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太极脸色沉下来,众人都收起了笑容。虽然说是家宴,但毕竟坐在上面的是一朝天子。皇太极看着费扬武说道:“费英东将军恳求朕做主将宝灿格格许配与你。只是当时正值你心爱的女人去世,所以暂且不提。宝灿格格也说过,她愿你等你放下以前的一切。这么好的女人你去哪里找?”

    费扬武听着皇太极的话沉默不语,代善接着说道:“是啊,费扬武。这都五六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宝灿是个好姑娘,你就应了吧。”

    “费扬武,这是长辈对你的规劝。”皇太极郑重地说道:“也是君令!正所谓君无戏言,朕既然答应了老将军,就一定要办到。你是我大清的臣子,无论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这桩婚事你一定要答应下来。日子我都替你找好了,三个月之后就将宝灿格格迎娶过门。”

    “费扬武,快叩谢皇上赐婚啊!”济尔哈朗推了推费扬武。

    费扬武慢慢起身向着皇太极叩拜磕头,但是嘴上并为说“谢恩”二字。皇太极皱了皱眉,从他的眼神中能读懂他内心有多么地不情愿,“行了,你先回去吧。婚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朕会让郑亲王统办。你只要好好地当你的新郎即可。”

    费扬武再次叩拜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下了。他走了之后,代善便道:“皇上,他似乎很不情愿。若是逼得太紧不知是否会......”

    “这事儿由不得他。”皇太极道:“济尔哈朗,你盯着点。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图赖手下握有重兵,我想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应该很清楚。”

    “嗻。”济尔哈朗应道:“臣弟一定尽心办妥。”

    从皇宫出来,费扬武并未回家,他去了范文程那里。这些年来他和一班兄弟渐渐少见面,倒不是感情淡了,而是各自繁忙再加上他们各自成家,自有家人要照顾。对比之下倒是孑然一身的范文程成了费扬武经常去把酒闲聊的对象。到了师傅那里,费扬武将刚才皇上的意思说了一遍,并表示出了无奈。

    范文程摸了摸胡须道:“你应下了吗?”只见费扬武苦笑一番,随之是许久的沉默。

    范文程替他斟上了酒,喝了一杯后费扬武说道:“皇上说三个月后办喜事。这段时间我也正好有所空闲,我打算走一走和冬葶走过的路。这些年我将她藏着,一直不敢去打开。但是突然我很想回头看一看。”

    “也好。”范文程道:“你藏着这么多年,也是应该去重新审视一下了,或许你真的是放下了。如果是,那么你也可以坦然地接受宝灿格格。”

    “嗯。”费扬武自斟一杯道:“明天就起程了。”他将悬挂在脖颈上的金锁捏在手里,道:“冬葶,让我一起走这段路吧。”

    师徒二人慢酌微醉之时,范文程突然问道:“费扬武,你可曾清晰地记得和冬葶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座城池?”

    “当然记得!”费扬武双颊微红地说道:“都记在心里,想忘都忘不掉。”

    范文程微笑点头,“我再问你,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究竟会选你的前途还是冬葶?”

    费扬武苦笑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已经失去了冬葶。”

    “你只要回答我此刻你的选择。”范文程说道。

    “若是上天如此恩赐能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会选择冬葶。我不会再放开她的手。”费扬武哀叹道:“可惜......不能再回头了。”

    范文程笑道:“只要你记住此刻你所说的话就行了。早点回家吧,明天就要起程了。”

    第二日费扬武便写信让人送去济尔哈朗处,说自己近日得闲想出去闲游一番,约一月有余后回来。济尔哈朗觉得费扬武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宝灿,所以才会出去走走调节一下心境,于是便答应了下来。下午,费扬武便起程离开了盛京。他的第一站便是旅顺。

    旅顺早已成为大清的属地,而且是较早的归属地所以现在也颇为繁荣。李家的老宅早已荒废,残垣断壁显得有些萧条。这里是他和冬葶的初见,那一刻被她的冷傲所吸引,对这个女孩有了最初的印象。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锁,正是因为这枚金锁,他们相识了,现在唯一陪伴着他的也只是这枚金锁。只是主人变了。

    旅顺并未留下太多的印记,费扬武沿着当初押送战俘的道路一路往赫图阿拉去,这条路上可能才是他对冬葶真正倾心的时候,那个曾经安营扎寨的山谷留下了最深刻的回忆,费扬武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深夜,一个倔强但却有些害怕的女孩为自己拔去箭头的一瞬间,她拔去的是留在他身上的箭头,同时也带走了他的心。在归途中他已经表露出对冬葶的特殊照顾,只是那个倔强的女孩不愿意接受。

    自从朝廷迁都盛京后赫图阿拉就显得安静了很多,不过这是大清的龙兴之地,一些贵族的祖宅和年幼的子女都还在这里。在这里费扬武将冬葶留在了身边,费扬武想到这里不由地笑了,其实当时他是有心将冬葶留在身边的,只是略施小计显得自己是被迫接受。

    费扬武用了十天左右从旅顺到赫图阿拉,行程并不紧所以他也将步伐放慢了,接下来就是沙西镇。沙西镇对比之下就显得萧条多了,那场大火显然使得这座小城元气大伤。费扬武坐在一个茶摊上看着对面已成焦土的郑家大宅,这里是他俩决定分开后的转折点,他们互相爱慕后最终决定放手,但是正是因为沙西镇事件使得冬葶对费扬武无法割舍,也让费扬武看清了自己心里对冬葶的情根深种。那一段日子是费扬武最为纠结的时光,想放手却又不舍但很多问题的显现不得不让费扬武忍痛放弃,但是他已经将冬葶的一切扛在肩上,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女人幸福。

