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儿姑娘,外面风大,你快进来呀。大人不能生病,要不然要拖累小的的。”李婆大嗓门地喊。

    弄琏回头对她点点头,“恩,我知道了。”尔后,她低下头摸了摸已渐渐鼓出的小腹,她跟他的孩子。

    抬头看了看,忍不住又些难过,同在一片天下,可是却又被隔开。唉……能活着,有一条命就很好了,哪里还去胡思乱想什么?再说了,她只要活着,就还可以去找他。

    说来,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很好。那日,重重大军包围下,各个士兵都抱了必死的决心应战,自然她也这么想。

    可谁料,她一个晕眩没有站稳,接着一具尸体从背后压来,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就此晕了过来越严,没有松懈,想来义军虽然大败,但并未伤及元气,还威胁着朝廷。

    不知道高禹现在怎么样?那时候既然对方能想到声东击西,肯定也会对进攻的士兵采取另外一种措施。

    希望他一切安康。

    她低头又抚了抚肚子,孩子,等你出生也就是你爹胜战之时了吧?

    还有六个月。

    我们就去找你爹爹。

    又过去两个月,虽然城里依旧风平浪静,但明显多了一大批兵马。

    弄琏从城边散步而过,看厚实城墙,心微紧,又有点松。

    只要城门一时不放松守卫,那就表示义军一时没事,说不定过不久就兵临城下。

    但是,若是义军即将来袭,肯定会用粗暴手法强硬攻城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李家的小草屋里了。听李婆说她原来是要去替乡上一位老人找找一味草药的,刚巧路过那块山坡,而她孙子李德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弄琏。既然看到有人活着,怎么能不救?

    于是李婆就这么将她救回来了。

    可以说是因祸得福,李婆请了大夫来看,证实她已怀了两个多月身孕。

    这么一说,她就推迟了上路的时间。这么一推,刚巧碰上了朝廷封城。

    于是,这一拖就拖了两个月。城中人都不许外出,更不许人进入。

    因为不能外出又无人得以进来,对外界的东西根本无所得知。弄琏又因有孕在身,更不敢妄动。

    想想说这城中警惕只是越,到那时,城中百姓一定要受到伤害。

    城中太守居然还不下令撤离?真要兵临城下才会撤离?

    恐怕她要先防患于未然了。

    漫步回到李婆家,恰好碰见小李德又哭又闹,惹得李婆不知如何是好。她快步地走过去,低问,“小德怎么了?”

    李婆叹气,“他之前偷溜出去玩,过了酒家门口,看见里头有人吃的鸡腿,回来就要我给他做……可家里的鸡都是用来生蛋,然后去换米来吃的,这段日子无法去乡下办货,城中的米钱贵的很,更是期望着母鸡多生点蛋。要不然……”

    弄琏微怔,歉声道,“是我给李婆添麻烦了……若不是多了我一个人,你们婆孙一定可以过的更好。”李婆见她脸生愧意,忙道,“你这傻丫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我既然相遇,就是有缘,只不过是你一个人一张口,我还照应的来。倒是不能替你肚中孩子补一补,我倒要愧了。”

    弄琏摇头,“李婆这才是生疏。我一生来就是吃农粮大,并不算什么苦,要是我腹中胎儿不若我,哪还生他干嘛?呀!”她话道一半突然惊呼。

    李婆紧张问,“怎么了?”

    弄琏低头看了看小腹,有些呆,“他在踢我……”天呢,这孩子……莫名的欣喜充盈心窝。

    李婆也松了口气,笑了,“这孩子将来一定淘气,看,才说他一句就抗议了。”

    弄琏甜蜜一笑,“也不知道像谁。”

    又是几个月过去,把守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也渐渐察觉有变,纷纷要求离去避难,可无奈重兵把守不得脱围。

    弄琏已有九个月身孕,顶着个大肚子再怎么想前去了解情况,也走不去。

    李婆将小德交由她看着,也去参与了要求出城的声讨。

    她一回来,人也未入门,叹声先至,甚有骂声,“这该死的太守!往日仗势欺人也罢,这种时候还要我们与他陪葬!”

    弄琏忙迎上去,“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城门依旧不肯开!隔壁老张儿子才说了两句,士兵居然就动起武来!”

