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的时候,莫东辰估计已经来了很久,小小的包厢里音乐袅然,还有隐约的香气,像是檀香,却十分淡。

    “可以上菜了。”莫东辰按铃叫来服务员交待,然后又对她笑:“怕你们会饿,所以我就先点了。”

    事实上,以前也总是这样吧,三人中,莫东辰和周一凡年纪相近,但他比周一凡成熟稳重得多。所以,凡事都由他来拿主意,而她则乐呵呵地跟在后面,什么都不用操心,唯一要做的就只是坐享其成。

    他们太熟悉,以至于他了解她的一切喜好和憎恶,所以从来都安排得好好的,她仿佛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是他将她惯坏了,让她习惯了那种日子,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永远都会那样过下去,永远都会有一个人撑起自己的天地……

    结果,当她发现自己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的时候,她几乎哭到无法抑止,像要流尽身体里所有的水份。同时,也将家人和朋友们通通给吓到了。

    上的菜色的确都是思颖最爱吃的。但她并没有胃口。因为此时的场面,静谧得让人觉得可怖。连一贯最爱搞活气氛的周一凡也噤了声。

    莫东辰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细心地挑去了所有的鱼刺,放到思颖的碗里:“小颖,尝一块你最爱吃的鱼。”

    一直低着头坐在那儿摆弄手机的周一凡突然抬起头,凉凉地说:“她现在已经不爱吃鱼了。”

    谢思颖和莫东辰均是一愣,没想到周一凡会突然出声。莫东辰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他知道,两年的光阴,饮食习惯发生一些变化也不足为奇。

    周一凡继续一声不吭,只是定定地看着思颖。他看着她把碗里的鱼块夹起来,慢慢放到自己的嘴边。他突然感到恼火,伸出筷子几乎是从思颖嘴边夺过鱼放到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上次是谁被鱼刺卡住差点上医院?是谁眼泪巴巴地指天发誓说再也不吃鱼了?”

    周一凡说的这事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们俩需要时不时地在亲朋好友面前大秀恩爱。于是,有一天,在饭桌上,周一凡十分体贴地给谢思颖夹了一块鱼。谢家二老看后也十分欣慰。谁知,思颖一激动,不知怎么的,就被鱼刺卡住了。于是,她当下就发了这么个“再也不吃鱼”的誓约。

    事后,思颖想想,这事委实不能怪鱼,当然也不能怪周一凡。只不过,她早已习惯莫东辰将鱼刺挑干净后再把鱼放到自己碗里。所以,放到自己碗里的鱼,她会潜意识地认为是没有鱼刺的。怪也只能怪,自己对莫东辰太过依赖吧。当然,这些话,自己从来没有对周一凡说过。

    此时,被周一凡这么一提,思颖觉得有些尴尬,她没想到周一凡把这件事记得这么牢固。

    莫东辰刚刚被周一凡忽如其来的举动夺去了注意力,眸色有些深沉。

    包厢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一时间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两道目光如芒在背,像两束探照灯一样落在思颖的背上。

    思颖若无其事地吃着菜,仿佛就是来赴一个普通的饭局,这个过程中,她没有再看向莫东辰一眼。

    两年的时间,早就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迅速成长为一个处变不惊、宠辱不变的高层决策者。莫东辰黯然地想,这两年的时光里,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思颖放下筷子后才瞥向莫东辰:“看来东辰哥哥只是请我和一凡吃饭的,真是让哥哥破费了。哥哥长年在外,本该是由我和一凡尽地主之谊的。”

    莫东辰心里一恸:“小颖,对不起。”

    “对不起吗?”思颖痛苦地闭上眼,“我想明白了,其实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如果真要对谁说对不起,那么这个人,应该是爸爸!你,我,甚至妈妈,都对不起他!!!”

    那年,她六岁。

    有一天,爸爸牵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对她说:“小颖,以后东辰就是你哥哥了。”

    她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爸爸。爸爸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又转过头看了看妈妈,妈妈的面色有些不豫。但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硬生生地扯出一抹笑。她看见妈妈亲切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东辰,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虽然思颖年幼,但敏感的她还是察觉到一向美丽的妈妈刚刚其实笑得一点都不好看。

    她这才放下手中的玩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这个男孩打量了一番。他长得白白净净,五官很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得像夜空里的星。但这双星眸里又似乎掩藏着一些别的东西。等到她再大一些,她才知道,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安和戒备。

    那时的思颖只是单纯地想,整个大院里的男孩子都没他来得好看。这么想着,话竟然脱口而出:“你长得真好看。”

    小男孩被众人盯着不放,本就有些局促,再被小女孩这么一称赞,脸上就染上了两团红霞。

    小女孩抓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你今年多大了?”

