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楚楚总是不温不火,俨然没把他这个知县放在高处尊敬,口吻时不时的还透出讽刺,听得陆知县火大。你这已故县令的独女,平时肯定多方骄纵,还当这是你家里的衙门不成?

    “本官有金刚菩萨护身,你的妖言迷惑不了我,当然听不懂。”

    “大人,敢问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你是否得罪过他,使他也要把你置于死地,一箭双雕?知县大人,咱们都是明白人,你我都知道是谁要我死。此时距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如果你现在悔改,兴许还来得及。”

    陆知县听到这里,身体本能崩直,刚刚气红的脸突然冷却下来。他倒不是被最后一句恐吓惊住了,而是柯楚楚口中一直在讲的那个人——姜先生。

    难道她知道姜先生?怎么可能,姜先生天赋异禀懂前朝秘术,还通晓前世今生,但为人却极为低调,寻常人哪会知道他的本事!

    又是信口一问:“你想说谁?”

    柯楚楚笑了:“就是给你出主意,一路助你判案发财升官那人。我让他所忌,因我亦懂玄术,还是文王与老君亲传弟子。大人若是不信,报上生辰,再给出九两银子,我可以为你起盘卜算。但九两银子,不能问前程未来,只可算过去,目的只是与大人核对一翻,看我是否在诓骗你。”

    “哈?我若真是昏官才会信了你。你居然说我的嫡子并非亲生,信口雌黄!你恶意杜撰,只为扰乱视听妄想脱罪。”陆知县伸长胳膊,撩了撩了官袍,重重一拍:“啪——”

    “若再胡言乱语,我就塞上你的嘴!”

    柯楚楚摇头叹息:“自作孽,不可活。你命中注定无子送终,何来的嫡子。”

    陆知县恨不得亲自动手打她两个大耳刮子才解气。

    十个衙役,前后左右把柯楚楚围在中间,有人上来束她的手,她也没有反抗。

    绑好后,柯楚楚冷冷看了一眼绳子,对梁广义说道:“广义哥哥,我姨娘肯定在外面,你去找她。你们去菜市口等着吧,记得给我买上次吃过的桂花味糕饼。”

    有个衙役打岔:“放心吧,妖孽也会有断头饭吃。”

    柯楚楚继续说道:“这身裙子脏了,让我姨娘帮我挑一件淡紫色的漂亮裙子,下午我们一起好好逛逛。上次来颖川还是刚到的时候,从没逛过来呢。”

    “噗呲!”十个衙役都笑了。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疯子?怎地活在自己的想象中。算了,疯就疯吧,反正马上就死了。

    ......

    “咣——”

    “妖孽现世,天狗蚀日。今日焚之,灾厄尽消!”

    “咣——”

    领头敲锣的就是昨天傍晚来柯家堡捉人的那个胥吏,不知他得了什么好处,步伐轻快,走路一摇二摆,脚下流淌着一股子春意。

    柯楚楚坐在囚车中,发髻未乱,神情悠然。围观之人认得她坐的是轮椅,惊讶妖孽居然还是个残废。

    陆知县早早的坐上轿子去了刑场。梁广义和芳姨娘捧着桂花饼子追着囚车一路奔跑,小庚看见了柯楚楚,伸长脖子朝她喊叫。

    “小庚乖。”柯楚楚向它挥了挥手,也不知它懂了没有,依然是瞪着两个大马眼看着她,边追边拱马头。

    柯楚楚继续寻人,寻了半天也没看到七叔公,也不知道他把那人逮到没有。

    梁广义挽起了袖子,和芳姨娘一起齐声高喊:“狗官听信诬言,荼毒良臣孤女,今日午时必现天狗蚀日来警示!”

    芳姨娘本就对柯楚楚深信不疑,梁广义担心归担心,却很想知道到底会不会有天狗蚀日。甚至比害怕她被烧死的担忧更为强烈,因为楚楚妹妹太淡定了,这种淡定使得他莫名地就有了底气。同时,他又突然萌生出一点想学玄术的想法。

    什么下九流,上九流,学会本事才是真。圣贤书读了几大筐,丁点都用不上。

    附近民众听到他俩的喊话,纳闷了:官家说后日,妖孽又说今日,还说是因为荼毒孤女才警示,到底是咋回事呀。

    管他后日今日,反正都有天狗蚀日的凶相,搞得街上的人提心吊胆,观个刑都观得不安心。

    “哟喝,这狐媚子妖孽还有家人维护呐?”有人说道。

    “她的父亲也是官儿?”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闹闹随着囚车队伍往刑场去。

    ......

