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舅舅……”

    顾弋阳再度来到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时,穿着彝族服装的童知安坐在床上咕噜着对大眼睛,两手张大便道:“舅舅抱抱……”

    顾弋阳的眼神一柔,三几步朝前走去了。将小公主整个抱了坐到自己的肩头,顾弋阳由着小家伙软软的小手揪住了他的头发,拔草似的往外拉。

    “安安,快下来,舅舅该给你抓疼了……”

    顾深深和付允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来时,便见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丫头又在惹事了。这时刻赶紧跑前了去,她两手往上探,试图把那只调皮的小猴子护下来。

    童知安眨一眨眼睛,再是纠结地在舅舅肩头蹭啊蹭的,及至自家母亲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张开两条手臂,做了个飞行的动作,“呼呼,呼呼……”

    顾弋阳配合地让小家伙飞进了她母亲怀里。

    小人儿在母亲怀抱里头往上仰,小脸肥嘟嘟的,很是可爱,“麻麻,不生气……”

    顾深深将小家伙掂了掂,这才亲了下她粉嫩嫩的小脸,“以后不能这样欺负舅舅了知道吗?不然以后舅舅不喜欢安安了怎么办?”

    “哦。”嘟着唇,小姑娘怯生生地在母亲怀里拱啊拱,再才用眼神瞄一瞄自家大舅舅的反应,“舅舅先生,你生气了吗?”

    “没有,安安这么乖,舅舅不会生气。”顾弋阳这人明明以往对顾深深恶劣得很,可偏偏对她的女儿,他倒是好着呢。

    小家伙一听顾弋阳这么回应,立马就蹬鼻子上脸了,“那舅舅先生给安安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伸出一只小肥爪子,才两岁大点的小姑娘声线脆脆的,一副天真无邪模样地追着顾弋阳讨要礼物。

    顾弋阳唇角提起一抹笑,随即从衣袋里掏了个首饰盒出来,“我们安安这么好看,舅舅给你定了条项链,现在给安安戴上好不好?”

    项链这样的玩意儿,在小家伙看来显然还远没只小公仔来得有意思。这瞬睁大眼看着那项链,小家伙未几便是摇头晃脑,伸手蹬腿的,“不要,安安不要。”

    咕哝咕哝完了,小人儿两手抓住了顾深深的胸口,朝着有奶香的地方蹭。

    顾深深轻拍着女儿的背部,眉目柔和,“都进去坐吧,今天刚好多买了些菜,大哥……一起吃饭吧。”

    顾弋阳微颔下首,目光柔和地探过去手拨了拨小安安绒绒的发。

    付允猎则是提着那些肉蔬先进了内间,虽说他心下对顾弋阳也没什么好感,然这时刻他不会多话,只要这男人别给他们添麻烦,其他的都无所谓。

    顾深深如今穿的也是地道的彝族服装,这样的民族服饰穿戴在她身上,更是衬出了她肤质的白皙莹润。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习惯云南这边的生活。

    而付允猎的着装也是大同小异。他是一名白彝,三年前他领着顾深深和杜夏鸢来到这地方后,三人便寻到了他的旧居,一同落住下来了。如是,一年过一年。

    顾深深发现自己怀孕时,小小的娃娃在她体内已经呆了三个多月了。也许就是因为小家伙在娘胎里时太乖了,顾深深才会到那么晚才发现她的存在。

    没有想过要舍弃这个孩子,顾深深发觉自己很认命,孩子有了就生下来呗,这样以后她也不会那么孤单了不是么?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真的,不必问。顾深深只知道,小安安是她一个人的。哦,也不对,这小妮子可比她小时候幸运多了,多的是人愿意爱护她呢!