    “怎么会这样……”弄琏蹙紧眉头,这么下去,难不成真要这些人陪城共存亡?虽她也知道义军不会伤害无辜,但是,刀剑无眼。

    她咬了咬唇,下了个决定。

    果断对李婆道,“李婆,劳烦你去把大家都叫来,我有法子让大家离开。”

    李婆只呆了一下,也没有多问就去找人了。

    全盘的信任阿……弄琏看李婆远去的背影,会心一笑。转身刚要回屋里等着,看见李德奔过来。

    她失笑,踏了一步才打算问发生什么了,却感觉脚底一滑。

    “琏姐姐!”李德看她滑倒了,而且捂住肚子,这下可吓到了。

    小腹传来的刺痛,让弄琏几乎说不出话来,感觉有什么流出来,她吃力道,“快……快去……找大……夫……”

    大难之后总该有后福的。弄琏看着怀中孩子,眉目间染尽了喜悦。

    当日她那不小心一摔,让这孩子提前了半个多月出世。也正因为孩子出世,大伙儿有了名目日日往李婆家跑而不引起官兵的怀疑。

    她的办法,很普通。

    打地洞。

    曾经,高禹也是被困在城中,最后是军中一位士兵提了打地洞出去的办法,这才突破重围。留了空城给敌军。

    自然,打地洞也不是想打就打的。先要知地下多深有水,还有看土地松不松。

    之前她也就这个想法了,只是觉得太守不至于这么无知,了解了一下也就没有再探究下去。

    现在刚巧派上用场。那个时候听见后院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被强压着坐月子的弄琏更是安心。因为众志成城,再加上李婆家后院与城外只隔了一道墙,天时地利人和,很快的,地洞就打通了。

    在与城中士兵争执之后的半个月后,普通百姓通通于一个夜晚,于这个只能容许一个人过的地洞中逃脱。

    弄琏本来坚持自己要最后一个走,要李婆带上孩子先走的。

    可是众人都觉得她是最大贡献的人,而且她因为早产身体本就是不适了,放在最后走要是出了什么危险怎么办。这才推让她第一个走。

    她在洞口提心吊胆,终于看到最后一个人出来,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她眼眶一红,险些也没有跟着落泪。

    可是现况哪里容得她一时软弱?她迅速指挥大家绕过小丘陵到另外一边去。

    那边,有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爹。

    就在他们离开的第四日日,城池被义军攻陷。而他们也成功地撤退到了义军的军营。只是……前几天他们在拼命赶路,生怕后面的追兵跟上来,夜晚也是就露天睡了一觉。还好大家都是有带了干粮,不至于饿到。

    不至于饿到,但是,她却病倒了。弄琏微微苦笑,从小到大她的身体都好到令人诧异,怎么现在就这么简单地倒了?想起来她今年也不过十八九年纪,难道就已经老了?

    “弄琏,你感觉怎么样?”李婆端了煮好的姜茶进来,一边道,“这山里头的草药都不全,一时找不到草药,你且先喝喝姜茶暖暖身子吧。”

    弄琏摇了摇头道,“不打紧的,我还是能撑得住的。不过……”她想了一下,又道,“不是传来义军获胜的消息了么?我们也快到他们的阵营了,但是毕竟是兵营的地方,不方便这么多人进去,李婆你可不可以去替我通个信?”

    “怎么?弄琏你认识义军里头的人……难怪你这么坚信他们会收留我们呢!”李婆击掌道。

    弄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高禹的名字说出口,只笑道,“是认识些人,麻烦李婆去报信了。”

    “不就是报个信么?看我的就是。别看我现在老了,我年轻的时候,各个街坊都夸我口才好呢!”

    弄琏失笑,只不过是报信,需要什么好口才呢?

    “你这老太婆,没有信物还想要诳我们?走开走开!”守门的哨兵毫不客气地推了李婆一把。

    李婆一个没有站稳,差点没有摔倒,幸好后面来了一个人扶了她一把。只听那人醇厚的嗓音喝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老人家?是不是想要军法处置?”

    李婆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心中暗赞,真是一个英雄人物,再看那两个士兵垂首称是,就更知道了这个人有分量。要是弄琏还没有许人,她一定会想着把弄琏跟这个男子撮合在一块。

    正当李婆自顾自己想着事情的时候,男子已经开问了,“敢问老人家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呢?”近来有很多百姓来投奔。但是……军粮实在是正正好行军打仗。

    之前元气大伤,军中虽然恢复过来了,但是……男子思及此,微微暗了眸子。那个人,快一年了,却连尸骨也没有找到。

    “我是来找人的。”李婆立即回答。

    “那不知道老婆婆是要找谁呢?”

