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妃的俏笑让宴会放松不少。太皇太后笑意也更浓了。

    “老身这上了年纪,难免的老眼昏花,要给咱们官家挑一个贤惠的媳妇儿,可是为难的我哟!”太皇太后只作自嘲,向众人慢声说道。

    “太皇太后圣体安康,若太皇太后要称老,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该到哪里去喽!”说这话的,正是郑国君太君夫人。她拊胸自叹,满头雪白的银发随之略显颤巍。

    “太君夫人的声音还是这么洪亮呢,身体一向可还好么?”

    这位郑国君太君夫人,不仅是当朝响当当的人物,更是威震西夏,屡立战功的巾帼英豪。她起身作礼道:“多谢太皇太后挂念,妾身身体好得很呢!”

    “哎,寻常宴会,无须多礼,老太君快快坐下吧!”太皇太后伸出手掌请老太君落了坐,又向众人道,“大家无需拘束,王尚宫,花宴开始吧。”

    王尚宫遵了命,退身下宴,向秦尚仪点头示意。秦尚仪即刻通知教坊使崔大人开宴。花朝宴便由教坊新曲《宫中调笑》开始。

    一时管奏缭绕,弦响和鸣,十二位乐师排隐花树中,将优美的音乐撒往花宴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二十四位舞女依着曲子,似如天仙一般鱼贯而入。她们与台上的娘娘们拜了大礼,便列好舞队,开始且歌且舞。

    《调笑》曲通常都带着几分诙谐。这首《宫中调笑》曲调欢快,却听那唱词也觉有趣:

    “胡蝶。胡蝶。飞上金枝玉叶。君前对舞轻风,百叶桃花树红。红树。红树。燕语莺啼小路。

    团扇。团扇。美人舞来遮面。胭脂轻抹香腮,谁愿相抚管弦。弦管。弦管。花舞人间贺宴。

    罗袖。罗袖。暗舞香风似诱。旋转低舞杨柳,好日新妆醉眸。醉眸。醉眸。一世欢娱欢度。”

    她们身着粉纱留仙裙,在春风中,湛蓝天下,时缓如花飘零,时疾似春晚狂风,忽簇如红云,忽散似飞花。舞步随着曲声旋转,腰肢依着曲乐旋摆,而她们的歌声也依着曲子不停地相唱相对,相和相答,别有一种趣味。

    一首歌舞罢,太皇太后笑容满面,令王尚宫一番赏赐后,有唱令太监道“一敬太皇太后”。于是太皇太后举杯,而宴席上所有人起身遥祝“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轮祝酒之后,就是下一个节目,而场间,自有小宫女们为众人斟满酒杯。第二个节目是教坊传唱的流行曲子,以琴与琵琶来合奏的《望海潮》。

    两位乐师乃是教坊坐乐部的首席乐师。琴师颜如玉面容姣好,宽颐明眸,虽年龄已不是芳菲小女,但气质华贵,自有大家之风。琵琶女师司徒静宜略微娇小了一点,看起来有些幼稚,而她五官玲珑,小脸儿精致,尤其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示着她的无畏与自信。

    两人齐拜了礼,坐在席中。一时弦动,歌扬,众人们听着歌声一起,竟似被施了魔一样,呆立静听。

    连同花海,也陷入岑寂,仿佛只剩下这拨弦如流水,呢唱似清风。这弦乐直上天空,将那白云也停了游荡。

    那曲词却是柳三变的一首《望海潮》,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就这样一场节目,一场祝酒,不觉三巡已过。众人在观赏歌舞中,已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她们含笑着,打量着那些秀女们,从秀女的眼眸,到秀女的玉手,不一会儿开始各相耳语,笑声频传,使得宴会氛围渐入佳境。

    这些秀女们可没她们那么自在,一个个正襟危坐,或食或饮,却无一人敢交头接耳。向明君坐在最前排的中央,她的心里紧张极了。今日花宴她也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实际上她早上起来就饿到现在了,可她非但不觉得饿,简直心塞得不行!

    “为了救青箬,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明君一直靠着这句话,给自己加油。每一个节目结束的时候,她的心跳简直就加快一倍!她希望节目快点结束,这样就能轮到她表演才艺,可她也希望节目迟一点结束,这样她就可以拖一会儿再表演。

    她心里就那么百般纠结与矛盾着,这时候程玉珏秀女为太皇太后表演的古筝《女德赋》已告结束。

    唱令太监终于喊道了她的名字——这也是最后一个秀女表演才艺。

    向明君深吸了口气,款款而行,走上席中,先对三位娘娘拜了大礼,才开了樱桃小口,巴巴地闪着一双弯月一般的眼睛,对太皇太后道:“奴家要跳舞前,恳求太皇太后一件事儿。”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对着她。那向明君一脸纯真,静静等着回复,可心里却像撑着个弹簧似的,一遍遍地求“老天爷啊!我要顶不住了吧?!求求大家不要看我啦!!哎呀呀真难为情呢!!!”