    差不到多午时正了。

    柯楚楚轻轻念道:“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无咎。”天狗蚀日马上就要来了,此次蚀日:无咎。

    气温骤然降低,天色也渐暗,好似巨人拿着黑布为颖川城笼上罩子……

    陆知县等人把太师椅抹拭完毕,正准备坐上去,眼一花,突然间找不到椅子了。

    “怎么?”

    话音一落,天色已然变得昏暗透顶。孩子的哭喊,妇人的哭泣,男人的惊慌,乱糟糟响成一片。

    “大人,大人。”胥使吓得腿直抖,伸出手四处摸。明明能看见近处的物什,但是他就是要伸出手来才安心。

    “天狗蚀日,正午……不是…不是后日?”陆知县甚为作慌。

    他稳住身形抬头一看,那圆圆的太阳被天狗啃得只剩下细细半圈了。余光瞅见囚车停在路口,纷乱的人影中,车中那个白白的小脸庞正面对着他。

    是那妖孽,她不怕?她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地盯向他。

    “娘呀。”陆知县屁股一滑,跌翻在地上。至始至终他都没敢正眼看囚车,挥着手,结结巴巴地喊道:“放...放人,快放人。”

    胥吏旋即跟着清醒,扯开嗓子朝着柯楚楚的方向撕心裂肺大喊:“快快放人!”

    这边的十个衙役跑得只剩下五个,七手八脚打开囚车,却无人敢上前给柯楚楚解绳。

    幸好有小庚在,它在芳姨娘的指挥下左图右冲,领着二人杀了过来。高兴得不得了,一上午没看到主人了,甚是想念哩。

    “小庚,矜持一点。”柯楚楚笑道。

    没敢走远的衙役看得心惊肉跳:她现在更像妖孽。

    梁广义抹出一把匕首将绳子砍掉,芳姨娘大呼手又给勒红了,朝着就近的一个衙役狠啐一口。那衙役赶紧弯腰赔嘴,舌头都打结了。

    芳姨娘啐完发现这个就是昨天傍晚想踹她的那人,她狠劲儿一上来,掰着小庚的大马头说道:“踢他,快踢他。”

    小庚不明所以,低着头拱过去,把那衙役吓得连连后退……

    梁广义问道:“怎地还在吃?”他是指天狗,此刻差不多该把太阳吞没尽了。

    柯楚楚回道:“百年难遇,估计还有一会儿。”

    她从囚车里一出来,发现观刑的人惊恐万分跑得没剩下几个,没跑的也本能抱头缩在街边,等着县老爷拿出锣鼓来赶跑天狗。

    “广义哥哥,抱我上马!”

    “~哷~”小庚抖了抖蹄子。

    “驾——”

    小庚知道主人夹不紧马背,稳着身子朝着奔。柯楚楚驾着它直奔刑台而去,几步就到了近前。

    她附身朝定住的那个衙役一勾手指:“刀拿来。”

    衙役忙不跌地递上。

    陆知县大惊:她要干嘛?

    柯楚楚拿着刀在手上扬了扬,蓄了蓄势,盯准了那个正疯狂敲锣的胥吏。此人是柯氏族人,不知他收了什么好处,跟着作践人……百年难遇的天狗蚀日,怎能轻易放过。

    “呛!”刀柄从她手中脱落,飞进胥吏的前胸,没入体内半截。胥吏身子“嗙”一声仰天倒下,眼睛直直瞪着灰色的天空,潺潺的血泡从他嘴里呛出来。

    柯楚楚甩了甩手,坚持天天练箭,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你!”陆知县夹紧双臂,头都要炸开了。他不敢上前阻止,他的那些衙役看样子更不敢。

    柯楚楚再次看了看天,时间刚刚好,说道:“大人,你后悔了吧?”

    “后...后悔?”我若是说不后悔,你还要把我也杀了?

    天啦,这是女人吗?这是人吗?怎么说砍就砍,还砍得这么准,手上是不是也有功夫!陆知县感觉背心冰凉,鼻翼不受控制地急速煽动,思维完全不受控制了。

    “我早说过,清官之女才是真有菩萨护佑。而你陆知县,没有。”

    “我……”陆县令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说正午就正午,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不管她是什么人,我只想请她快走,别站在我面前,我怕。

    “天狗蚀日是因有冤情而出现,并非是你治下不利。现在小人已诛,大人尽可放心了。”

    “啊?”陆知县生怕自己听错了。她这是定案?她能吗?

    “你看。”柯楚楚指着快重新现身的太阳:“人小死了一个,日辉就复现了。大人当务之是急是抓住向你进献谗言之人。”

    “我……”

    外面还是锣声震天,打锣的不是官家人,而是城中的住户们。见到天色变亮,那手打得更快更有力。锣声可以壮胆,哪怕耳朵聋掉也不管。

    好似过了一整年那么长,陆知县重见光明,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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