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二天一早,周时英大老远的就看见商行门口围了一堆人。费了半天劲扒开人群进去,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披麻戴孝地跪在商行门口,手里还抱着一个牌位,此时正哭天抢地地嚎着。

    周时英刚挤过去,就听周围有人说,“你既然说你老丈人是合众商行的人逼死的,他就是合众商行的老板,你不认识他?”

    围观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周时英,周时英一头雾水地看着披麻戴孝的男子,他细细打量着这个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是他!”那人喊道,“是那个姓何的,他设赌局骗我钱,又拿房契逼死我老丈人。”

    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周时英却听愣了。当年林鸿文说有铺子却没到手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疑心。只不过半个月后,林鸿文真的带他去看了铺子,疑心才消了些。但莫名其妙出现的何穆让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之前林鸿文从未说过还有第三个合伙人。何穆当时只说这铺子的主人欠他钱,至于为什么欠他钱,不仅当时没有细说,这几年都没有提过。

    周时英思忖了一下,想就算这事里面有再多弯弯绕绕,都是他们三个人的事,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于是镇定下来看着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和这铺子原来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那人说:“我叫宋迟,这铺子原来是我老丈人的。”

    “你瞧这大热天的,大家伙儿跟你在这儿站着也挺不容易的”,周时英看了看人群,“这样,当着大家的面儿,你有什么委屈说清楚点。你说何穆设赌局骗你,他是在哪儿设的赌局?他是自己骗你的还是有同谋?”

    “就是不挂匾的那家赌坊”,宋迟答道。

    “你是说他串通了整个赌坊骗你?”周时英反问道。

    “他要不是串通了别人来骗我,怎么赢得那么多?”宋迟说。

    “我虽然不是好赌之人,但也知道赌这种事情主要靠得是运气”,周时英笑道,“光凭他赢得多,就说他跟别人串通,这有点太信口开河了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串通了,那也是赢了钱往自己口袋里揣,你怎么会受骗的呢?”

    “我跟着他一起下注……”

    “他强迫你跟着他下注了?”

    “这……”

    “你看人家赢得多就跟着人家下注,输了又说别人设局骗你”,周时英摇摇头,“你这分明是无赖嘛。”

    人群里也有认识宋迟的人,看到此处不免插嘴道,“周老板不必与他费口舌,他老丈人明明是被他活活儿气死的。他爱赌钱是出了名的,当年为了抢钱还债,把他老丈人的头都打破了。”

    周时英笑着说,“我也觉得奇怪呢,这铺子我们都买下来三年了,你若真是想鸣不平,早就应该来了,怎么会拖到现在?这三年你都干嘛去了?”

    宋迟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何穆到了。他看清宋迟的脸后先是一怔,继而冷着脸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你拿了人家多少银子来泼我们脏水?”

    “你血口喷人”,宋迟哆哆嗦嗦地指着何穆说道,“明明是你坑我!”

    “我坑你?”何穆两步走到他跟前,“你朝我借钱,我根本就不想借给你,是你死缠烂打非要借。你拿房契出来的时候,我说不妥,让你去抵押给当铺,你不肯,非说几日就还去当铺不合算。后来你输了钱,人就跑了,我在赌坊等了你好几天都不见踪影,跟别人打听也都说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没办法才去收的铺子。我看你岳父年纪大,你媳妇儿又怀孕,不仅让他们把存货都搬走了,还额外给了他们五个银元。怎么这些事儿你都不跟大家说说呢?”

    周时英见何穆伸手,赶忙拦住他小声说,“千万别动手,动手咱们就理亏了。”

    围观的人指责宋迟的越来越多,何穆手让周时英拽着,想上脚又怕惹周时英不高兴。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只能干瞪着宋迟。周时英说,“看来给你钱的人也没指望你能把我们怎么样,不然怎么连话都没编好?”

    宋迟最终被人轰走了,围观的人也只当不花钱看了场猴戏渐渐散去了。但何穆知道这事儿没完,果然进了商行,周时英就把他叫进了里屋。

    何穆进去坐下后,后背就起了一层冷汗。周时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何穆正想着要不要说实话,周时英又开口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傅家店这么多人,总会有人知道。”

    “我以前在田家烧锅那边跟人设赌局骗钱”,何穆思量了一会儿说。

    “鸿文知道吗?”周时英问。

    “他不知道!”何穆有些激动地说,“他不知道这些事。后来我们骗了一个有钱人,那人找人围堵我们,同伙的人不是跑了就是被打残了,我从田家烧锅跑到傅家店,靠打零工讨生活。有一天鸿文来找人干活,他看我机灵,就让我帮他打听新兴街上店铺的消息。我想他肯定是要做生意,就帮他留心每一家的消息。后来让我知道老孙头的女婿,也就是那个宋迟,好赌成性,为了还债居然把布行账面上的钱都给抢了。还和老孙头大打出手,把老孙头的脑袋都打破了。我把这些事说给鸿文听,鸿文只是让我多留意他们,说如果铺子出兑,就赶快告诉他。”

    “他没让你去骗宋迟?”周时英怀疑地问。

    “他都不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怎么可能让我去骗宋迟?”何穆说,“是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不想每天早上一醒来连早饭都没有着落,不想在大冬天连个烤火的地方都没有。我知道宋迟好赌,正好,我拿手。我去赌坊赌钱,连出千都不用,他就上钩了。跟着我下注,却又不敢完全相信我,所以我赢得多,他赢得少。”

    “那房契呢?”周时英说,“你怎么说服他拿房契来做抵押的?”

    “说服?”何穆不屑地冷笑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你想想,他连账面上的钱都拿走了,那布行除了房契还能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不过跟他说他的本钱太少,就算赢了也赢不了多少,他就颠儿颠儿要跟我借钱了。我再假装为难,说他太穷怕他借了不还,他就上赶着把房契送过来了。你也知道,赌这种事靠的是运气,他要是真有运气,也不至于赌了这么多年还穷成这个德行了。我拿到房契之后,就没再管他,果然没几天他就输个精光,怕我要债连夜跑了。我收了铺子,就去找鸿文,说房契已经在我手里了,想做买卖只能让我入伙。”

    “之前的是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周时英死死地盯着何穆问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何穆斩钉截地说。

    周时英打量了他一会儿说,“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人合伙做买卖。”

    何穆说:“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

    “但我没做过损害商行利益的事。”

    “我也知道”,周时英说着站了起来,“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算了,以后别再这样了。”

    “知道了”,何穆看周时英往外面走去,刚舒了一口气,周时英又转过来说,“你们没有事情瞒着我了吧?”

    何穆吓得一激灵,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周时英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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