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离是知道风独幽心里烦躁,故而有这么一提。荣安大街绿树成荫,还隐隐有花香袭来,难能可贵的是这条街上僻静,很适合让现在的风独幽一个人走走也好静静心。

    然而风独幽一眼看过去就见着远处一个老妇人坐倒在地上,正伸手嚷嚷着什么,身前露出几片浅浅素白色,正是他这几日看得最烦的色彩。接着,左右两边陆续有人开门走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往老妇人身板凑,这样的环境哪里还能让人静心!刚才心口那一瞬间的抽痛此时已慢慢过去,虽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妥,但他更不想进去自找不快。

    街那头一个老头子小跑着出来,看样子是想找人帮忙,见状,风独幽很决然地缩了身子,放下马车车帘,重重敲了敲厢壁。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辛离又想哭了,明明在岐山已经和正常人没两样了,怎么出边城就变了,这不是折磨他吗?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只有认命赶了马车离开荣安街,一步步重新回到那个如今让人窒息的诚王府。其实若是环境允许,他倒是想将马车转个弯,直接去镇西将军府还要好些。之前的摄政王府牌匾早已取下,换做了当今圣上亲笔题名的“诚王府”。整座王府此时都还在一片白色的笼罩之下,门外聚集了不少车轿,远远见着辛离的马车靠近,车轿上不少人都走了下来,一个个谄媚地迎了上去。

    “诚王从宫里回府啦?这一路真是辛苦啦。”

    天知道,诚王府到皇宫就那么短短一截路,还是乘着马车。能辛苦到哪去?

    “诚王您真是高风亮节,马车也太简朴了?若是诚王您不嫌弃,属下府上就有专门制作马车的作坊,一定为您制作一辆附和您身份的相符的马车。”

    “诚王爷,在下府上有两匹汗血宝马。回头就给您送来。”

    ……

    一时间,十来个平均年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都将风独幽的马车团团围上,你一句我一句争相卖好,吵得不可开交。

    “对不起啦各位,诚王方才在偏门的时候就已经下了马车,这里面是空的。”辛离真是佩服自家主子的料事能力。摆脱了宫门口那一拨,这边还有这么多呢。

    马车帘子掀开,内里空空如也,围在诚王府门口的这些平均下来三四品大员们齐齐叹了口气,无力摇了摇头。知道今天也是见不着诚王本人了。为什么会这么多人堵风独幽?这事还得从春猎说起。

    既然是春猎皇帝出行,随行的文武大臣自然不少,但出事那一刻,只有摄政王最身先士卒挡在了皇帝面前;摄政王死后,他为皇帝培养起来的羽林卫从文武大臣带去的下人中又清查出了几个刺客余党,偏偏这些余党们一被发现就咬毒自尽,弄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当今圣上在摄政王的培养下已经成长为一个有足够能力执掌朝堂的明君。然而出了这样的事故,明君也免不得犯了一次糊涂。伤心之余竟然宣布国丧期间不理国事,并严厉清查当日所有跟从的文武大臣,一经发现不妥严惩不贷。

    水至清则无鱼。这是官场上历来的规矩。哪个官员屁股后头没点烂事,在风独幽和镇西将军还没来京城之前,已经有三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因为种种原因翻船落马,这简直是皇帝想要将官员大清洗的势头啊!所有人这才慌了神,求爹爹告奶奶的还是找不到能够到皇帝面前说情的人。

    就在大家最沮丧的时候,风独幽和镇西将军回京。风独幽回府以雷霆手段震慑了府中心怀不轨的下人,镇西将军又不顾宫禁为他争来了一纸圣意。且从那天起。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只露出风声愿意见风独幽一个人。且还任性地和随身太监似真似假抱怨了一句文武百官求错人了。

    这意思。是想送个绝大的人情给风独幽了!他的用意其实很直白:虽然当爹的摄政王去了,他还是愿意用风独幽这个堂哥。若是风独幽都愿意原谅这些害死摄政王的人,那他肯定不会继续做那个坏人。

    不得不说,皇帝这一手帝王权术玩得相当不错,若是苦心栽培他的摄政王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瞑目的。

    但这叔侄两个却是没想过风独幽喜不喜欢他们的安排,愿不愿意接这招!