    小小的肉球儿在顾深深怀里滚了滚,闹腾了有一阵子后,她开始嘤嘤哦哦地说:“饿,吃……”

    如今的小丫头更多时候都是喝些奶粉,顾深深也会给她喂一些易嚼的吃食,只要小丫头自己不肯吃东西了,顾深深便会把碗勺放下。

    午餐前先伺候这小妮子吃饱喝足了,顾深深几人才陆陆续续上了饭桌。

    杜夏鸢这时间正好陪着童笑薇出去散步回来了,顾深深给几人都准备好了椅子,一行人于是开始进餐。

    许是有了顾弋阳的存在,饭桌上并没有平日里那么热闹。明明顾弋阳也没阻止别人说话,可他那么姿势清雅高贵地往那一坐,众人不免就要想起“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

    顾深深一顿饭吃没多久就被尿床了的小安安给哭走了。委委屈屈的小姑娘扒拉着母亲的衣服,任着对方给自己重新换好了尿不湿。

    小眼眶红红的,直到顾弋阳走近来了,小人儿才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没敢往外看了。

    “安安害羞了?”顾深深抱着小丫头往门口走去,低声笑她。

    小姑娘聪明得很,顾深深说了什么,她就算没能完全听懂,至少也感觉得出来是不是好话。这下一爪子拍到了顾深深的粉鼻上,小家伙‘呵呵’两声,别扭地要去外头的空地看看。

    “你这个熊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呀?”

    总归午饭是别想现在吃了,顾深深在门外的椅子落座,再是由着小姑娘两只肥乎乎的小腿踩在了她的双膝上,“安安,你很高兴?”

    小姑娘瞬间学会了个新词语,“高兴,呵呵,高……”

    顾弋阳默默绕到了顾深深身后,再是将之前收起的项链重新取了出来。

    银色的链子下缀着枚碧色四叶三叶草,可以看得出那叶子是用翡翠打磨的,栩栩灵动,玉色极好。

    有力遒劲的两手拎着那链子绕过了顾深深的颈子,顾弋阳微低下上身,将链子系到了顾深深的颈子上。

    顾深深担心乱动会磕着自家小姑娘,这会儿才由着顾弋阳在她颈后系着项链,口中低声催促了句“大哥,你能不能快点”,她一门心思还是在照看着自己的女儿的。

    小丫头看到大舅舅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变成了送给麻麻,这时刻猛瞪大一对眼,她嘀嘀咕咕地就要去扯那链子。

    顾弋阳收工后才绕前去将小丫头提到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臂力比起顾深深这样的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好笑地由着小丫头对着他不高兴地踢踢踹踹的,他好一会后才安抚了下这妮子,“安安啊,等你长大了再让妈妈把项链给你好不好?妈妈先帮你保存,不然安安弄丢了就不好了,你说舅舅想得有没有道理?”

    小家伙吐了个气泡泡,还是不高兴。

    顾深深用手轻拎住了那枚三叶草图形,恍然间她便想起了,四叶的三叶草,它的花语是幸福。

    幸福么?小安安是该幸福的。

    后边顾弋阳两个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下属运了一车子的玩具过来,小丫头看到了黄色的小鸭子和大大只的叮当猫公仔,这下总算给她舅舅好脸色看了。

    顾弋阳再过去逗她,她一兴奋了还朝着顾弋阳那张妖孽脸上吧唧了一口,“安安喜欢舅舅。”

    咬字不快,却难得清晰得很。小家伙整个身子蹦到了叮当猫身上,旋即欢欢喜喜地咧牙笑了。

    顾弋阳没再离开,就在一旁看着小丫头摆弄着那些个玩具。及至小东西累了在叮当猫旁边睡了过去,他这才走前去抱起了小家伙。

    小人儿在顾钧阳怀里睡得舒服着呢,顾弋阳看了她半响,放她上床了。

    这婴儿床陪了小姑娘两年多了,如今那里头可摆了不少的玩意,都是给小姑娘无聊时拨弄用的。

    小姑娘在顾弋阳给她盖被子时突然动了动眼珠子,可却没睁开眼,她胖乎乎的小手在朝旁边探着什么,顾弋阳情不自禁笑了笑,再才抓了个大抱枕塞给她。

    ……

    顾深深拨了下自己耳边的发,轻手搀着自己的母亲上了床。

    “深深啊,你总说要安安随妈妈姓,这样真的好吗?孩子的父亲……”到底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在作祟,童笑薇这时刻望向女儿的眸色间不掩忧切无奈。

