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真有平行时空吗?不然,怎会常常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邂逅,却总觉似曾相识;明明是此刻的片段,却好似早已在梦里发生;明明隔着万水千山,却好似岁月蹉跎,仍把他乡认作故乡。

    乌干达虽处赤道,却四季如春,时值盛夏,却夜凉如水,推开小窗,眺眼望去,月亮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上弦月的晕染下,安静地守护着小镇的睡眠,沁凉,黝黑,深沉,亘古不变。一如乔乔的家乡,即便绕了大半个地球,她依然能触摸到那些年少的,柔软的,熟悉的时光。

    小时候,乔乔在丽江的古城长大,她的家,就在玉龙雪山脚下,从她小小的卧室仰头望过去,便是挺拔的雪山,巍峨,苍翠,神秘,像一个巨大的怀抱,隔绝她于红尘浊世——她不喜出门,也不善言谈,除了看书,看山,乔乔的世界,再无风景。

    乔乔生得美。高中时,朗诵《赤壁怀古》,念到“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总有男生故意把这几个字拖得绵长而响亮,所有人都哄堂大笑,独有她却无动于衷,因为她不明白这笑声里的意义,于男女情事,她迟钝地近乎无知。比如她会疑惑一部“泰坦尼克号”的沉船上,有那么多动人的生死相依或离别,为什么卡梅隆导演偏偏要挖掘了一个俗气的爱情故事,还被全世界追捧。

    都说男女天生对异性有好奇和感知,她却没有任何类似的感觉,许是身体发育迟缓的原因,19岁之前,当其她女生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神神秘秘、分外小心自己身体的时候,她还傻傻地分不清超市里卫生巾和尿不湿的区别,当别的女孩在阳光下绽放韶世光华,笑靥如花的吐露芬芳,乔乔的世界,却是闭塞的,狭窄的,单调的,没有颜色和味道。18岁了,她还未曾来过初潮,未曾买过一块卫生巾,未曾缺席过任何一堂体育课,她的身体,迟缓,稚嫩,如同她少女的肌肤,阳光下,轻盈而透明。

    又或许是父母的言传身教。在乔乔的记忆里,从无见过父母之间于感情有鲜活生动表达,他俩都不苟言笑,最近的距离,便是晚饭后,同一盏台灯下,沉默不语,隔桌备课和批阅作业。乔乔的父母均是中学老师,爸爸教语文,妈妈教政治,除了辅导女儿的学业,他们更严厉于女儿的品行。在他们给什么乔乔便信仰什么的年代里,她被模糊性别的培养。他们要她循规蹈矩,她便不越任何雷池,他们要她努力读书,她便年年名列前茅;他们希望她学医,她便考上了广州医科大学的本硕博连读;后来,因为成绩突异,在广州的第三年,学校有去宾夕法尼亚大学当委培生的机会,乔乔的父母希望她能去,她便听话地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去美国,完成深造。

    这便是乔乔18岁以前的人生,好学,顺从,简单,却干干净净。

    除了埋头学习,她的人生履历,泛善可陈。

    没有爱过父母以外的人,没有去过比家更远的地方。

    有时想想,如果她能,和别人一样,有完整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如果她能,早早地情犊初开,如果她能,越过那道雪山,看到更远的风景,如果她能,对人事能有那么一丁点敏感热情,那么今天,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乔乔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命运,都不会比眼下亡命天涯更不堪。

    也常常想,如果这一世,没有遇见那个人,遇见那段情,或许今天,她会和这世间大多数女子一样,柴米油盐,相夫教子,守着一个也许平凡但善良的男子,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相濡以沫,现世安稳;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带着幼女,辗转于异国他乡,疲惫地应付生计,及世间无常。

    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那些绝境与天堂,还有那渗入骨髓的思念,将乔乔一遍遍推至回忆的边缘,想忘却永远也忘不掉,它们如强悍的伤疤,汲取她灵魂里所有的养分,直至此生,此身,形容枯犒,尸骨无存。

    她这一辈子,历经沧桑,看透世情,最贫穷过,最富有过,最风光过,最落魄过;曾被人捧上天堂,也曾被人踩入泥底;曾被这世上最薄幸的男人苍凉过,也曾被这世上最善良的男人温暖过。

    到如今,心如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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