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座位里,沉默地一手支着下巴,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杨克的满腹牢骚,那个姿态是随意而漠然的,冷笑的表情也就那么一直维持着,配上我那样一副修罗一般的外表,只显得阴森。

    杨克说什么都无所谓,因为我根本没听进去。

    朱雀法王的咆哮声,其他人的劝诫声,以及很少数的争论声越来越大,我默默看着他们吵的脸红脖子粗,笑意愈甚。

    开始,他们吵的热火朝天,就像每次议事一样——他们拿我当吉祥物,不需要我说话,只需要我在。

    不知道是谁先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之间愣住了。

    他的怔愣似乎会传染一样,他身边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也愣住了。

    周围的人一个个发现他们的异常,一个个回头望向高台上的我,纷纷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如果非要说那是一种什么表情,那大概是混合了惊惧、恍然、不可思议等等复杂情绪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最终整个大殿中只剩下朱雀法王暴怒的嚷嚷。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和他争吵的人没了,为他帮腔的人没了,普天之下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去观察周围人的表情,一看之下,第一反应是荒谬,愣了一下,才骤然转头向我的位置看来。

    我本就在一直盯着他,他一抬头,跟我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惊慌的向后退了小半步。

    “你……你……”他看着我,突然语无伦次起来,表情活像见了鬼。

    虽然,我后来分辨出来他那表情不单单是因为恐惧,而是心理阴影与巨大心理压力所造成的过度应激反应。

    那时候我的形象虽然跟鬼差不多,但是他们不是被我吓到的,他们畏惧的也不是鬼神——而是那个曾经给他们带来巨大心理压力的人。

    曾经的碧泉宫主谢南歌。

    谢南歌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只靠猜测也能猜到,那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而我原本的性格一向嘻嘻哈哈老好人,空有这幅邪教宫主的外貌,却震不住这些难缠的牛鬼蛇神。

    正是由于我这样的性格,导致他们可能已经暂时忘记了,那个曾经作为邪教教主的女人到底有多么的令人闻之胆寒。

    但是这忘记是暂时的,我相信经历过魔教宫主统治时代的人,会将那真正的畏惧深深埋藏在心底。

    ——那是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忘记的、带着血腥杀戮气息的、深埋于心底的彻底的恐惧。

    我此时如此凌厉外露的恶意,突然之间唤醒了他们那最深刻的恐惧。

    我红着一双眼睛,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像杀意,支着下巴的手从右手换成了左手,撕裂的刀伤在我背后发出突兀的疼痛,那疼痛里却有着血腥的快意。

    “吵完了吗?”我问,声音嘶哑,笑容不改。

    没有人敢回话。

    我遥遥一指那金丝楠木的巨大棺椁:“我说,碧泉宫上下服孝,为大护法发丧,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地殿堂里一点点地荡漾开来,态度依然傲慢,听起来也不可怕,偏偏没有人再敢冲上来反驳。

    青龙法王许茨脸色难看地无以复加,皱着眉头,眼神在我和朱雀法王之间打了一个来回,最终抱拳出列:“……宫主。”

    他这声宫主叫的何止是不情愿。

    我倒是懒得计较。

    “嗯?”

    他皱皱眉,强忍下不舒服的情绪:“宫主,不知大护法的……事,宫主想如何安排。”

    我赞赏的笑笑,好一个识时务的青龙法王。

    他的妥协是一时的。

    师父在碧泉宫积威深重,他在此时不给我的面子,得罪的反而是原本师父那一派系的人。

    师父虽然去了,但是看五行旗除了林霜雪外其他旗主的意思,师父积攒的这些人,暂时都是偏向我的,不管他们以后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此时都不是和我翻脸的好时机。

    毕竟我是那个传说中的正统,那些原本跟随师父的人,暂时心是齐的。

    □□上位争吵重分势力,这些事,不可能绕过这样一群人,所以让师父入土为安,反而是当务之急。

    不同于头脑简单的杨克,许茨更有大局观念,这个在碧泉宫掌权二十多年的中年人的考量比旁人来的长远。

    他如今对我有此一问,安抚了我,笼络了人心,还不声不响地把问题抛给了我——我如果有主意,办的不好就是我的责任,得罪人也是我的问题;如果我没有主意,那么他就是正统意义上的负责人,危急时刻力挽狂澜勇挑重担临危受命的的关键人物。

    这些事,我当然早就想过了,但是,这不可能按照他的意思来。

    “大护法江遥的遗体,我要带走安葬。”我说,“现在就起灵发丧。”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碧泉宫上下守孝三年,违令者杀无赦。”

