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娅丝轻抚自己的腹部,依旧平坦。

    但她不是没生过孩子,她在妊娠初期几乎没人看得出端倪。

    如此,有可能、极有可能是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腹中孕育着。

    一个非预期的小生命。

    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稚嫩的脸庞、接着是襁褓时期的艾吉莉亚,片段回忆充斥着,烦恼之后是惊喜、接着又是烦恼……如此循环,分不清哪一个更强烈一点,她呆坐着一会皱眉、一会傻笑。

    侍女来回走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为自己混乱的思绪感到可笑,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好好照顾她/他,而不是作些无用的烦恼。

    近来的种种只是再一次地提醒她,腓力就是无情的洒种,她该断了念想。

    她现在是个高龄产妇,可容不得轻忽。

    她对伊妮亚招了招手,对方会意,靠得极近。「我身体不适,替我请御医过来。」

    伊妮亚不是个会主动与她接触的侍女,就是服侍她也时常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可说是相当被动,但这一回她要对方去唤御医时,伊妮亚难得的面露犹豫,然后说:「夫人,在我的家乡有种方法可以知道究竟有没有怀孕。」

    奥林匹娅丝眼睛一亮,伊妮亚心思敏捷,确实会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是甚么办法?」

    伊妮亚语调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奥林匹娅丝感到惊恐,「就寝前拿洋葱放进阴.户,第二日起床如果呼出来的气息带有洋葱味那么就是没有怀孕、没有则是怀孕。」

    洋葱……虽然知道这种植物被希腊人视作强健身体的食品,但扯上了验孕、还要塞进身体里面……奥林匹娅丝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总觉得浑身不适。

    见她脸色古怪,伊妮亚又提议:「还有一种方法,听说赫利奥波利斯和孟非斯人都这么做,就是拿尿液浇灌大麦和小麦,如果之后大麦发芽,那就是怀着男孩、小麦发芽则是个女孩。」

    奥林匹娅丝对于这两个验孕方式都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姑且一试,第一个方法又让她有些抵触,因此她没怎么犹豫就让伊妮亚去准备两盆大麦和小麦了。

    结果之后几天两盆浇了她尿液的麦穗完全没有动静,奥林匹娅丝捏着鼻子、有些纠结的瞪着它们,果然这种偏方不可信,但另一方面因为有了一次经验,哪怕没有了这些奇怪的验孕方法作为辅助,她依然可以笃定的告诉自己是怀孕无误。

    招手让伊妮亚把装着尿、大麦和小麦的的陶盆处理掉,顺带要对方找上御医。

    这时候倒不是检验有没有怀孕的问题了,她是个高龄产妇,就怕健康狀況影響到腹中的胎兒。

    实际上,奥林匹娅丝的内心是处于相当矛盾的状态,一方面她不信任这个时代医生的医术,另一方面不让人检查身体又深怕疏漏了些甚么导致伤害到腹中的胎儿。

    因此当御医给了她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答案,告诉她:「……多休息、多吃点东西、太瘦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夫人这样年纪又有了身孕虽说不罕见,但依然有些危险,您平时一定要多注意,烟草与酒都必须暂时戒掉……」通篇下来都是中规中矩的注意事项,没有放血或者头部凿个洞放出脑浆这类可怕的治疗方式,而她一个字也没有提,这位老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她怀孕,也不知是经验丰富还是孕妇有甚么奇特的面相,总之,她为自己过去的刻版印象感到尴尬。

    就诊结束后她落落大方地向医生道谢。

    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早晚会曝光,且这事错可不在她身上啊。

    ※※※

    宫里没有秘密,奥林匹娅丝怀孕的消息如风暴一般传遍了培拉,所有人都在揣测那胎儿的生父,许多人都被列入名单,风姿绰约的奥林匹娅丝有着数量庞大的绯闻对象,呼声最高的是安提帕特以及她的兄弟亚历山卓,前者与奥林匹娅丝关系自是不必说了;后者则是让人怀疑孩子正是在亚历山卓拜访培拉时怀上的,算上时间也确实有相当大的可能。

    奥林匹娅丝并未作出任何表态,继续维持着自己不正常的低调的生活,好些人本以为她会洋洋得意地挺着未显怀的肚子在众人面前摆显,甚至在夙怨颇深的前夫面前多绕个几圈、让腓力添个堵。

    酒馆内,醉意微醺的酒客重重的放下酒杯,「我说这可真是讽刺啊。」

    旁人也搭腔,「是啊,要那摩罗西亚的女人肚子蹦出个儿子,真不知国王作何感想?」

    「我倒不认为腓力会后悔,怕是掐死那女巫的心都有了,听说就是她给自己丈夫下了咒,看看,在亚历山大王子之后,腓力的女人们次次都生个公主。」

    「哈哈哈……真有这事?那何不下诅咒让国王被阉割了?这才是真正杜绝后患的方法啊!」

    「还不只!我看我们国王乐着呢。你们瞧,这要真是个儿子,这可是摩罗西亚国王唯一的男嗣,正好抓来给我们做人质。」

    ……

    角落几个年轻人脸色都有些糟糕,但不是因为不远处酒客讨论的内容令他们不快,而是这个小团体的中心人物──亚历山大心情不快,他们自然也不好摆出其他颜色。

    议论国王、甚至当众斥责都没有甚么关系,偏偏关于自己母亲的话题,亚历山大是这样敏感。

    好在亚历山大没有追究的意思,丢了酒钱在桌上就离开了,众人也暗自松了口气,正要跟上去,亚历山大却是背着他们说:「你们继续吧。」这让其他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赫菲斯提翁跟着他们才放心。

