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雪了,岳沉吟怕冷,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踏出过医馆,倒是阿桃往外跑了几趟了,买了些过冬的炭火回来。

    “今日雪景甚好,岳姑娘不去赏赏?”顾殊然从门外进来,岳沉吟望着医书皱眉,看来以后得给这个门加个禁制,不是看病的不得入内。她道:“听说顾公子请了人驱邪,不知这个邪驱地如何了?”顾殊然笑了笑,道:“清云道长法力深厚,自然是稳妥,怎么?岳姑娘也想做个法?”她还未回话,便又听得他道:“清云道长,意下如何?”“自然是可以。”岳沉吟猛然抬眼,只见清云正立在顾殊然身后。

    阿桃将炭火放置好,从后院出来,先朝顾殊然问安:“顾公子今日来了。”目光又绕道顾殊然身后,轻轻一笑:“道长好。”清云一顿,心中仿佛南风过境一般,面上却依然,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岳沉吟心里一沉,冷冷道:“不必了。”顾殊然轻轻叹气,转身出门,“岳姑娘还真是比这雪天还冷。”送走顾殊然,阿桃道:“姑娘,顾公子其实也是为了咱们着想,姑娘怎么总是冷言冷语的?”

    岳沉吟放下医书,朝着阿桃打笑道:“你倒是对顾殊然另眼相看,莫不是芳心初动了?”

    阿桃眼睛瞪大,慌忙摆手道:“怎么可能,顾公子玉树临风,阿桃怎么高攀地起,只是觉得顾公子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才会特别看待些。”

    岳沉吟“哦”了一声,等了等,才道:“若不是顾殊然,便是那个道士了?方才见你同那个道士打招呼,似乎甚是熟悉?”

    阿桃嘻嘻一笑,笑容里带着些少女的懵懂:“前几日我去清云观,在山间失了路,是清云道长帮了我,如今他来钱塘,我昨日稍稍带他逛了一下。”

    岳沉吟望着门外的初雪,轻轻道:“阿桃,你还记得沈夫人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阿桃细细回想了许久,摇了摇头,岳沉吟暗暗叹了口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阿桃一笑,提着几包药材出门送药去了。

    “阿桃,你要记得,情爱是无药可解的毒.药,莫要轻易沾染。”终究还是忘了,你要爱上的还是一个无法给你答案的人。

    阿桃的背影消失在雪中,渐渐远了。

    今日过年,钱塘分外热闹,鞭炮声声,“姑娘,姑娘,我听陈阿伯说,今天晚上有花灯会呢,咱们也去吧。”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出去散散心倒也不错,“等天黑了,就过去吧。”

    阿桃被岳沉吟的爽快吓了一跳:“姑娘,你今日怎么了,往日里,不是不爱热闹吗?”

    岳沉吟轻笑道:“偶尔沾沾人气也好,省的别真的变作不懂人情世故的冰块了。”

    阿桃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原来,姑娘是为了前不久顾公子说你比雪还冷的话生气呢。”岳沉吟没想到阿桃用这个来取笑她,正要恼起来,阿桃见势不对,转身出门:“李婶儿还等着我送药呢,姑娘,我先走了。”

    钱塘素来是个繁华的地方,平日里人就多,如今花灯会上,更是人海云云,岳沉吟都有些后悔来了,阿桃兴致倒是极好,拖着岳沉吟直往江边凉亭里去。

    凉亭这边远离集市,倒是人少,只是有人捷足先登,凉亭里有人博弈,江中花灯盏盏,黑白棋子映照地甚是清楚,白棋一子定输赢,黑子一方苦笑一声道:“道长,是小生输了。”

    阿桃将岳沉吟带过去,向着顾殊然道:“顾公子,我把姑娘带过来了。”清云将拂尘一搭,退后了几步,道:“既然顾公子和姑娘有事,小道就先退下了。”阿桃看了一眼清云,不自觉跟了上去。

    “你将我叫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在这里吹风吧。”对于顾殊然,她一直都摸不透,顾殊然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岳沉吟身上,“这样,还有风吹吗?”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脸颊,分明还是深冬的季节,此刻,却比春风吹拂更叫人暖。

    岳沉吟吸了口冷气,看了看顾殊然苍白的面色,将披风从身上又脱下来,将它扔给顾殊然,“你害病在身,这个给你,我是大夫,这点寒风,还不能将我如何。”

    顾殊然眉头一皱,道:“医者不自医,你难道不知道吗?”