    顾深深只是抿唇笑笑,好一刻她仰头,眸光潋滟生动,“安安不需要父亲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好了,妈妈,你啊,就先午休吧。栾安叔叔还要过两天才会过来,我可得把您照顾得好些,不然栾叔叔不高兴了找我问罪,我可担待不起哟。”

    “你这孩子。”见顾深深还意味深长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童笑薇没奈何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好了,那你去陪着小安安吧,那小丫头不知道会睡多久,你也别太劳累。”

    “好。”顾深深应得诚恳。

    及至童笑薇睡下了,顾深深在床沿站了一阵,这才掉头离开了。她走没几步,便听身后母亲幽幽传来了一句:“深深啊,小孩子还是需要有个父亲的,我看允猎这几年来待你很不错,你自己考虑下吧。”

    顾深深微顿住了步子,之后愣愣然笑了笑,她提步走人了。

    一年前栾安主动带着童笑薇找上了门来,顾深深早已知童笑薇才是自己的母亲,虽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然她还是请对方住下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栾安时不时要外出。而神奇的是,呆在顾深深身边的童笑薇,病况竟是日趋好转了起来。当时的小安安还在哺乳期,有时童笑薇在一旁看着小丫头嘬嘬吸着奶,眼神总是茫然。杜夏鸢怕她心智不稳会伤到顾深深母女两,每每要陪在一旁,免得发生些什么事故。

    大约也便是八个月前,某一次栾安回来时发现了童笑薇的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与此同时她身体其他方面也是有所好转了。自那日开始栾安便很少再出去了,而童笑薇失心疯了十几年,最终却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不需用药,不需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慢慢恢复了健康。

    顾深深和童笑薇之间的母女情起先并不热络,毕竟彼此分开了足足超过二十年,而顾深深又是那么个冷心冷清的性子……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不是么,日久见人心?日久,也同样见真情。母女缘系大抵是人与人之间最初建立,也最难以斩断的情感之一了,不死不灭。故而这么一年处了下来,顾深深和童笑薇两人虽也不能说怎么这么亲密了,可到底是,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

    顾深深不喜欢自己的姓氏,不是因为好不好听,而仅仅因着,那个叫顾卫民的男人,负了她母亲一生。

    真要追究起来,顾卫民和童笑薇,李曲湘,栾安之间这么多年来的曲曲折折,归结起来也不过四个字——命不由己。

    顾卫民与童笑薇曾是学校里有名的才子佳人,由来成为一对情侣,令人艳羡。童笑薇的家境不错,顾卫民彼时却还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穷书生。体贴的女方为了不让男方有心理压力不曾告知自己的家庭情况,而男方却在临毕业之时出了轨,和当时学校里另一位风头正盛的女生打得火热。

    选爱情还是选面包,在顾卫民这里,答案赫然鲜明。

    后来,姓顾的凭借李曲湘的帮助步步攀升,伤心落魄离开了的童笑薇却当断不断,于是最终有了顾深深的存在。

    说起来李家的家世和童家其实不相伯仲,而童笑薇因为踏错一步爱错了人,最终落了个和家里决裂的下场。而那一头的顾卫民,风光大娶了李曲湘,婚后不过一月,顾弋阳便出生了。

    没有了家里的支撑,过往一贯是千金小姐的童笑薇哪里适应得了一个人艰难成活,再加上李曲湘的几番挑衅暗下手脚,心理情绪不稳定的她便渐渐有了神经质的倾向。

    工作,生活,爱情,无一如意。昔日的友人大多远去,闹到最后她背井离乡,女儿出身时,她身边甚至无一人在。

    最后刚出生不久的顾深深被顾卫民抱走,失去女儿的童笑薇几番起落,终至癫狂。

    幸好呀,后来有栾安这么一人对她始终不离不弃。可惜栾安也是黑道背景的出身,带着她,同时也给她带去了数分危险。

    两人辗转多年,终是远离故土,去到了瑞士,一住,便是十数年。

    ……

    顾弋阳再看到顾深深时,她正由着精力充沛的小姑娘在她脸上落着口水印。长长的发往下垂,顾深深偶尔会被小丫头扯住头发往下拉,每每这时她总会轻声教导小丫头:“小姑娘,头发不能扯呀,它会疼的,它要是哭了怎么办,你哄它呀……”

    小姑娘没点被训诫过的模样,依然乐呵呵笑个不停。顾深深忧郁地捏了捏女儿的手背,“安安,你说你的性格究竟像谁呢?”