    小时候亚历山大不只一次因为母亲的事与人起冲突,就算是对方与他友好,类似的情况依然发生过,就是佩尔狄卡斯、赫菲斯提翁不怎么主动提起,但他也知道他们对于强势的母亲没有好感。

    随着年龄增长,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去撼动旁人的想法,最后的方法就是淡忘这件事,对旁人的冷嘲热讽置之不理。

    ……

    回到培拉宫殿亚历山大才知道自己与远道而来的使者擦肩而过,卫兵告诉他,他前脚刚离开王宫、来自以弗所的使者后脚就进宫了,国王人还在校场操练士兵或者与观摩新式武器,他则是不见踪影,因此接待使者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安提帕特的身上。

    他到了接待使者的大厅,使者与安提帕特的对话恰好告一段落,门口的卫兵打直长矛、以矛柄敲击地砖宣告他的到来,安提帕特站起身要让坐,他挥手拒绝了,对两位使者致意,「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

    其中一位老人向他颔首,「殿下,上一回见到您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亚历山大凭借过人的记忆力认出了这个人,泰德,五年前是反对马其顿的主要人物之一,「泰德,好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你还是这样有精神。」

    「谬赞了。倒是殿下,今日一见才气丝毫不输您的父亲。」

    亚历山大还记得自己十二岁那一年从雅典使者那儿得来了「愚蠢、平庸」的评价,南方的希腊人开始毫不吝惜的批判他、对父亲的仅有的两个男嗣冷嘲热讽。紧接着,他十五岁那年随同腓力出征大败了以雅典为首的希腊联军,自此雅典不得不屈从于摩罗西亚。

    他脸上友好的笑容丝毫不减,「你们连日来舟车劳顿,希望待会的招待可以洗去你们身上的尘土与疲劳。」

    使者离开后,安提帕特拍去肩膀上的砂石,「以弗所恐怕支撑不住了,希望我们援助他们对抗波斯的军队。」注意到亚历山大的表情,安提帕特说:「不大可能。虽然我把这个问替抛给了腓力,让使者等国王的答复,不过我猜腓力会袖手旁观,是该给以弗所一点惩罚。」

    亚历山大知道这其中的取舍,参战与不参战各有优劣,而前者对于目前的景况确实较有帮助,「父亲到底跟亚历山卓聊了甚么,他真能信任亚历山卓不会去插手这件事?」

    「亚历山卓非常狡猾,不会是挑动战火的那一个。」至于马其顿,回应摩罗西亚诚意的方式便是放弃了北方的伊利里亚,达尔达尼亚王子贝隆尼斯依然寄居在培拉,但地位尴尬,摩罗西亚以及达尔达尼亚人则默许年轻王子接受马其顿的庇护而没有发声。

    安提帕特又说:「先不说这个了,你如果下午没有甚么要紧事,就去探望一下奥林匹娅丝吧。」

    亚历山大对于安提帕特坦然的态度与话语明显的楞了下,但上下打量了下安提帕特的脸色却依然没能看出甚么,因此不言不语的点点头。

    来到奥林匹娅丝的房间时,艾吉莉亚也在,母女俩坐在床边,奥林匹娅丝正拿着短短的牛骨棒纺线,宽松的裙襬稍微掩饰住了隆起的腹部,最近时常跟在奥林匹娅丝身边的克丽奥佩脱拉则难得不在场。

    正因为没有克丽奥佩脱拉拘着,素来有话直说的艾吉莉亚在亚历山大走进房时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尴尬的话:「妈妈,所以孩子到底是谁的?」

    说起那腹中的胎儿,艾吉莉亚显得相当不满,她觉得自己的爱先是姊姊克丽奥佩脱拉、如今就是胎儿也夺走了不少。

    房内两个人已经注意到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也没有阻止妹妹的行为,搬了张凳子径自坐到一旁。

    他对孩子的生父隐约有些猜测,或者说不出预料的话会是他心中的答案,毕竟奥林匹娅丝的心思这般好猜想、克丽奥佩脱拉的反常举动以及克雷塔斯被调职的事件,也正呼应着他的猜想。

    奥林匹娅丝静默了一会,但脸色平静,接着再自然不过的告诉两个孩子,「自然是我的。」

    艾吉莉亚嘟着嘴,「别开我玩笑了妈妈,我是问这孩子的生父是谁?」

    这一回的停顿让亚历山大捕捉到了犹豫,「是宙斯,是天神赐给我这个孩子。」艾吉莉亚和亚历山大脸色具是诧异,奥林匹娅丝笑着眨了眨眼,「你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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