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其他的店铺早已歇店打烊,原本热闹的集市也渐渐散了开。零卖的挑着担子担着自己的行头,用今天多赚的钱沽了酒,用葫芦装着小心的绑好在了担子上,身影渐渐被黑暗吞噬,隐没在狭窄蜿蜒的巷弄里。

    可每座城都有那么一片区域只有在夜晚的时候人声鼎沸。

    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被小厮引了长线小心的点亮。原本紧闭的门窗也都敞开了来,空气里逐渐渗进了楼房里散出来的香气,整条灯繁街在夜色的掩护下微醺的迷醉。

    而在灯繁街的所有店铺里,楚清阁虽然不是面积最大的,但却是名声最大的。论这涅阳城里的男女老少,都想挤破了头进去一探究竟。一切只因为——

    这楚清阁是个男伶馆。

    据说里面的伶倌儿们一个个长得样貌绝赞,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拿手才艺。在楚清阁就要遵守这楚清阁的规矩,伶倌儿们只卖艺不卖身。不畏强权不惧权贵,楚清阁里的伶倌儿们人人皆是如此。

    也曾有那登徒浪者曾想试着耍流氓无赖,非但没得逞,据说下场也是极其的惨烈。至此以后再也无人敢来闹事,都说那楚清阁的老板背景深不可测。

    最稀奇的是,从这男伶馆里却出来了传说千年才女的怜光姑娘。

    说来唏嘘,在楚清阁的第一次亮相就以一曲自弹自唱的词惊艳了当时在场所有的人。可是,这怜光姑娘也是以面纱覆面,让人不能一窥芳容。

    也巧,这怜光姑娘表演完毕,正盈盈谢礼的时候,相对封闭的阁内不知怎的起了一阵风,风力不大不小,恰好吹落了这怜光姑娘覆面的面纱。鼓掌欢呼的人群一瞬间变得安静,目瞪口呆的表情一下就凝固在了脸上。怜光姑娘不气也不恼,只低头将面纱拾起,又福了福身子便下了台去。

    怜光姑娘理所当然的成了当届的伶魁,但是再也没有在人前抛头露面过。事后再问当时在场的人怜光姑娘到底长个什么样,所有人都是眯着眼睛表情陶醉的回味一番以后给出了四个字。

    天女下凡。

    这儿的客人,玩的就是这种情怀。

    今夜的楚清阁,一改往日的幽闭,门前车水马龙热闹至极。若是站门口观望一阵,平日里普通百姓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在此时都汇集在这小小的楚清阁内。

    夏时夕倚在软软的靠背上,包厢内也没外人,姿势大咧,随意的往嘴里一颗颗的丢着花生米,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是不管随时随刻都举止齐正的千行,天气虽热但却穿的严实,抱着一只纯白的猫在怀里缓慢的抚摸着,白猫舒服的眯住了眼睛打着呼噜。

    千行面上虽然带着笑,从坐台朝下看着好像是在观察楼下场内噪杂的情况,但是失焦的瞳孔出卖了他正在神游天外的事实。

    感觉手下的猫好像被惊住了,千行一个愣神将思绪从爪哇国给捞了回来,循着陌雪正炸着毛怒视罪魁祸首的眼光看去:

    某家大小姐正一脸坏笑的拿着一颗花生米瞄准陌雪准备投掷,正好看见那颗花生米擦过陌雪的大脸盘子,蹭过每一根胡须,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之后消失在视野里。千行本以为是某人准头偏颇,但是在研究了地上某处已经集中停落了几颗花生米之后,只能更加用力的安抚了陌雪,稍稍偏过身子不让陌雪暴露在某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见少了被某猫怒视却又只能怒视的乐趣,夏时夕软了弓起来的身子又躺了回去,无力的喊叫了起来:“好无聊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总之应该是快了,”千行不动声色的观察了楼下的落座情况,思忖了一下,说道:“客都到的差不多了,总归戏是快要开场了。”

    夏时夕在软榻上不安分的拧动,“从我上上次问你,你就开始这么回答我了。”又一骨碌的翻起身,眼冒精光的盯着陌雪,“与其找这么不入流的理由敷衍我,还不如把多嘴给我玩玩儿。”

    陌雪一听自己又被叫做“多嘴”,气的“嗷呜”了一声,毛都竖了起来,整个猫体积大了一倍。夏时夕见它此态,又对着做了个鬼脸。陌雪见自己敌不过,于是就转变策略,忽地就开始侧头蹭着千行的身子,细声细气的开始喵喵撒娇。

    千行看着这一人一猫对峙的场面着实好笑,实在没忍住开口劝道:“你别老欺负陌雪,它不惯你叫它‘多嘴’。”

    陌雪是只浑身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鸳鸯眼猫,是某日在楚清阁内突然出现的一只野猫,满阁的人只亲近千行。楚清依据它的来历给起名叫陌雪,千行也喜欢,便就用着了。平日里没事了喜好抓在怀里给它挠痒。