    “妹妹,还会京都吗?”

    顾弋阳走了过来,低下身子,他由着小丫头把玩自己的手指。

    顾深深有许久没听到这男人喊她‘妹妹’了,一瞬间她竟是涌生了抹莫名的滋味。

    没有怎么思索,顾深深也就回了句:“不回,那里不是个好地方,我不喜欢。”

    “可你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顾弋阳在对待这母女俩时用的显然不是一个态度。

    顾深深闻言看进了顾弋阳的眼睛:“你会跟别人说我住在这里吗?”

    “不会。”顾弋阳的语气很坚定,“你该知道,我想把你藏着,最好,谁都找不到。”

    说这话时,顾弋阳倒是多少恢复了以往那般邪气妖娆的姿态。

    顾深深敛了敛眉,霍然起了身:“大哥,你是我的大哥,这点,我认。但这一生,我们之间都不可能有其他的关系。我现在愿意接受你对安安好,并不代表别的什么,请你日后不要再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不然,我不介意再躲一次。”

    顾弋阳看着顾深深步步离去的背影,一瞬间心头的滋味何其复杂。小安安正在那丫头的肩头伏着,小小的人儿还朝他挥了挥自己肉乎乎的手,他这么看着她们母女离开了他的视线,徒然间便犹如见天地宽广,而他与她们之间的联系,被一道倏然形成的壁垒,斩断阻隔。

    不,也不对,从最初到最终,他们从来便不曾……走近过。

    良久,顾弋阳转身离去了。

    搭上了回程的飞机,一路上那俊美如妖的男子心绪万千纷扰。

    父亲将她带到自己家中时,他和陆湛谦的年纪是差不多的大小。

    他自小好胜,无数次逗弄那丫头,却总是只有把她惹哭了的份。此后,他看到小小漂亮的女孩子在朝着陆湛谦笑。那一刻,不知因何,他便是生气到了极点,恨不得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去死才好。

    陆湛谦一步步看着那个小丫头长大,难道他就不是吗?

    人生之中有一种遇见,你错过了最初,也便错过了后来。

    他无数次看着顾深深在陆湛谦旁边嬉笑取乐,只有在那些时候,他才会知道原来那个小丫头,她也是爱笑的啊,可是为什么……她总是不笑给他看?

    他是家中长子,母亲宠他入骨,却对那丫头恨之入骨。等到他明白一切是为什么的时候,他更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欺负她的理由。

    可是,真该死呢!不论他软着来还是硬着来,那个讨人厌的小丫头,都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不甘心啊,真的,不能甘心……

    在见识了她和陆湛谦越走越近之后的那些年,他再不对她好了。他给她好脸色,她记不住他。所以,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坏,他由着她从树上跌下,伤得鲜血出涌。他也可以借口帮小乖出头,折断她的手骨……

    其实欺负她的那些时候,明明不停地告诉自己她会很疼,疼得要死,可他就是,停不下来。心底总有道声音在告诉他,她没记住自己,那就是她的错。她错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呵,代价啊……所以他最终,还是要亲眼看着她爱上别人,彻彻底底地淡出了他的世界。

    真是,能怨谁呢?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顾弋阳走出机场之时,朦朦胧胧的雨丝迎面扑来,街灯下他的双眼里犯有血丝,视界迷蒙。

    他一定没有哭,因为他是顾弋阳啊,哪怕错了,也绝不后悔。哪怕伤害了,也绝不心疼。

    真的,不心疼。

    那个讨人厌的丫头,他才不会,管她的死活呢……

    杜夏鸢欢脱蹦跶着过来了,小心地从顾深深手中接过了童小姑娘,她再才提醒一声:“宝贝儿,你快去洗澡吧,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天气不太好,唔,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顾深深点点头,低声呢喃了句:“你啊,跟安安真是一个脾气的……”