    小男孩被小女孩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晕眩:“八……八岁了。”说完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

    小女孩对小男孩疏离的举动并不生气,她的笑容很灿烂,就像冬日里的第一抹阳光:“小颖今年六岁。欢迎你,东辰哥哥。”

    那是他们的初见。

    那一年,她六岁,他八岁。

    是宿命的安排,让两个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人走到了一起。

    她,生在一个显赫的家族,爷爷叫谢延年,早年参加过越战,曾被授予英勇勋章,和平年代提拔为中央某高层官员,主管军事,两年前才退下来,日子清闲了,平时遛遛鸟,偶尔也约合三五老战友喝喝茶,闹闹嗑。爸爸叫谢景天,年纪轻轻就当上s市的市长。后来辞官经商,多年在官场上的人脉让他在商场也混得个风生水起。而她的妈妈陆琳,是出生世家的大家闺秀。虽说和爸爸是家族联姻,但是这些年,他们琴瑟和谐,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龃龉。

    而那一个晚上,思颖听到了父母在书房的争吵声。

    她听到妈妈压低了声音质问:“景天,你老实跟我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

    然后是爸爸无奈地解释:“阿琳,跟你说了多少遍。我只是看着他呆在孤儿院,怪可怜的。也许是和这孩子有缘吧,一时心软……”

    原来东辰哥哥是孤儿院里的孩子啊,好可怜……

    后来,妈妈到她的房间给她讲故事,她敏感地发现,妈妈的眼睛有点红。在她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的那一刻,她抓住妈妈的衣襟:“妈妈,我很喜欢这个哥哥。我们不要把他赶走,好不好?”

    她忘记了妈妈当初有没有回答她或者回答了什么,但莫东辰还是顺利地留在了这个家。

    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思颖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东辰哥哥。

    莫东辰的体内似乎藏着一个精准的机器,他从不逾矩,本本分分。就连陆琳后来,也止不住地称赞他的懂事:“东辰那孩子,可比我们家的鬼丫头省心多了。”

    直到有一天,在饭桌上,陆琳突然盯着莫东辰的侧脸说:“小辰,老实跟阿姨讲,你是不是在外面打架了。”她这一开口,惹得谢家父女俩的吸引力通通被吸引过来。思颖这才发现,东辰哥哥的侧脸似乎肿起来一块。

    莫东辰不答话,只是紧抿着唇,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筷子,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谢景天向妻子使了个脸色,陆琳会意,没有再问。晚上,思颖被爸爸叫到书房,她听到妈妈疑惑地问爸爸:“他也不肯告诉你。”爸爸叹了一口气:“我试探了他好几次。这小子,聪明着呢,口风又紧得很。”见她进来,这才和颜悦色地说:“小颖,告诉爸爸,知道是谁欺负了东辰哥哥吗?”

    思颖摇了摇头,心想,如果她知道是谁,才不会让那个罪魁祸首好过呢。

    没想到这个问题在第二天就有了答案。

    那天,思颖一个人抱着个洋娃娃在院子里乱晃,然后就看见院子里梧桐树下围着一大圈小孩,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一点点地从人缝里挤进去。

    圈里的孩子她认识。一个就是院子里的“混天小魔王”周一凡,另一个就是东辰哥哥。

    周一凡今年也八岁了,他的爷爷是著名的周大帅,和思颖的爷爷是战友。他在家里像个小祖宗,仗着家人的宠爱,整日价惹是生非。此时,他对东辰哥哥推推搡搡,可东辰哥哥竟然丝毫不还手,只是小拳头攅得死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思颖看不过去,大吼了一声:“周一凡,你给我住手。”可是女娃娃奶声奶气的,也没有多少震慑力。

    周一凡眯了眯眼,见是院子里的那个女娃娃,扎着两个小辫,穿着一身公主裙,两眼水汪汪的,粉雕玉琢,好不可爱。

    周一凡痞痞地笑道:“好啊,不欺负他也可以,除非——”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你让我亲一口。”

    旁边的孩子听了这话,都起哄起来。

    思颖一愣,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受惊的小鹿。突然听见“吧嗒”一声,脸颊上又热又湿。抬头只见周一凡一脸得瑟地瞅着她。小丫头一急,“哇”地一声哭出来。

    不曾想就在同时,那边周一凡也吼了一声:“你丫的算什么东西,敢打你大爷!”

    思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使劲揉了揉双眼,看到东辰哥哥竟然和周一凡扭到了一块,两个人滚到地上,身上全是泥。

    她一直以为东辰哥哥斯斯文文,看他刚刚被欺负却不还手的样子,还以为他不会打架。但此时的他,骑在周一凡的身上,恶狠狠的模样,就像一头凶狠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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