    说来也怪,其他人亲近千行的时候这猫都不叫,偏是夏时夕来的时候就叫的格外勤快,每每跟千行说话的时候总有一只猫在旁边唱和着让她说不下去,夏时夕一气之下就给陌雪起了个外号叫“多嘴”,从此再也不叫它的美名。

    时间长了,陌雪叫的也少了,但总是少不了对夏时夕的敌意,让夏时夕也颇为郁闷。

    不能欺负“多嘴”取乐,夏时夕又软了回去,也不说什么,就长吁短叹在一旁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感。看她那个样子,千行依旧是挂着脸上的笑,但经过夏时夕这么一闹,拧着的眉头终于松散开了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千行你给我讲故事听吧。”夏时夕干脆踢掉了鞋整个人蜷在了软榻上,侧躺着双眼放空,声音都带着一丝缥缈。

    “怎么突然想听知道这个了?”千行淡淡的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听了。”夏时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侧躺着单手撑头支起身体,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她知道千行如果这个态度的话,今天的故事大会有戏。

    “真只是突然想听?”千行的语气里带着笑,夏时夕小小的在心里懊恼了一下她是不是太在他们面前放松而不防备,任谁都能猜中她的心思。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下午楚清带我见了这次伶魁赛的人,有一个人,很特别。”

    “瑶歌?”

    被猜中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千行对人心思的揣摩一向非常在行,这样反倒让夏时夕省了许多的心思。

    “他不像是咱们需要的那种人,也不是能够在这种地方完好的存货下来的人,更不像是会主动走进楚清阁大门入行的人。”

    楚清阁虽是从事的红尘生意,但一向秉持自从自愿的原则,不逼良为娼不强买强卖。有困难就可以走进来,当事情结束也可保你完整平安的走出去。

    千行听后,愣住了动作,却也反应的很快。将陌雪放在旁边的放置的矮凳上,整了整被陌雪拧乱了的前襟。

    “姑娘家总这么敏感不是好事。”

    “不要总是这么夸我,”夏时夕随意的摆摆手,“这话楚清今天下午已经对我说过了。”

    千行笑笑,楚清的话应该会比自己说的更加直白。凝神思量了一番,细细的开了口:“大部分都是楚清从外面找来的人,从我这里经手的也有两三个,每个人的来历说法经过查验之后也发现并无问题。”

    “楚清?”

    夏时夕从鼻子里哼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她以为围绕在楚清身边的雾已经被她穿透的差不多,能够让她清楚的触碰到那个看起来总是迷一般的人,但现在,那层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厚,从她的视野里将他完全抹去。

    “嗯。”千行将手浅浅的揣起来,向后仰去,轻轻的靠在椅背上。

    “瑶歌是自己抱着琴走进来的,指名找我要比赛琴艺。输的人要接受惩罚。结果……他所受的惩罚就是卖身契压在楚清阁三年。”千行想了想,觉得很重要的补充了一点:“这个惩罚是楚清定的。但是我觉得这正是瑶歌想要的。”

    还真不曾想这世上哪个男子还能自愿沦落到这种街坊之中的。

    “这说法倒是挺稀罕的,除了来找个乐子的能主动进这个门,其他人不都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小福刚告诉我每天在咱们门口吐口水的还是不少。”

    夏时夕向上拱了拱,抬起手臂反手勾到了放在一旁矮几上的水果,提了串葡萄直接用嘴拽下来一颗颗的吃。

    “跟其他人一起接受训练的时候也说起过曾经,不过都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千行实在看不下去某小姐的懒惰,从她嘴里把那串葡萄拽了出来,莹润修长的手指把还带着水珠的葡萄从梗上拧下,剥干净残留的枝子,摆满了一小碟后又放回了她手边。

    “家道中落,至小世交,青衣书生,此生终误。”

    “啧啧,”夏时夕咂咂嘴,不怀好意的眯起了眼睛,“这种桥段在咱们这里听起来还真的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用摆在一旁的帕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千行依旧是那副招牌一样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嘴角浅浅的勾起,好像怎样都不太能触动到他真正的情绪。

    “千行,你对瑶歌什么评价?”

    “能吃能睡,没心没肺。”

    “……”

    夏时夕被真实的毫不掩饰的评价噎的不轻,不过想想自己印象中观察到那人的行为,这八个字倒是形容的严丝合缝,毫无任何异议。

    算了,既然楚清已经过手了这事,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出事了首先遭殃的是楚清又不是她。

    再抓一把葡萄塞进嘴里,眼神放空的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等了许久,不见下面开场也不见等到她等着的人,伸个懒腰略略拔高了声调召唤道:“小福你再去给我催催,怎这么久了还不开始!让人去叫的夏管家怎么也没——”

    话还没说完,便被拽住了伸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熟悉的声音顺着空气就钻进了夏时夕的耳朵。

    “若让夫人见到你这没礼教的样子,定是又要说你了。”

    从那人手中抽回手臂来,夏时夕在软榻上蠕动着让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哼哼唧唧的回答道:“你要不说千行不说,娘亲又怎会知晓。”

    “倒是终于有人能制得住这女霸王。”

    千行在一旁看的掩笑。

    “见过夏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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