    ……

    京城,陆军总医院。

    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男人今天情况略有周转了。

    凌晨一点多时,他的右手食指轻轻颤了颤,而后停止。

    大约过了半小时,病人的右手再度有所动静了。恰巧有护士前来巡房见到了这一幕,下一刻,一道“医生,患者有反应了……”的声响在楼道内贯响。

    随时待命的主治医生之一这时刻连忙进了病房来,紧随着,一道道的消息陆续传到了京城陆家。

    次日的天依然灰蒙蒙的,顾浅浅早间起来收拾了东西便要往医院去。李曲湘看了她一眼,到底忍不住碎碎念了一声:“浅浅,说真的那个姓陆的干的是玩命的勾当,你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日后怕是要……”

    “妈妈,我的事你还是别过问了,你先解决好和爸爸的家庭内部问题吧。”不乐意被自己的母亲说,这时刻顾浅浅不耐烦地便支吾了一句。

    顾弋阳下楼来见到这一幕时并无什么反应,薄情的眼神在母亲和妹妹身上一扫,他紧随之走到家里的座机旁开始拨电话。

    ……

    廖东岑起先设想过许多次,如果再让他见到他那个逃之夭夭的老婆,那么他会玩死她,不计一切手段。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么一找,居然就找了整整三年。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数次在冰冷空旷的大床上醒来,伸手可及的,唯有自己的体温,和冷冽寒凉的夜风。

    第二年的时候,他放弃恨她了。他在想,他不怨她了,也不怪她了,只要她回来就好。她回来,他就把她当心尖宝贝的捧着,她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可她还是,杳无音讯,便这么消失在了这茫茫人海之中,有时他甚至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真傻,真的。她出走那天天气那么好,好到他以为,她也许只是去外头兜风了,她还是会回来的。可哪里知道,那个女人真的那样心狠,等到他终于进了卧房了才发现,她真是好样的,连离婚协议都给他准备好了。

    他不会曾经,看到她纤细漂亮的签名时,他的心底,真是怕了。突如其来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思绪,他派人去找她,可她确如凭空失踪了一般,音信全无。

    机场火车站,所有的旅馆酒楼,顾家陆家,最后,公车站,挨家挨户的找……他把这帝都掀了个底朝天,可是,还是没有。

    第三年的时候,他已经在怀疑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他的梦中曾出现一个小娃娃嫁与他为妻,他从不吝于宠她对她好……开始的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想要一段稳定的婚姻让命不久矣的奶奶放心,直到发现她和别的男人有染,那一刻,几乎是看见了海浪决堤,漫天的苦水埋葬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只剩,一阵又一阵的发冷。

    冷与苦过后,便是无尽的寒凉和悔恨。他怨她,哪里又不是在恨自己没守好她呢?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对她虎视眈眈,明明知道的……

    “少主,有两个消息。”

    大块头初四进了书房来时,廖东岑尚且才从桌上抬起头来。他的眼廓深邃,眼底的青影极难让人忽略。

    “说吧。”

    习惯了听到坏消息,廖东岑苦笑,他这会儿,竟连期待也不敢了么?

    人性里头,果然是不缺懦弱的成分的呢!

    初四万年没波动的声线里难能可贵地带上了一缕惊颤。

    “少主,一个消息是军区总医院传出的,陆湛谦已经从脱险了,预计一周后可以出院。”

    廖东岑眼皮也不掀一下,只点了点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

    “另一个消息是,我们发现顾弋阳这一年来去了不少趟云南,他每次都是秘密出行的,且通常隔天就会回来。他前天又去了一趟云南,我们手下的人发现他每次去的都是楚雄,那边是彝族人生活的地方。”

    廖东岑心头突然涌起了抹强烈的直觉,一如有什么重要的人便呆在了彝族那边。

    初四见廖东岑显然已起了疑了,不由往下说道:“今早底下的人总结发现,一年前栾安在瑞士失踪后,也曾数次在云南出没,而且还有人调查到,少夫人的一个挚友,就是彝族人。”

