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早有防备,行动前就下令别给那些倭人剖腹自尽的机会。最后盘点的时候,发现共计抓到七个活口,另有五个在围攻中丧了命。安西王长舒了一口气,连夜将他们抓到密牢,进行严刑逼供。

    雨夜深沉,孟青箬守着已经那滩着一抔鲜血的尸床,有些木然。哲哲推门进来后,将桌上的烛光挑暗了一些,才松了斗篷,露出手里的崭新的宫花床单,道:“孟秀女,赶紧把床单换了,教奴婢现在偷偷烧了去。若迟了,白白做出这么多事情!”

    青箬眼中闪着泪花,沉思着说,“这床单烧不得!宫里的东西,都有记录,平白无故烧了,只会自露马脚。”哲哲听到这,抓耳挠腮地问:“那怎么办?若问起来那……那血?”

    “鱼儿,九泉之下,我再向你赔罪吧!”孟青箬说着,对哲哲吩咐说,“壶里的茶水是凉的,给我倒一杯来!”

    哲哲连忙将床单丢在桌子上,斟了一杯茶水,走上前递到青箬的手里。只见孟青箬强忍着哭泣,将一杯凉茶倒在那抔鲜血上。奇迹就在眼前发生,那红血似水烧开了翻滚一样然后蒸发出屡屡红烟,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床单上只有一些皱痕,在微弱的灯光中十分柔美。哲哲吓得小脸苍白,孟青箬更是面无血色。她踉跄着退到桌前坐了,“你去吧,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把门儿给我敞开,我等着太妃娘娘的人。”

    哲哲抿抿嘴唇,点头应了,走到门口,又转身看孟秀女一身单薄的中衣,便折回来从衣架上取了月牙大斗篷,轻轻披在孟秀女身上才告退出去。

    外面雨住风狂,夜半时候,尤其阴冷。哲哲知道,孟秀女将自己支走,是为了自己好,但哲哲却不知道为什么,脚上拴了链子似的,就在秋槿房前院子里的花树下徘徊,心里舍不得就那么丢下她一个人。

    这样的雨夜,三宫的娘娘们都没有睡,只有皇帝早早上了龙床。朝中大学士们、正副参知政事、中书省大臣、门下省重要官员、御史台大人、和礼部的官员都被太皇太后吩咐在秘阁值夜,并加派了禁军重重包围来“保护”他们。李总管笑意盈盈地在这些大臣中间穿梭,安排水果点心,察视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太皇太后这么做,是要确保朝臣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合谋闹事。

    朱太妃听到这消息,暗骂太皇太后老奸巨猾。桌子上的烛光映着她一张气急败坏的脸,正在这时候有小宫女禀报,梅押班在外求见。

    她将玉手双指支在骸下,挑了眉毛,神情有点犹豫。海棠便上言说,“娘娘,眼下这么关键的时候,万一梅押班真是太皇太后的人,这……这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太妃翻眼看了看她,对小宫女说,“告诉梅押班,今夜正值风雨,让她回去安心养病。”

    海棠听太妃这么吩咐,嘴角浮出笑意,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更凑上前说,“太妃娘娘,那个孟秀女那里,鱼儿的尸体怎么处理?”

    朱太妃盯她看着,有点不耐烦地说,“丢到井里去,顺便再扔进去一件孟秀女的私人物品,等明天她要是真有本事能留在宫里,那本宫就收下这个人。”

    “可是……这样的话,皇城司很容易就指证孟秀女杀人啊?!”海棠甚至她有几分期待孟青箬的加入,毕竟她们有共同的敌人,因此她心里并不反感孟青箬,反而多出一分关心。

    “你猪上身啊?!皇城司是本宫的人,只要皇城司拿到她认供杀人的画押,她的命就交到本宫手上,到时候本宫才能放心把她收了呀。”

    “太妃娘娘英明,那奴婢现在就去?”

    “你慌什么啊?!芝麻大小的事儿!现在重点是秘阁——这个老巫婆!把所有能说上话的大臣小将,全圈了起来!本宫想要兴风作浪,她就围了铁壁铜墙!本宫的儿子,跟亲娘也不同心,就知道吃饱了睡!”太妃娘娘气得说着拍了桌子,把海棠吓了一跳。

    海棠连忙倒杯茶,递上茶水劝慰道,“太妃娘娘喝口茶,消消气。母子连心,血浓于水,皇帝迟早明白太妃娘娘的苦心。”

    “母子连心,血浓于水,”朱太妃念叨着这两句词,忽然计上心头,冲着海棠呵呵一笑,接了茶杯放回桌子上,笑盈盈地对她讲,“海棠你真是我的福将!好啊,这老巫婆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就要看看有几个朝臣能够忠孝两全。”

