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林玉。

    林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扣子打开了两粒,衣领被风吹得卷起,他的发丝也在这风中轻晃着,折射着熠熠的光辉。

    他的眼梢微微弯起,温柔如春日的湖面。

    他说过早安,便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凝视着苏禾,就像是看不够一般。

    苏禾迟疑片刻,才轻声道:“早安,又见面了。”

    她对林玉的感觉比较复杂,说不上讨厌——因为他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他就像是一汪碧波,温柔而包容。跟苏禾所遭遇的种种变态相比,林玉至少比较正常。

    因此,苏禾很自然的说道:“昨天……不告而别,让你担心了。谢谢你的关心。”

    随后,她又似想到了什么:“你的伤还好吗?”

    林玉扶着墙壁,慢慢的走了过来,他并没有走得太近,在纪笑身边站定,便不再往前,给苏禾留下的充足的空间。

    “挺好的,”林玉微笑着说道:“你看,我都能自己走了。”

    他又将臂弯里一件外衣递给纪笑:“你的外套。”

    纪笑低垂着脑袋,闷不吭声的接过了衣服。

    “湿巾放在口袋里了。”

    纪笑咳嗽一声:“我去整理一下仪容。”

    他偏着头,匆匆忙忙的朝巷子深处跑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林玉目送着他走远,他转过身,温和的道:“纪笑一贯看重仪表,尤其是在我的面前。”

    “看来他很尊敬你。”苏禾随口道。

    于是林玉就甚是腼腆的啰嗦了起来:“这个,确实是如此。纪笑很早就跟着我了。我还没跟你说吧?我是华侨,少年时期在澳大利亚生活。纪笑也是移民的后代,但是他们一家都是非法移民,权益得不到保障……”

    苏禾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能打开林玉身上的话唠开关,她睁大眼睛,看着林玉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仿佛想要将一切都向她倾诉。很快,话题就从他如何帮助纪笑成为澳大利亚的合法公民,变成了他个人的简介。

    “我最初是在美国生活,跟着我的母亲住在一起,母亲的家族人员众多,我那时过得无忧无虑的,脾气也很坏……”林玉自嘲的摇摇头:“少年人的坏脾气,我全部都有。任性叛逆,不知天高地厚……”

    她不知不觉就被林玉带着,两人坐在了花坛边上,林玉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水壶,一边说着,一边细心的给花浇水。

    娇艳的花朵沾染着水滴,在风中舒展着花瓣,迎风摇晃。

    林玉的手法很娴熟,仿佛是经常做这些。

    “你应该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跟司珀结仇。”

    苏禾顺势问了一句:“为什么?”

    “小心。”林玉却道,他放下水壶,伸出手来,轻轻扶着她的手肘。

    苏禾低下头,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的倾斜了装着豆浆的杯子。虽然被林玉及时的扶了一下,但依然沾到了一点汁液。

    “沾到了。”林玉说道,他蹲下身来,揭开水壶的盖子,用手鞠起一捧清水:“请伸出手。”

    苏禾犹豫了一会,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林玉,就像一个防备着的小动物。神色里有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警惕。

    林玉稳稳的悬着手臂,并没有出声催促。

    良久,苏禾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他:“能帮我拿一下吗?”

    林玉撒掉水,温柔的道:“好。”

    苏禾松了口气,她学着林玉的模样,鞠起一捧水,清洗掉了手掌的汁液。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林玉没有说话,他坐回原位,并不忙着将食物还给苏禾,看着她伸出手,在阳光与风中晾着手掌的水珠,继续说道:“说起来,其实我跟司珀,还算得上是表兄弟。”

    “……兄弟?”

    “很远的关系了,”林玉低下头,光斑晃动着,在他的脚下变换:“司氏是个世家,解放之后,分支独立出去,其中一支,就是我的母族。”

    “原来如此,”苏禾心中掠过淡淡的疑惑:“既然是兄弟,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一幅不死不休的架势?

    她可是亲眼见到司珀是如何披星戴月,三更半夜也要赶去围观林玉怎么死,甚至还要亲自动手,要不是她多管闲事,林玉现在早被司珀弄死了!