    话说到这里了,再听不懂是个什么意思廖东岑也就不用混了。猛然一拍桌子,他再是冲着初四喊了句:“马上给我准备行李。”

    “嗯,还有,不准让陆家那边的人发现端倪,否则……”

    眼底一瞬间肃杀了起来,廖东岑言毕匆匆朝外而去,连外套也没顾上拿一件。

    同一天午间,陆湛谦在病房内睁开了眼。他的唇色苍白,整张脸上除了眼睛外,再看不出什么生机了。

    陆母和顾浅浅来到他身边时,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末了还是顾浅浅忍不住先唤了陆湛谦一句:“谦哥哥……”

    陆湛谦强撑着要坐起身来,顾浅浅见状想要制止她,然却被陆母按住了,“由着他。”

    陆湛谦尝试了好几次,每每动作便要牵动到自己的伤口,良久,腹部的伤口处开始渗血了,他才放弃了继续挣扎。

    “廖东岑呢?”

    昏睡了那么多天,他醒来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那个他斗了那么久的男人。

    该说一切自有命数,顾浅浅赶来医院的路上,正好不经意间看到了廖东岑往机场的方向赶去了。

    陆湛谦听完顾浅浅的说法,这下不管不顾的,他立马便要起了身来。最后陆母终于慌急了要去叫医生过来,他却已强行下了床。

    林品言闻讯赶来医院后,第一声骂了陆湛谦活该作死,第二声,劝了他去包扎。

    陆湛谦原来是不同意的,偏偏他这个发小太懂得拿捏他的七寸了,“谦,你去包扎,换顾深深的下落,要吗?”

    医生赶过来时,陆湛谦狠狠瞪了林品言一眼,总算是没再挣扎。

    顾浅浅原还想趁机和陆湛谦培养一下感情,然陆湛谦伤口一包扎完,便是脸色苍白地朝着林品言伸出了手。

    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哪里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林品言低低叹了口气,而后对着陆母道歉了一声:“对不起了,伯母。”

    一个手刀斩落,陆母登时晕睡了过去,林品言带来的下属朝他点点头,而后将陆母送回家去了。至于顾浅浅……没人在乎她怎么想。

    眼看着陆湛谦上了医院天台处停放的那辆直升飞机,顾浅浅心头一跳,只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便要自此失去了。

    哭闹着朝前冲了去,却无奈林品言留下了一个士兵专门来对付她。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直升机,渐渐没了踪影。

    “你放开我,放开,你们要把谦哥哥带去哪里,你们把他还回来……”朝着士兵敲打脚踢的,顾浅浅的野蛮任性可见一斑。

    那士兵原来还乐意应付一下这位娇贵小姐,最后嫌弃她实在过了,他干脆一掉头朝楼道的方向跑去了。

    顾弋阳前来接顾浅浅时,还能看到她脸上的泪痕未尽。

    “呜……哥哥,为什么他们都欺负我,谦哥哥他走了,他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明明还没痊愈,他怎么能那么任性……哥哥,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要去找他,要去,他怎么能……”

    “够了!”顾浅浅一番话未尽,顾弋阳已然开口吼了她一句。

    第一次被自己的哥哥这般对待,顾浅浅一时间连哽咽都忘了。

    “小乖,不属于你的人,再怎么争取都是徒劳。陆湛谦他不喜欢你,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从这一刻起,你不要再记着他了,听到没有?”

    顾弋阳的语气甚至有些烦躁而粗暴,他这么以后完,顾浅浅哭得更是大声:“哥哥,连你也欺负我,你……谦哥哥是不是去找顾深深那个女人了,是不是?不,我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绝不,我去找妈妈,顾深深那个祸害,她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我看上的男人她要抢,为……”

    ‘啪’的一巴掌,狠狠地砸落到了顾浅浅的脸上。她的面上瞬间多出了一道红红的印痕,如此鲜明。

    顾浅浅怔怔愣愣地看向了顾弋阳,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哥哥怎么变了个人一般。

    顾弋阳眼底猩红,妖艳的脸上染满了血雨将来的色调,“顾浅浅,从今往后,不准你再说深深的坏话,就算你不把她当姐姐。更不要让我知道你私底下做了什么手脚,你斗不过我,别逼哥哥对付你……”

    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顾弋阳一手扣紧成拳,眸色越渐深邃。

    他已经欺负了那丫头那么多年了,这一回,还是换他来保护她吧!