    风独幽一直就知道,在摄政王心里,小皇帝才像是他的长子。他这个生于毒日,又差点害死双胞胎弟弟的“罪人”其实是王府里最可有可无的一个。

    从偏门径直到了灵堂,里面的嘤嘤哭声让他皱眉站住了脚步,正想转身离开,皇帝派来主持丧事的司礼太监就看见了他,十分谄媚地尖着声音叫了声:“诚王您回府了啊?请这边换衣。”按照规矩,风独幽是需要披麻戴孝的,刚才他去皇宫,那些东西自然脱在了灵堂边上的屋子里。

    “独幽,你回来了。”风独幽都还没进门,宁北川首先闪身走了出来。

    “是你放她出来的。”风独幽说的是肯定句。从他接手府里事务后,就以王妃身体不适一直将她软禁在院子里,有辛震守着,断然不会让她轻易跑出来的。

    “我……”宁北川揉了揉眉心,对于那个女人他至今也舍不得违背她的请求。本来他只是想来帮风独幽坐镇以震慑有些二心不定的家伙,谁知道听说她身体不适就乱了方寸,去她院里听她哭得难受,这才带了她来了灵堂。

    让宁北川没想到的是,如今已是诚王府老王妃的她竟然直接抱着两个小儿子不住地问有没有出什么事?两个孩子摇头说不曾遇到什么她还不相信,非得让俩孩子在春末微凉的时候就在灵堂脱衣服让她检查。

    他上前问了两句,老王妃竟然还口口声声要赶风独幽走,哭叫着说摄政王之所以身死全是风独幽克的,要是不赶走风独幽,他迟早会连两个弟弟和她一起克。

    对于风独幽“克”人这事,没谁比宁北川具有发言权了。和风独幽相处了十五年,期间他还数度上了战场,也没见出什么闪失啊?再说了,这十五年来在风独幽身边的人不少,也没谁出什么意外啊?

    可是老王妃明显不这么想!二十一年前风独幽出生毒日,被路过的一个道士判定专克至亲,那时候夫妻俩初得麟儿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还没等风独幽满月,他外公外婆就因为贪墨金额巨大畏罪自杀,之后更是落了个家产充公的悲惨下场。想起道士所说的那些话,老王妃害怕了,当时就想把孩子给送走。

    然而当初还是诚王的摄政王却是不同意,想办法保住了老王妃的亲眷后为了安抚她还是把风独幽放到了偏院让奶娘养着,母子俩都住在王府中却是过上了从此见不到面的生活。小孩子对母亲总有一股天生的濡慕之情,风独幽也不例外,五岁时,他有一天终于是忍不住爬上了墙头偷看他漂亮的母妃。

    却不料老王妃当时正怀着第二个孩子临近产期,身边只带着一个贴身丫鬟散步;被突然出声的风独幽吓了一跳后摔倒造成了早产。丫鬟去找人帮忙,就只有风独幽一个小小孩童守着母亲,本来是想给母亲点什么帮助的,却是被母亲强行摁在血泊当中诅咒了一番,大意自然是怪风独幽不该出声!

    等那丫鬟带着人来后,风独幽以及被老王妃掐晕了过去,老王妃也产下了一个死去的女婴。这么一来,她再次将所有的错处都怪到了风独幽的身上,风独幽在府里一日她就哭一日绝食一日。当时也是宁北川在王府见到她的样子心疼,提出了带醒来之后就呆呆傻傻的风独幽离京,摄政王没法,只得依了他的意思,但两个大男人都知道,这一切和什么“毒日出生”并无干系。

    前些年,老王妃也曾因为宁北川的劝说和摄政王去过两次西北,只是母子俩见面终究隔阂太重,后来她又生养了孩子,更是将大西北视为畏途。五年前风独幽被皇帝召回京因着玉米一事大受嘉奖,摄政王倒是真心高兴,她却是依旧拘着一双孩子没和风独幽见上一次面。

    这次更是离谱。风独幽回京收拾府中混乱局面她不但没觉得安慰,反倒是又将摄政王的死因都怪在了风独幽身上。为了不让家丑外扬,风独幽只好暂时将她软禁,宁北川倒好,一个心软,直接就把她给放了出来。

    “你们都下去吧,殷巽带人守着院门。”宁北川和风独幽的耳力都强,突然同时脸色大变,宁北川直接替风独幽下了命令。待得所有人带着疑惑被殷巽赶到用作灵堂的正院外后,两人这才匆匆进到灵堂。

    “月儿,你想干什么?”宁北川又气又怒,无他,老王妃竟然手中拿着一把刀子在手腕上猛割,两个已经十岁的孩子根本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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