要一些,对于江庭来说小鹦鹉的命同样比自己重要!

    王向远站在原地,狞笑道:“好!真好!”

    斑儿不算是什么良驹,但也比正常的马快上些,若在平时甩掉王向远本不是很吃力的事,奈何斑儿身上驮着两个人,王向远的轻功又快的像个疯子一样,两方的距离没有变大,反而逐渐变小了。

    小鹦鹉凄然道:“庭哥,把我放下来吧……不然谁都逃不掉……”

    江庭没有理她。

    小鹦鹉回身一巴掌打在江庭脸上骂道:“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你个傻子!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啊!我怎么肯能对男人动真情!我无非就是寂寞难耐找你解渴罢了!如今你要死自己去死!别带上我!”

    江庭还没理她,一只手拉住马缰,另一只手把她抱得紧紧地,任凭小鹦鹉乱拳打在他身上,江庭动也没动,江庭怎么会不知道这时候两个人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个谎言太低劣了。

    俩人这么跑下去是绝对跑不掉的,就算再怎么迂回无非是拖延时间,好在两人茅屋不远处有一个悬崖,这本来是江庭一旦惹了小鹦鹉生气就要跳下去的地方,现在小鹦鹉真的生气了,江庭也确实来到了这里。

    山崖不算长,但是纵马一跃虽然不见得能跳过去,可马主人愿意牺牲马匹,在最后关头用利刃刺一下马或许真能跳过去,然而问题还在于马上驼了两个人,现在只差一点,就一点点,并且这种悬崖对轻功高手一点也不难,王向远已经追上,马上就要抓住江庭和小鹦鹉。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就在这个时候,江庭猛蹬马背翻了个跟头,并且在反转一周后一脚猛踹小鹦鹉后背一脚,小鹦鹉只觉后背好一阵疼痛,紧接着自己摔在了对面悬崖的地上。

    小鹦鹉急忙转身,她只见到悬崖间江庭借着踹小鹦鹉的这一脚的力度已经迎上王向远。

    江庭回头,见小鹦鹉已经平安落地,心中舒了好大一口气,嘴角又像半年前那样弯了一下,他现在已经再无顾忌,所有真气都凝聚双掌,向王向远冲去。

    对于江庭来说,小鹦鹉已经平安无事,他只要把王向远打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可是对于王向远呢?这可是万丈高崖,一旦落下必是粉身碎骨,他有什么理由和江庭拼命?

    想到这里王向远急忙喊道:“江兄弟!这是万丈高崖,你我均非不顾性命之人!不如互对一掌互相借力返回可好?”

    江庭双眼爆红,怒喊道:“你少废话!回去后你仍可再跳!那时我又该如何应对!今天就算死了也不允许你害我妻子分毫!”说着江庭双手已经化为漫天掌影。

    江庭已经无所畏惧,无论王向远如何他也没有收手一招,漫天掌影仿佛一场骤雨的雨点,无论你怎么躲,你都是躲不掉了。

    不过王向远竟也算是聪明,就算自己惜命没有舍得和江庭对命,他也借着江庭的掌力落回了地面,哪怕他身受重伤,无力再追,因为他明白自己只有受到这种重伤才有机会让江庭饶他一命。

    江庭一怒之下把王向远从悬崖的中间打到另一头,等到自己借力跳回小鹦鹉那边的时候他才发现,距离已经太远了,远道这股力量无法帮助跳过去,七尺,七尺,这七尺似乎就是生与死的永隔,江庭无奈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坠落。

    “庭哥别放弃!”小鹦鹉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发出这个声音,江庭睁开眼睛,只见自己面前出现一条金链,那正是小鹦鹉挂在自己银鞭上的,鞭有三尺,链有六尺,足够了!江庭抓住金链,借着小鹦鹉拉他的力气,终于落在了地上,江庭回头一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现在想想还是触目惊心。

    小鹦鹉一把把江庭扑到,气道:“你害我担心死了!”

    江庭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小鹦鹉道:“我不管!你要补偿我!”

    江庭惨笑道:“我的好娘子!你刚刚打了我好重一巴掌啊!”

    小鹦鹉道:“我就是不管!”

    江庭道:“好,好,容我休息一下,我给你买关东糖吃。”

    小鹦鹉忽然眼角有点湿润,道:“以后不要这么为我……”她……似乎是语无伦次了吧,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只好把嘴亲在江庭的嘴上。

    两张嘴刚要碰到一起,江庭忽然侧过脸,避开小鹦鹉的嘴,小鹦鹉气道:“你什么意思?”

    江庭忽然面色惨白,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轻轻道:“对不起……”接着小鹦鹉忽然发现自己按在江庭胸膛上的手竟然满手是血。

    小鹦鹉看到这一手血,惨然向江庭问道:“怎么回事?”

    血越涌越多,渐渐地形成了五个手掌的血手印,江庭大声咳嗽了几声,脸转向小鹦鹉,轻轻道:“玄炎大法的内力果然不同凡响……”江庭打中了王向远那么多掌,自己怎么可能没中掌?