    向太后刚才还是笑意盈盈的脸色,听到明君这句话,立马阴沉下来,心里既担忧且怒愤,“怎么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呢?这是要作死么?”

    太皇太后倒是笑得呵呵,一副很欣赏这丫头敢说敢言的模样,“瞧这小丫头长得真水灵,眼睛跟月牙一样,可是真招人喜欢。倒是有什么事,你不妨说说。”

    “奴家……奴家要跳这《武陵春》,想要……想要一位秀女姐姐与我一同对舞”,向明君带着撒娇的意味,央求道,“求了太皇太后,能不能恩准蜀州李锦衣秀女,陪我一起跳呢?”

    李锦衣一听,当即脑袋一嗡,她当然没有因这个建议,对向明君感恩戴德。

    因为从出了房间的门,她就觉得胳膊上老是发痒,忍不住想去挠。一开始她也未太在意,以为是太阳太暖的缘故,后来她猛然醒悟。等她坐到宴席上,偷偷地拉开衣袖查看,却见自己白皙的手臂上生出许多桃花状的斑。虽然吓得双眼垂泪,她还是稳住心神,只当风吹眼睛,小心擦拭后安心看节目,却心里焦急万分,只承望早一点结束这宴会,赶紧回去想想法子。

    熟料到,有人会请她在太皇太后面前献舞。

    那一刻,她似乎明白自己手臂的桃花斑与那个向明君或有关系,但她仍心怀侥幸,托称自己不善舞蹈,以避辞之。

    向明君自与她下了药,就开始苦思冥想怎么威胁李锦衣。她深知一旦开始花宴,她就没有机会与李锦衣单独相处,而唯一的机会就是宴上献舞。

    她等得焦灼万分,此刻又怎会容易放弃?且娇嗔着对太皇太后百般求情。众人也不过觉得她有几分可爱,反而拥护的人多。那向太后未知明君,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只不言语。朱太妃虽然奇怪,但看向太后并不说话,自己也保持沉默。

    “既然只是想多一个舞伴,李秀女就不要谦虚了。老身听闻蜀州女子善歌善舞,今日就让大家欣赏一番罢。”太皇太后既然笑着发了话,也就不容李锦衣拒绝了。

    李锦衣扬着宽袖上了场,先与娘娘们拜了礼,再对明君告礼道,“锦衣先谢过妹妹了。”

    任凭她心里恨不得活生生撕了眼前这妮子,也不得不面容温柔地与她见过。

    明君一面还礼,一面说,“《武陵春》这支舞,本自蜀州出,有姐姐相陪,是妹妹的荣幸呢!”

    一时鼓乐点点敲起,忽而寂寂,既而有琵琶合奏,婉转如幽幽小河。两人对舞甩袖,动作流畅,顾盼生辉。之后拨捻急促,声乐转疾,似流水湍湍,而两人旋面相对,舞姿十分默契。

    李锦衣随着舞转身姿的晃动,眼神不时流露出恶意。她忽错右脚,忽闪左身,幸亏明君机灵,一一躲过。随着琵琶趋缓,向明君在“桃花双生”的舞段,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你放手!”李锦衣趁着舞姿,附她耳边道,“快放开我!”

    俄而,两人向背,四目回眸相对,一个怒火中烧,一个得意地笑。

    这次轮到明君附在她耳边道,“救孟青箬,否则我就撕开你袖子!”

    乐曲又由缓趋疾,李锦衣与她对面旋舞,轻轻地说,“你威胁我?”

    “你中了毒,明天桃花斑会长到你脸上,会发脓,会烂掉!”

    李锦衣差一点摔倒,向明君以手相挽,带她重回舞步。

    “给我解药?!”

    越漂亮的人,越担心自己的容颜受损,李锦衣也不例外。

    “你陷害了孟青箬,你还她清白,我还你解药!”

    李锦衣居然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她仍作可怜楚楚的模样,央求明君,“是太妃娘娘逼我的!我求求你,跟我没关系的!”

    向明君看她眼泪盈眶,一时心酸,想必她也是无奈,还逼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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