    其他人发出窃窃私语之声。

    “厚土旗掌旗使掌灯道人,接任碧泉宫护法,与青龙法王协同暂代公众事务。”

    此言一出,下面的窃窃私语骤然加大了。

    连掌灯道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他就是厚土旗掌旗使,甚至四大法王都不知道厚土旗掌旗使的确切身份——也许他们能猜得到吧,但是他们不敢肯定。

    厚土旗是五行旗中最特殊的一个,他们可能是宫中任何一个人,上至护法,下至杂役,甚至可能是后院扫地的。

    他们的身份是工匠,负责碧泉宫密道的修建维护——掌灯道人说,他只是我的守门人,这其实是没错的。

    他掌握的碧泉宫通道,关乎我的性命。

    碧泉宫内的密道四通八达。

    我来时走的那条路,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走得的。

    碧泉宫还有其他的通路,经此一役,最常用最为人所知的那一条想必是不能再用了——睿王和玄武法王、林霜雪等人,攻上来的就是这条路。

    我如果想保障碧泉宫一时的平安,就需要另开一路,这个任务会毫无疑问地落在掌灯道人身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猜得到他就是厚土旗主。

    我心里苦笑。

    很难吗?

    其实并不难。

    从今以后再没有一个我有问题就可以去问的师父了,以后的所有筹谋,都要我自己动脑子了。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合理的,掌灯道人知道很多的秘密——以他的年纪,他所经历的东西肯定要比其他人多得多,而且,以他在师父遇难时候的反应,最起码说明他不是跟我异心的——不然我早就束手就擒了。

    可是碧泉宫这种地方,师父以前代表了权利很大的一方,几大法王各自为政,又分别代表了各自的利益,现在权利重新洗牌,师父离去所造成的空缺,我需要由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人来顶上。

    这个人不能是我,第一,我威望不够,第二,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要做的事,才是牵制他们维持碧泉宫内那摇摇欲坠平衡的另一个关键,这件事我反复想过了,别人去做不行,别人可能也做不了,只有我可以。

    我站起身来,伸手拢过带着血迹的外袍,将两把长剑在腰间别好——一把是师父的佩剑,将师父放入棺椁之前,我从他身上解了下来,逝者已矣,我当给自己留个念想;另一把佩剑是我那晚从兵械库中临时取得的,还算趁手,我准备用下去。

    我坦然的做完这些寻常动作,最后道:“我将闭关五年,五年后我会回来给你们一个想要的交代,包括今日之祸,包括你们挖空心思想知道的那些秘密,包括幽王坠,甚至包括这个。”

    我把那朵能够开启密道的彼岸花高高举起,我相信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因为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震慑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朵彼岸花是谢南歌的象征,他们不会不认识,而他们如果知道原本那个手腕高端的谢南歌有可能会回来,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快速把那东西收起。

    “五年后,我会给你们答案的。”

    朱雀法王立刻暴怒着出来打断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笑笑,那笑容里嘲讽的意思不会太少:“因为你们别无选择,只有我知道幽王坠在哪里……幽王坠号令碧泉宫,这个东西不在睿王手里,却比在睿王手里更危险。”

    朱雀法王一愣:“你怎么知道不在?”

    我冷笑:“你蠢吗?如果在,此时碧泉宫已经被散落江湖的碧泉宫中人踏平了!睿王用得着出兵?”

    杨克哑口无言。

    我不再看他只是道:“况且,只有我的身份能进到那龙潭虎穴……”

    这一句像是说服,又像是自语。

    其实我并不知道实情的全部,可是,其他人的态度已经默认了我的正确。

    我深吸一口气:“如果五年之后我未归,我不再是碧泉宫主,至于谁来继任,我不再插手,尔等自行决定。”

    这句话比前面的任何一句都要有冲击性,我看到他们那原本摇移不定的神色变得精彩纷呈。

    我在众人的精彩纷呈的目光下一步步走下高台:“五行旗弟子听令,锐金、烈火两旗留驻宫中,直接听命于大护法。厚土旗由大护法自行决定。至于苍木旗,劳青龙法王与大护法共同商议后重组。玄水旗掌旗使唐令,随我同往闭关之处,五年内不得擅离。”

    我一边说一边前行,众人愕然,没有人想到我已经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这些事都做了安排。

    这些安排无疑是合理而又相互制肘的,除了说话不过脑子的朱雀法王,没有人能贸然反驳。

    最后被我点到名字的唐令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了她一眼:“玄水旗掌旗使。”

    听见我的声音,唐令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宫主。”

    我闭了闭眼睛,深感疲惫:“召人,抬上我师父的棺椁,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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