    四月的春风吹过,吹到小鹦鹉身上,吹到江庭身上,这阵风似乎比寒冬腊月的风都刺骨,江庭惨笑,道:“人们常说……江湖人……总不会有好下场,没想到我的报应来得这么快……”

    小鹦鹉已经哭成泪人,半年前她被骗婚也没哭的这么撕心裂肺,这一声声哭号仿佛雷声,一滴滴泪水仿佛骤雨,果然,雨已经下了起来,雨水打落在山林,浇在小鹦鹉和江庭的身上,风吹过,树叶已经落下,不只是被春风还是秋风吹落。

    小鹦鹉泣声道:“庭……哥你别这么说……”

    江庭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小鹦鹉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轻声道:“纵然……是我的报……应,我……我也不后悔,我是为我的妻子承受……报应……”

    小鹦鹉趴在江庭身上嚎啕痛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江庭自言自语道:“人生的终点……都是死亡……何况……何况……我没有死,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保护着你……我的妻子……”

    江庭又道:“不……不对……江庭之妻江元氏,入门后……不守妇道……打夫骂夫……违夫逆……夫,不修……为妻之德,今日江庭以口头立休……”

    小鹦鹉连忙摇头,道:“庭哥,不要!不要,不要……你叫我做什么都行……不要休掉我,求你了!求你了……”

    江庭似乎没有听到:“立休书……从此生死,再无……”江庭终是没有说下去。

    江庭眼角终于流出泪花,道:“我还真……下不去口……我若不休你,你马上……就要变成寡妇……若是休了……我……”

    小鹦鹉道:“为你守一辈子寡……又有什么……”

    江庭抱住小鹦鹉的头,黯然道:“你好傻……大好青春……怎么可以因为我浪……”这个“费”字江庭终是没有说出口,便断了气息。

    雨停了,终于停了,下了一天一夜终于停了,小鹦鹉给江庭挖坟墓的时候没有停,现在坟墓挖好了,江庭入葬了,墓碑立好了,雨停了,江庭的死莫非真是苍天给与江湖人的报应?

    小鹦鹉跪在坟前,重重地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小鹦鹉自言自语道:“庭哥……我作为你的妻子真的不知道我究竟为你做了什么,你值得用命……无论你怎么说,有两件事我一定要做到,我要帮你报仇,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妻子,哪怕你九泉之下如何怪我,我都要去做。”小鹦鹉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去了。

    亡夫江庭之墓,妻江元氏泣血而立。

    天下之大,小鹦鹉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仇人是神焱教,可是神焱教又在哪里?一条去往扬州的路上,小鹦鹉不断在思考这些,以至于她都没发现面前出现两个人。

    直到“呔”地一声发出,小鹦鹉这才察觉,她面前出现了两个山贼,其中一个大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另一个喊道:“牙中若提半个不,只管杀来不管埋!”

    小鹦鹉似乎没太在意,轻声道:“我身上没钱。”

    一个强盗大喊道:“呔!你后背背着那么大锭银子还说没钱,你当大爷瞎了吗?”

    小鹦鹉这才明白这俩人要劫银鞭,小鹦鹉恍惚道:“这是亡夫遗物,两位能不能通融下……”

    两个强盗同时发声道:“不能!”接着已经走上前去要抢这根银鞭。

    小鹦鹉精神有些恍惚,她刚想拿这根银鞭,突然觉得体力不支,这根银鞭的重量似乎和她刚刚拿到这根银鞭是的,拿不动,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怎么可能还有体力去拿这二十七斤重的银鞭?

    两个强盗一个把她按倒在地上,一个就要去抢这银鞭,小鹦鹉只有双手仅仅抓住这根银鞭,这是江庭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不能丢,任凭这两个强盗拳打脚踢,她始终不肯放手。

    小鹦鹉现在被这两个强盗摔得浑身是泥,脸也被巴掌打红了,她还是没有放手,这时一个强盗忽然骂道:“臭□□!还真够硬的!只怕你就是因为这个克死了丈夫吧!”

    小鹦鹉凄声道:“没有……”

    另一个强盗也说道:“只怕你丈夫是诈死离你而去!我若娶了你这么个婆娘我也要跑!”

    小鹦鹉边哭着边摇头。

    两个强盗却不知足,一个劲的辱骂她和江庭。

    “够了!”小鹦鹉大喊道,忍耐终有到极点的时候,而把人逼到极点,一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鹦鹉突然出脚踹开一个强盗的手,她又拿起了银鞭,这银鞭似乎又没那么重,一个强盗看她拿起了银鞭,便要抽刀砍她,可小鹦鹉的武功毕竟是江庭交出来的,虽然火候未到,但是对付两个强盗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小鹦鹉已经被逼急了。

    一鞭下去,一个强盗当时脑浆迸出,气绝身亡,另一个强盗的刀也断了,小鹦鹉正要去杀那个强盗,那个强盗忽然跪下,忙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若不是生活所迫,绝对不会出来做这个买卖,小的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下有妻儿……”小鹦鹉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她要是杀了这个强盗,他的妻子又该多么痛心……

    小鹦鹉轻声道:“你走吧……”那个强盗哪还敢多留,径自跑了。

    回扬州的路途再无阻塞,只不过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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