    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啊。

    林玉垂下头,他唇边的笑容淡了一些,轻声道:“因为我曾经射伤了他。”

    “就是用那支箭。”

    苏禾:“……”

    好复杂的内情。

    “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林玉轻叹一声:“当时,司珀才十二岁吧,虽然侥幸未死,但也留下了终身难愈的伤痕。”

    “终生难愈?”

    “那支箭构造特殊,”林玉淡淡道:“为了将它取出来,司珀的肋骨被抽掉了一根。”

    苏禾心中一颤。

    “后来,为了躲避司氏的报复,母亲将我送到了澳大利亚。”林玉低声道:“我甚至没能跟司珀说一声抱歉。”

    他转过头,突然道:“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苏禾一怔,随后感到万分糟糕——她手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如今干干净净的,连个可以遮掩一下的纱布也没有!这样的愈合速度显然不符常理。

    然而林玉已经站起身来,他将手中的杂物放在花坛边上,随后他在苏禾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犹如一名骑士。

    他沐浴在光芒之中,仰头凝视着苏禾,一只手伸出,掌心朝上、微微躬起。耐心的等待着。

    “请让我看看您的手。”他用上了敬语。

    苏禾盯着他的眼眸,林玉温柔的回视着她,良久,她慢慢伸出手,搭在了林玉的掌心。

    她感到林玉微微一颤,接着手指收拢,温柔的握住了她。男子低头凝视着她的手掌,看到她手背上那浅浅的痕迹时,仿佛松了口气一般。林玉重新微笑起来,没有任何怀疑:“已经愈合了。太好了。”

    “我能再握一会您的手吗?”

    “……可以。”

    林玉闭上眼睛,他深深的垂下头去,额头轻轻的低着她的手背:“谢谢你……这本应该是射向我的一箭。”

    苏禾有点不自在:“没关系。”

    她略微动了一下手指,林玉立刻便感觉到了,他连忙抬起头,却没有松开手。

    男子的脸上突然浮现淡淡的绯红,他拿过了被苏禾放在一旁的盒子。

    林玉将指环,放入了苏禾的掌心。

    “送给您。”

    做完这一切,他松开手,蓦然站了起来。

    “今天已经打扰了你一段时间……”他温柔的道:“我也该告辞了。”

    苏禾握着指环。准备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纪笑从小巷中走出来。他整理好了头发,若无其事的站到了林玉的身后。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林先生,要回去了吗?”纪笑询问。

    林玉点点头,又转过身来,他凝视着苏禾,眼波温柔而缱绻:“我、我先走了。”

    “……再见。”

    林玉的脸色倏然明亮了起来:“再见?再见!”

    他微笑着,又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苏禾,才低下头,一步一回头的走出了巷子。

    等到再看不见林玉的身影,苏禾才回过神来,她低下头,看着掌心的指环。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回了盒子里。

    .

    百川市内河流众多,其中最大的一条,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近年来沿着江堤修了一条公路,但车辆稀少,而此刻,一辆漆黑的机车飙驰在公路上,速度极快,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机车在拖出一条滑痕,在一扇铁门前停下了。

    门前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神色严肃:“二少爷,您回来了。”

    “杨叔,”男子拔掉车钥匙:“说了多少次啦,别这样喊我。被听到了,别人会笑死的。”

    “礼不可废。”

    男子摘掉头盔,露出一张甚是俊朗的面容,他迎着阳光,对杨叔展开一个笑容:“杨叔就别管那些了,说真的,你每次这样喊我,我都觉得,我在演电视剧似的……”

    “二少爷!”

    “好好好,”男子抬起手:“我错了。我不讲了。”

    杨叔的脸色这才好一点,他推开铁门,领着男子走进门。

    “这次又是什么事情?”男子追上前来,他抬头一看:“嚯,老大的车,他也被喊回来啦?”