    沙西镇这个让费扬武颇有感触的地方留住了费扬武的步伐,他在这里停留了三天,回忆之锁已经打开,费扬武渐感哀思,他需要调节好自己的心境去下一个地方,也可能是他这次行程的最后一站。

    来到清河镇,这里也是同样落寞,不过比起沙西镇略显好一些。费扬武来到了那间昌宁客栈的所在,抬头一看客栈已经易名,现在的名字就叫做“清河客栈”。费扬武心道:连年战乱,或许这客栈早就易主。不过看着门面倒是和当年的一样,没有多大变化。

    他走近客栈,里面坐着几桌客人,费扬武坐在窗口的空桌,不一会儿小二就过来问道:“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先吃饭,后住店。”费扬武说道:“我要你们后院最里面的那间房。”费扬武说道。那间房便是当初他和冬葶共度一夜的地方。

    小二皱了皱眉道:“这位客官,真不好意思。那间房并不出租,要不我给您换间相邻的客房吧。”

    “不对外?”费扬武看看小二道:“为什么?”

    “呵呵,那是我家小主人的住处啊。”小二回答道。

    费扬武微微点头,既然易了主那些客房也可能挪作他用了。“唉~~真是可惜了。”他无奈地说道:“那就替我找一间相邻的吧。”

    “是了。”小二问道:“那么客官要吃点什么吗?”

    “来四个菜,一壶酒。”费扬武说道:“简单点就行。”

    这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跑了进来,旁边一桌上一个赖汉见了便笑道:“嘿!小哑巴,过来!陪叔叔喝杯酒。”小男孩儿回头看看那个赖汉,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那赖汉端着酒盅笑呵呵地说道:“来,喝口酒。喝了酒后你就能说话了。否则一辈子都是小哑巴。”

    柜上的老先生见了便从柜里走了出来,瞪着那个赖汉道:“你这三狗子,别老欺负我们少东家。”老先生拉着那男孩儿的手问道:“小锁,你放学啦?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这个叫小锁的男孩指了指对街一个卖风车的人然后便拉着老先生的袖子看着他,老先生见了便笑道:“你想要风车啊?”男孩儿连连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孩童天真地光芒。老先生道:“你娘说不让给你胡乱买东西。她这会儿正给邱府送定制的糕饼呢,等她回来了再给你买,行吗?”男孩摇摆着老先生的衣袖,一脸哀求。

    这时候小二端着酒菜走了出来,看到这场景便道:“老朱,你就给小锁买一个吧。不就是一个风车吗。”

    “好,好,买。”老朱摸出一个铜板给小锁,“去买吧,挑个漂亮些的。”

    那个叫小锁的男孩儿拿着铜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突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费扬武从窗口正好能看到,“小心!”他不由地叫了出来。

    驾驶马车的人也看到了一个孩子闯了出来,立刻紧拉缰绳,马车瞬间停了下来,但也因为惯性朝前滑出一段距离。小锁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惊吓地抬头看着高大的马匹,脸色煞白。

    “哎哟!”老朱和小二忙跑了出去,“小锁!没事吧!”

    费扬武从窗口看到孩子并无大碍没有被碰伤只是受到了惊吓,于是兀自吃起酒菜来。

    “怎么回事?”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小锁怎么了?”

    “东家,小锁去买风车,差点被马车撞着。”老朱说道。

    “小锁,你没事吧?”这女人的声音颇为熟悉,费扬武不由地停下了筷子。他转过头朝窗外看去,一个女人的背影对着他。既然那老先生叫她东家,那她便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了?费扬武倒是没想到这间客栈的主人是个女子。

    女人抱起了孩子,“你这小调皮,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慢慢走,不能跑。”

    这声音越听越熟悉,费扬武不由地想看一看这女子的面容。当女子抱着孩子转过身的一霎那,费扬武整个人就呆在了那里,手里的筷子也滑落在地。“那是......那是......是冬葶......”他一个箭步冲向门外。

    冬葶抱着孩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安慰着受着惊吓的孩子。忽然有人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抬头一看恍如隔世。“你......”

    小二不明就里地说道:“这位客官,劳驾让一让。”

    费扬武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瞬间泪流满面,“冬葶......是你吗?你真的是我费扬武的妻子吗?”似乎这五六年间要为冬葶留的泪水瞬间决堤。

    一旁的老朱忙把小二拉到一边,“这人怎么知道东家的名字?”

    只见冬葶红着眼看着费扬武,哽咽地点着头:“是......我是......我是费扬武的妻子......贺冬葶。”

    “冬葶!”费扬武将冬葶紧紧地抱在怀中,“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又哭又笑,情绪难以控制。

    冬葶五六年来积累下来的相思之泪也在此刻崩溃,她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众人见了都好奇地围了过来,这里谁都知道清河客栈的老板是个女人,带着一个哑巴儿子,但是从未见过她的丈夫。都以为她的丈夫已经死了,怎么突然间就出来了这么个男人?清河镇本来就小,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老朱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忙过来道:“东家,屋里说话吧。”

    冬葶抹去泪道:“费扬武,我们进屋说话。”说着就抱着小锁往里走。

    费扬武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松手。趴在冬葶肩膀上的小锁咬着手指好奇地看着他。冬葶带着费扬武来到后院那最后一间房,这里面放着一些孩子玩的玩具,显然是孩子的房间。

    “冬葶,这孩子是......”费扬武看着小锁,“他叫小锁?难道是......”

    冬葶将小锁放下来,道:“小锁,那是你爹爹。去,让爹爹抱抱。”

    “他真的是我儿子?”费扬武再次落泪,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男孩儿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没想到此时此刻不但寻回了妻子,还得到了一个儿子。他一把抱起小锁亲吻着他,“小锁!我的儿子!你和你娘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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