    他知道他永远成不了她人生里的主角,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她世界里一个小小的配角,也足够他快乐了。

    原来,索求的少了,就容易幸福了么?他曾伤她千百次,至她对自己畏惧难除,日后她再有风浪,便由他代她受这千百次吧。

    一报还一报,不信抬头看,苍天会证道。

    ……

    廖东岑和陆湛谦两方人马并非同一时间抵达了云南。廖东岑一路上掌握了的消息不少,而陆湛谦有林品言这个军师在,倒也不需多加担心了。

    虽然陆一边的人马来得还要晚些,可抵不住,林品言查到的东西更多。尤其是他前两天碰巧就来了云南,还撞上了顾弋阳的属下。

    临找到顾深深所在的地方前,林品言让人去买了好些小孩子的玩意,还说可能会用得上。陆湛谦瞳孔微缩,低低‘嘶’了口气。

    一路前行,路并不多好找,再加上还要提防当地人对外族人的偏见,两边人手其实都小心翼翼得很。

    童小姑娘穿着小鞋子,由着麻麻牵着她往外走。前方两辆车子开了过来时,她新奇地睁大了眼,再是呼呼嗤嗤地开始鼓起了掌。

    “安安,你得意什么呀?”顾深深并未仔细看那两车子的模样,只当是周围有人进城了还是出外工作了。

    很快,小姑娘又顽皮地要闹她了,顾深深于是只好蹲下身,好好哄着这小祖宗,“安安,麻麻都快被你愁死了,你说你这丫头在,这么好动呢?”

    现在想想,这丫头在娘胎里时那么安分,让她能一路顺顺当当地把她生下来,敢情这丫头都预备着出生以后来闹腾死她呢?

    这个腹黑的小姑娘!

    安安姑娘乐滋滋地笑,再是望着车子里下来的两个,三个,四个……好多个叔叔,眨着大眼睛道:“好多个舅舅哦……”

    因为过往来顾深深这边的外来户也就顾弋阳一个,顾深深教小丫头要喊舅舅,她也便当别地方来的人都是舅舅了。

    “这么可能呀笨丫头。”毫不客气地鄙视了下女儿,顾深深重新将她抱了起来,“笨安安,你只有一个舅舅,其他人要喊叔……”

    转身望向了来人,只一刹那,那头两男人的目光,一览无遗地住进了她姣好轻笑着的模样。

    一年复一年,他们日渐沧桑,思念镂骨。而此刻,她言笑晏晏地立在那里,身后是普通的彝族建筑,怀里,是个可爱羞涩的小公主。

    “老婆……”

    “娃娃……”

    “媳妇儿,这话我第一次说,我也只说一次。以前我不相信爱情这种玩意,但如今,我心里有个女孩,她拿着永不过期的凭证,成为了永久居民,这个女孩,是你,也只能是你,我唯一认定的妻。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一生中可以喜欢很多人,但心疼的只能有一个。娃娃,我失去过你一次了,所以这一次,我要把你留在身边,不惜代价!你不在的时候,我闭上眼,整个世界里,只有你。今后我们好好在一起了,好不好?”

    ……

    多年以后,顾深深无意间同女儿提了句“笨安安啊,婚姻就是场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但只要回家了我们就还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的游戏,你看麻麻现在多可怜呐,所以你……”

    一语未尽,身侧两个正各自逗弄着个小奶娃的男人,闻言不由都危险森森地扑了过来。

    “小混蛋,还想出去玩什么?坦白也不从宽……”

    现世安稳,与子成说。

    这世界最好的事,不过是我们都深爱你,而你,恰好在这里,不离不弃。

    全文完!

    ------题外话------

    长话短说=v=一是不是临时决定要完结的,本来就是打算要写短篇的,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最容易找到我的地方是我的腾讯微博(贱贱不是喵星人)~说完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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