    又转过头:“那不是三弟的贴身管家吗。”

    站在门前廊柱下的,正是肖立。听到男子的声音,他抬起头,微微躬身:“司召先生。”

    司召一脚跨到门前,也不管自己这幅蹦蹦跳跳的样子,看着分外滑稽。

    他伸手拍了拍肖立的肩膀:“好久不见,诶,你的脸怎么啦。”

    肖立当然不能说这是被司崭殴打的:“不小心摔着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下次可得小心点。”司召也没在意:“你在这里,那说明三弟回来啦?他肯回来……真是稀奇。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肖立笑而不语。

    这里正是司氏的主宅,解放前是司氏宗祠的所在地。

    “老二。”

    司召的笑容一僵,他抬起头,果然看到司崭坐在客厅里,皱眉看着他:“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能别这样喊我吗,大哥。”司召抱怨道:“听着跟个傻子似的。”

    “就你事多。闭嘴。”

    司召耸耸肩:“好吧。”

    他走进客厅,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司崭那条打了石膏的腿。

    “大哥,你……”

    “不小心摔着了。”

    司召莫名所以:“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摔了啊。”

    一个茶壶带着风声,猛然砸向了他。司召灵活的向后一跳,避免被浇得满头满脸,他诧异道:“大哥,你火气不小啊。”

    司崭皱着眉,满脸不悦:“别说废话了。”

    “好吧,听你的。”司召耸了耸肩:“我上楼去换衣服。”

    他绕开地上的碎片,踩着小碎步,轻快的窜上了楼梯,接着便听他一路哼着歌,很快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司崭这才缓缓收回手,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显然不太看得起司召那副嬉皮笑脸的作态。

    “真爱装模作样。”他擦拭着手上的水珠:“算了,反正是个没用的。”

    .

    司召上了楼,他左右四顾,没看到司珀的影子,便耸耸肩,推开了最里面一扇门。

    这大概是采光最差的一间屋子,即便是在白天,也光线昏暗。司召却不以为意,他关上门,脱掉外套,便轻快的哼着歌,翻找出一罐啤酒,随后他将窗户全部关上,门也锁上,又拉起窗帘。

    他坐到书桌前,有滋有味的喝着啤酒,甚至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显然非常的愉快。

    等到一罐啤酒喝完,司召扔掉空罐,伸手打开了电脑。

    他熟练的发送过去一个链接请求,很快屏幕一暗,再度亮起来时,一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中。

    他侧着身,似乎是在欣赏着窗外的美景,过了片刻,才从容的转回,他有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眸,俊美的面容犹如神祗,见到司召,男子微微一笑:“司先生。”

    “午安,不对,你那边应该是晚上,我该说晚安。”司召举起手,笑嘻嘻的说。

    “司先生,”对面的人端起手边的红酒,朝他致意:“好久不见了。”

    “也没多久。”司召靠在座椅上:“你还真是喜欢喝红酒啊。”

    “酒能使人清醒。”

    “没听过这种话。”司召摇摇头:“不说废话了,林玉没死,司珀也没事。只有司崭那个蠢货,不知道为什么摔断了腿。”

    男子放下酒杯,双手交叠在一起,安静的凝视着他。

    司召在这目光的打量之下,竟然差点维持不住笑容,他深吸一口气:“好吧,是我的错,我浪费了你的布局。把事情都搞砸了。”

    他低下头:“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男子审视着他,司召渐渐渗出了冷汗,良久,他听见一声轻笑。

    “好。”

    司召心头一松,简直大喜过望,他抬起头,便见那人,轻轻的夹住了一张照片。

    他将那张照片翻转,展现在他的面前。

    一片朦胧的月色之下,两名男子对峙着,他们分别抓住了一位少女的手臂,互不相让。

    从照片之中,能很清晰的看到他们的脸——那是林玉跟司珀!

    而那名被他们争夺的少女,只拍到了背影。

    “这是?”

    男子放下手,又展示出另一张照片。

    一张接着一张,司召看到了与司珀撕扯着翻滚在地的林玉、殴打肖立的纪笑、脱了衣服,把外套当武器用的刑时。

    司召:“……”

    这都什么玩意!

    这些照片里,都出现了那名身份不明的女子。她或者背对着镜头,或者侧着身,司召只能看到她那纤细的身躯,秀美的长发。

    男子松开手,照片悄然滑落,他唇边泛起一个笑容:“这些,是林先生身边一位助理,提供的照片。”

    “他遇事的当晚,有一名少女救了他。”

    男子举起酒杯,朝司召致意:“如果从她入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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