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份给我带来的糟心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以至于我都已经入了京城,还在纠结身份的问题。

    我还是不太能死心。

    我问殷九九:“关于身份的问题,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么?”

    殷九九对于我对这个身份的排斥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他从来不会一棍子否决别人的想法,所以仍然说:“那你来想,什么身份能够随我进府还能随我进宫?”

    其实这个身份没什么不好,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太吉利。

    听到殷九九这么问,我愁眉苦脸地思索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问:“你就说,我是你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怎么样?”

    这次连殷九九都懒得理我了……

    我不情不愿的叹了一口气:“算了。”

    “本世子真的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身份。”殷九九看我唉声叹气的样子,难得摆出一副准备开导我的架势,“你不觉得这个安排其实很妙吗?这个身份恰好能抬高你的门第,让你的出现变得不那么突兀,总比扮成丫鬟什么的有话语权一点儿,更重要的是,还能解释你明明跟我有亲属关系,却长得跟我……嗯,不像。”

    我:“……”

    你那个停顿是几个意思?

    你想说丑的吧?

    一定是的吧……

    虽然跟你那张倾城倾国的脸比起来我绝对没有你十分之一的妖孽,但是老子一点都不丑啊!不仅不丑老子还是个美女啊混蛋!

    我瞪了殷九九一眼,这货如果不是镇北王世子,冲着这张缺德的嘴,他能活到二十岁就算他超常发挥了。

    当然,除了他说我长得丑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同意以外,其他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他考虑的非常有道理。

    我一路唉声叹气地进了城,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一处气派的宅院前。

    我第一次参观镇北王府的正门儿,站在这儿,只想感慨果然是王府,连门口的石头狮子长得都比别人家的大。

    还没等我感慨完,镇北王府朱红色的大门訇然而开,为首的是管家,身后跟着走出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妇丫鬟和小厮,人多到瞬间就把我淹没了,七嘴八舌地向殷九九问安。

    我被瞬间挤出人群,只能干笑着在后面,准备等到什么时候她们想起来安排我了什么时候再出去吸引注意。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都已经到这儿了,反正也不会回去。

    就是照这个架势,不会让我等到天荒地老吧……

    事实证明,殷九九在此事上还算厚道,只交代了管家几句,就转过身来一手把我招到了前面。

    “这是姑母的女儿。”他面对内宅下人的时候神色淡淡,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凌然气势,“她的事情,你们这些人一定要照应周到。”

    镇北王府的下人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地对着殷九九应了齐整的一声“是”,又通通转过身来向我行礼,福身道:“林姑娘。”

    我被这如雷贯耳的一声林姑娘叫的牙龈肿痛,但是被架到这个位置上,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和蔼的笑容,一边示意大伙免礼,一边琢磨林黛玉进了贾府以后都是个什么流程。

    而这时,殷九九已经开始向我使眼色,让我跟着往里走。

    我只好跟着接引我的丫鬟低眉顺眼地走小碎步,走到一半儿才想起来,林黛玉进贾府,第一件事儿就是见了贾母抱头痛哭……

    我默默擦了擦额间沁出的冷汗,嘴角抽搐,这有点儿超出我演技范畴……

    按照正常的逻辑,老王妃死了闺女,我死了妈,祖孙俩见面抱头痛哭才是最正常不过的,然而现实的情况有点儿诡异,死了的这位不是老王妃的闺女也就罢了,她其实也不是我妈……

    我怎么想都觉得我即将到来的这场哭,有点儿冤枉。

    幸好引路丫鬟当我是大家闺秀,走的不是一般的慢,这平白在路上被拖延的时间,我正好用来酝酿感情了。

    作为一个实力演技派,哭出来其实不是太难的事情,关键看你怎么哭。

    刚重生过来的时候,我只要一想上辈子的事情就会哭,一想家人就会哭,只不过我后来学会忍住了。

    后来的时候,我一想到我把师父弄丢了,也许再也找不到的时候我也会哭,只不过后来我给自己安排了退路,自我开解了。

    再后来就是那几年苦逼的守墓生涯,想到去世的师父,想到茫然的前路,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废柴却要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达成个远大的目标,我终于……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对现实坦然的接受,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对生活的迷茫与木然。