    “我找金弄晓。”

    原来是找弄晓的。男子对一边的士兵吩咐了一声,又对李婆道,“那婆婆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已经差人去叫她了。我还有一些事情,就不陪婆婆你等了。”

    “恩恩恩,你去吧……”李婆对他的礼貌十分赞赏,连连点头。

    男子慢慢走远,另外一边走来一个女子,李婆一看就叫出来,“弄琏!”

    男子似乎听到了,身子僵了一僵转过头看了看,原来是弄晓来了,想来是叫弄晓吧……是他听错了……叹口气,他又继续往前走去。

    弄晓听见李婆这么一叫,惊了一惊,立即奔过来,“婆婆你刚才喊我什么?”

    李婆看她这么矫捷的样子,这才真正地再将她看了看,道,“原来你就是弄晓呀,难怪弄琏说我只要看到你就能知道是谁了。”

    “等等……”弄晓几乎屏息,“你说的是弄琏?”

    “对啊。”李婆一讲到弄琏就眉开眼笑,“是弄琏让我来找你的。”

    她……还活着?弄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咬住了下唇。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有些打动高禹的时候又出现了?从小到大,她一直知道弄琏对她好,很照顾她,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也是给她多大的压力啊。

    一个农家女,哪里有人像她这样没用的。娘也有跟爹在暗地里叹,说要早点将她嫁出去,而弄琏,他们则希望她可以晚点嫁。

    后来,遇见高禹,明明是她先发现垂死的高禹的,弄琏甚至不是很情愿救他的。可是,高禹第一眼看到的是弄琏,才因此喜爱上她的吧?

    不过,她也认命了,毕竟血浓于水,弄琏的幸福哪里不是她的幸福?

    但是,世事这般弄人,弄琏失踪了,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全部的人都死了,她应该也是活不了了。而且这么多个月过去,一点痕迹也没有。

    她则陪着高禹渐渐从消沉中走出来,高禹现在也对她有些上心了。

    弄琏却在这个时候出现,说一句她没死?

    李婆以为她这个样子是太过惊喜,便道,“弄晓啊,别太开心忘了事儿了,弄琏现在身子不好,她让我来领你去见她呢。”

    弄晓垂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笑,“麻烦婆婆带路了。”隐在袖子里头的手暗暗捏紧。弄琏,这一回,我不想再让你了。

    “弄琏?”弄晓小心地走近弄琏,有些迟疑道,眼前这个脸色发白,瘦了一大圈的女子,是她朝气十足的妹妹?

    弄琏早上有些好转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觉得整个人几乎晕厥,刚缓过气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弄晓,她虚弱一笑,“弄晓,能见到你真好。”

    “弄琏……”弄晓心中打了个转,立即落下泪来,先跪倒在弄琏的面前,“我对不起你!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才……”

    弄琏本来脑袋有些糊涂,给她这么一哭一跪,一下子惊过来,立即直起身子,隐隐有不安之感,“弄晓,你在说什么?”

    “我……”弄晓说了一个字,又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弄琏煞白了一张脸,下意识问道,“你跟高禹……”

    弄晓哭的更加厉害,“我们……一个多月前他喝醉了酒……弄琏……我对不起你……他还说……还说下个月会娶我过门……”

    这是什么意思?下个月娶弄晓过门?弄琏的身子一晃,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辈子,只牵她这一双手的不是么?

    “弄琏……算我求你了……”弄晓突然抓住她的手,声声泪下,“你要是回来,他肯定不会娶我了,我的月信这个月还没有来,说不定……说不定……”

    怀孕?弄琏眨眨眼,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在状况之内,谁来告诉她,这都是一场梦?

    “弄琏……”

    弄琏低低一笑,摆了摆手,“弄晓,别哭了,乖,你先回到兵营去吧。让我好好想想再让李婆去通知你好么?”

    弄晓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就离去了。

    弄琏坐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身子都麻透了,这才动了动身子,坚决地站了起来。

    就此,她与他咫尺天涯。

    高禹,希望,你能对孩子好。

    高禹,我们,真的是无缘吧……

    见过弄晓的第二天,弄琏收拾了下东西,然后让李婆将孩子和书信交给弄晓,等一切办妥之后。

    她告别了李婆和其他人,就此一个人离去。

    若干年后,她站在属于他管辖的疆土上。站在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前,看着宏伟的宫殿,她笑了。

    这个时候,城门被打开,一个年轻少年走了出来,那股桀骜不驯的样子,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再看那个眉目。

    她想到了,姬氏女子?

    此后,她扶持于那个少年左右,一晃,就是十几年。至于她的孩子,听说,改朝换代那一年,孩子早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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