    朱太妃饶有兴趣地对海棠讲话,而海棠小脸茫茫,不知所谓,勉强地露着笑。太妃只好犹豫了一下,沉思着说,“你先去处理孟秀女的事吧,至于秘阁,本宫亲自料理。”

    海棠得令,知趣地带着几个小宫女出了圣瑞院。一个小宫女为她打着油伞,十几个太监紧跟她的步伐,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进毓秀苑去。哲哲远远瞧见了,立刻躲到了一边。

    房门大开,孟青箬独坐在烛灯前,面色惨淡,一身白色单衣披着件月牙斗篷。

    海棠并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带领人往床上扑去。却没有想到床上空无一物。她差人拿了烛灯,只见灯光之下床单一片素净,别说是个尸体,仿佛干净得都不见灰尘。她气急败坏地冲孟青箬要鱼儿的尸体。

    “你说话可要当心,鱼儿一早就走出奴家房间,奴家根本就没有看到鱼儿,敢问海棠姑娘在找鱼儿的尸体么?海棠姑娘怎么知道鱼儿死了?难道太妃娘娘会神机妙算不成?”孟青箬神态自若,故作不知。

    “你……”海棠知道是孟青箬对鱼儿的尸体做了手脚,可事发突然,她并不敢声张闹事,又怕回去难以复命,将太妃娘娘对自己的好感毁于一旦,心里又急又恨,只好对孟青箬假意示好,一步步走近孟青箬,循循善诱“孟秀女何必如此?身在后宫总要有个依靠,难得太妃娘娘对你青睐,你怎么这么不知道把握时机呢?太皇太后根本就看不上你,否则上次就不会看你被抓到皇城司不管了?至于向太后,你就更高攀不起。向太后看上的人,要么是豪门世家,要么是书香名门。像你这样的,根本就入不了向太后的眼。太妃娘娘现在虽然不那么得势,可你要知道,太妃娘娘是当今皇帝的生母”。

    她走到孟秀女的耳边,轻轻说,“大宋的天子,总是要亲政的,到时候太妃娘娘才是后宫的主事人。眼下,正是你八辈子求来的好福气,你可千万别犯了浑。我不妨真心对你讲,太妃娘娘明日是要保举你的,你不仅可以留在宫里,还是大宋的皇妃!你乖乖听太妃的话,告诉我,你床上鱼儿的尸体,现在在哪儿呢?”

    孟青箬看到她的眼睛好似发光一般,不自觉几乎相信她所说的全部,但她只是冷笑两声说,“海棠姑娘,奴家谢谢你真心相劝。奴家知道,海棠姑娘一定是害怕自己回去,无法对太妃娘娘交代,更怕太妃娘娘对海棠姑娘的能力产生质疑。其实姐姐大可不必这样想。”

    海棠盯着她手按桌子,站起身来,迟疑说,“你什么意思?”

    “太妃娘娘与奴家有言在先,若我明天可以入选,便证明了我的能力,到时候如果太妃娘娘不想要我,我相信太皇太后未必不会考虑。就像姐姐说的,身在后宫,总要有个依靠。三宫相斗,总要分个敌友。”孟青箬还没有说完,海棠便打断了她道,“就算你明日能够入选,太妃娘娘如何才能相信你对娘娘的忠心?”

    “如果太妃娘娘真的这么害怕别人对她不够忠心,那娘娘为什么会留梅凌香在圣瑞院做事?”孟青箬仔仔细细察视着海棠的脸上的细微表情,她知道自己又拨动了海棠心中的那根刺,“原因就是梅凌香有本事,同样我孟青箬,能够靠自己入选留在宫里,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本事吗?最重要的是”她说到此时,拉住她的手,悄悄在她手心写了个“梅”字,并继续说,“我会与姐姐,同心协力,成为太妃娘娘的左膀右臂!”

    两个人四目相对,心神领会。海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除掉梅凌香,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那么焦虑,不会那么担心太妃娘娘会再次冷落自己。眼前的孟青箬恨不得梅凌香去死,这时候把敌人的敌人变成自己的朋友,不是很好的机会么?海棠那脸上明亮的一双丹凤眼,流露出笑意来,含糊着忸怩说,“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今儿晚上,太妃娘娘可还等着回复呢!方鱼儿的尸体,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孟青箬呵呵了她一脸,安之淳淳地说,“奴家今日没有见过方鱼儿,太妃娘娘要查就尽管查!夜深人静,奴家这么晚不敢再惊扰太妃娘娘,烦劳姐姐代妹妹向太妃娘娘请安了。”

    “好啊!既然如此,海棠只好如实禀报,请太妃娘娘定夺了。”海棠挥挥手,众人便跟她走向门口。廊下的小宫女瞧见大家出来,便撑开伞等着海棠。

    此时,海棠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选上?”

    孟青箬怅然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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