    我的情绪一度非常崩溃,如果不是还有事要我来做,我估计已经坦荡的走向了抑郁症晚期。

    我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感觉到自己进入状态了。

    情感能自然流露是好事儿,但是也要能放能收,时间还要把握的刚刚好,不仅要保证可以一边哭一边叙旧,又要保证自己能哭的梨花带雨而不是鼻涕带眼屎……

    我在脑中默默把要说的话模拟了一遍,准备一进门和老王妃四目相接的瞬间就来个泪眼朦胧。

    没想到,我这泪眼朦胧暂时没用上。

    我被一路引到了老王妃的屋子,会客的外堂竟然空无一人。

    我被安置在座位上,发了一杯茶,只能和茶水干瞪眼。

    据那个给我端茶的大丫鬟说,老王妃本来确实是在等我的,只不过镇北王府突然来了位贵客,老王妃,镇北王妃,以及家中女眷全部都被安排去陪这位贵客了,一时顾不上我。

    听了这解释我有点儿郁闷。

    不过也罢,我作为一个便宜外孙女儿,自然比不上贵客重要,被排在后面也是理所应当的,就是有点儿浪费感情。

    我百无聊赖,又要故作矜持,不能在屋子里火烧屁股一样的转来转去,只能做一副贤惠状,看着一杯茶水胡思乱想。

    本来我没觉得等待难熬,但是这贵客待得时间确实久了点儿,那杯茶水都凉透了,我也没见到老王妃一根头发。

    也不知道这贵客何许人也。

    话说回来,老王妃和镇北王妃都是皇亲国戚,镇北王妃在京城里也许还有几位平辈儿的贵妇要应酬,老王妃可是长辈了,平日里估计只有人向她请安,没有人敢让她作陪了吧。我对这位贵客的身份不禁有些猜想了,首先她肯定是个女性,这个不必说原因了,如果他是男性,无论按照哪个朝代的理念,陪他的必然是镇北王和那天杀的镇北王世子。然后,这位贵客肯定有非常高的身份,按照尊卑长幼的顺序来排,肯定要尊贵的过老王妃,不然以这位战场里打过滚的老太太的辈分,任谁也压不过她去。

    我实在对皇家的亲属关系不太明白,不然还能有个筛选对象,不至于连个可能都没有。

    我手指隐在袖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膝盖,表面上一排平静,实际上无聊的想要上房揭瓦。

    就在我觉得这无聊的气氛实在忍无可忍时,门口突然走过了一队有说有笑的女眷。

    真的是一队,衣着华贵的是主子,衣着素净些的是丫鬟,老么远打眼一扫就能看得出来排场。

    为首的是个穿着明黄锦锻的中年女子,这想必就是那位贵客,与她离得最近的银发老妇人,想来才是老王妃。

    明黄衣着的女性派头十足,中等身材,明黄底色的宫袍上用彩色银丝的绣线秀上了栩栩如生展翅高飞的凤凰,宫袍的肩腰之间坠了华贵的珍珠与红宝石做装饰,她头上黄金的发饰是牡丹花盛开的形状,雍容华贵点翠的步摇远看如逐月,她走进了几步,我才看清,原来那步摇的样子,也是精巧的凤凰。

    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稳,步履之间带着高贵的疏离。

    可是我远远一见她的身影,就愣在了当场。

    等她走进了几步,她那面容在我的视线里渐渐变的清晰,却又在突然之间被我的双眼模糊——我茫然地摸了一把脸,才知道,我竟然哭了。

    殷九九要是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嘲笑我被吓哭了。

    其实这位贵夫人生的绝对不是能把我吓哭的那种,不仅如此,她生的还相当好看。

    鹅蛋脸,皮肤白皙,如果不是眼睛有岁月的痕迹,她根本没有任何老去的迹象,相反地十分眉目如画,从如今这仪态万千的面庞上依然能看出她当年无双的姿容,不是艳丽,不是清秀,是一种大家闺秀独有的清傲与大气。如果非要形容这种美丽,大概只能用“一想之美”来解释,你凭空来想一个古典的美人生成什么模样,她天生就是那个样子。

    这副容貌我不能再熟悉。

    我见过她青春华年的美丽,也见过她上了年纪后那依旧风韵的姿容。以前在家翻照片的时候,我还时常感慨,自己为什么生的不像她万一,否则我也是个绝世的美女。

    我唯独没有见过她老去后的样子。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机会了。

    我没有那个荣幸,照顾老去的她,给予她百年之后最真的怀念。

    我酝酿了半天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倾巢而出,毫无预兆也根本不需要契机,它流的那么汹涌和自然。之前脑内演练好的词语和礼仪全部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个中年女子的面前,虔诚而认真的看着她的脸。她似乎吓了一跳,却因为修养与上位者的姿态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我是习武的人,如今武功还不错,那下意识下的步伐快到令人眼花。

    中年女子身后跟着的女官被我突然地靠近吓得愣了一下,却根本拦不住我,待看清我满脸的泪痕之后,更是露出了惊愕地表情,随即才反应过来呵斥我。

    “放肆!”

    我对女官的呵斥充耳不闻,只是含着止不住的眼泪真诚的问那中年女子:“夫人,我能抱抱您吗?”

    她明显露出了不解与惊讶交织的复杂表情。

    我没有等她的回答,已经自顾自伸手去拥抱她了。

    她的身形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知道女官很快就会冲上来把我拉开,却根本舍不得放手,只贴在她怀里哭出声,囔囔道:“就一下就好,您……长得很像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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