    岳沉吟转身要走,顾殊然无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盏花灯,话锋一转,突然道:“他们说,如果今世的恋人对着花灯虔诚许愿,这个花灯就能随着流水漂到忘川河,孟婆看见了,就不会让恋人喝孟婆汤,他们也能再续前缘,不如岳姑娘也试试。”

    岳沉吟看了看他手上的花灯,不屑一笑,她在忘川千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别说让孟婆看见了,只怕到了明日一早,这盏灯就会被露水打湿浸没,永远沉在江里了,她抬眼,顾殊然眼里带着笑意,认真又可笑,“夜色渐凉,我该回医馆了。”

    顾殊然一怔,眼里有些失望,岳沉吟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道:“我这人没什么所想,不如顾公子随意替我许个愿吧。”顾殊然拿花灯的手一僵,寒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看着眼前这个人在人群中渐远,顾殊然一笑,花灯入水,有微微涟漪,“陌上缓缓赏花来,那就只愿你在这世上无忧虑,无烦恼罢。”花灯随水而去,那一点微弱灯火也逐渐消失在暗夜里。

    阿桃身上多了个东西,她别在腰间的桃核吊坠是她不曾见过的,阿桃被岳沉吟看的不自在了,小心翼翼地探问了一句:“姑娘,我是不是招惹什么了?”岳沉吟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你这个吊坠我瞧着挺好看的,和你很相配。”阿桃抿嘴一笑,捏着桃核道:“这个是清云道长送个阿桃的,道长也说同我相配。”

    昨夜她把岳沉吟带到凉亭后,随着清云在街道上信步游走,这个桃核吊坠是在一个小摊子上见到的,摊主是清云观的信徒,见清云一直盯着那个吊坠,便将吊坠送给清云了,他似乎的酝酿了许久,将吊坠送过去,道:“阿桃姑娘,小道见街上的许多男子都赠送礼物给声旁的女子,这个吊坠和姑娘很相配,小道借花献佛,送给姑娘吧。”

    阿桃看了看四周,花灯会上处处都是有情男女,她忍着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送礼物给女子吗?”清云想了想,道:“或许,这是一种习俗?”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一把将吊坠拿过来别在腰间,道:“不过确实可以说是一种习俗,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阿桃回神过来,伏到柜台边,凑到岳沉吟面前道:“姑娘,明日清云道长要在观中讲经传道,姑娘心性向来不一般,不如前去看看。”阿桃眼中满是期待,情爱这种毒.药,一旦深入脑,渗入骨,便再也拔出不了。岳沉吟道:“不了,只是你若想去便去吧。”阿桃满心欢喜地谢了岳沉吟。

    世人总说在劫难逃,既然是劫,便怎么也躲不过去,自古祸福相依,阿桃,不知这于你是福还是祸。

    翌日阿桃顶着微微寒风去了,临走时还调笑说要替岳沉吟求求姻缘,岳沉吟看着阿桃远去,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夕阳斜照,这半露的残阳没有任何温度,远处的山头映照着冉冉火光,街道一角,一个身影蹒跚而来,身上的衣裳被火烧地破败不堪,岳沉吟看着阿桃肩头的人,道:“你回来了,今日的讲经如何?”阿桃跪在地上,隐忍着眼泪:“姑娘,你救救他吧。”

    岳沉吟道:“他怎么了?”阿桃哽咽了一下,“若不是我擅闯藏经阁,不小心解了那火狼妖的封印,他也不会为了救我变成这样,姑娘,是不是阿桃错了。”岳沉吟垂首,默了许久:“不,情爱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命,每个人背负的命运不同,缘分也不一样。”

    阿桃咬咬牙:“可是他的命却因我而终,这就是错,姑娘,我知道你一定能救他,对不对?”

    清云靠在阿桃肩头,气息早就没了,魂魄也开始在涣散,岳沉吟摇摇头,伸手想要替阿桃擦干眼泪,阿桃却决然道:“我想用我的三魂七魄来换姑娘一愿。”

    岳沉吟手僵在半空,想不到阿桃竟能牺牲至如此,可惜这一次,她确实无能为力,“他已经死了,魂归冥界,过了奈何桥,我再厉害,也不能与冥界抢人。”

    阿桃双目无神,嘴里喃喃道:“道长,你不说等寒冬一过,要将观中种满桃花的吗,你说十里桃林,一定很好看。”

    岳沉吟叹了一口气:“你我都不是冥君,不能死而复生,将他送回道观厚葬吧。”

    “冥君?冥君,冥君……”阿桃不住地说着冥君二字,突然面色一喜,“我知道要找谁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顾殊然坐在窗前,拈了一把纸扇,甚是悠闲,阿桃抱着清云跪在地上,岳沉吟立在阿桃身旁,顾殊然先开了口:“清云道长与我有恩,然则生死由命,你让我怎么救?”

    阿桃抬起疲惫的双眼,弱弱地开口道:“有一年蟠桃盛宴,一位仙君醉酒误入蟠桃园,我记得守园的仙子唤他冥君,阿桃第一眼见到公子,便觉得眼熟,只是蟠桃宴是年久的事情,一时并未想起来,公子就是冥君大人,君候掌握凡人生死大权,一定有起死回生的方法。”

    岳沉吟一惊,他居然是冥君!

    顾殊然将扇子往手上一搭,完全不见平日里的笑意,极是肃然,道:“我虽是冥君,可命不由我由天握,你想让一盏没了灯芯的灯重燃,就得换上另一根灯芯,而且他是修道之人,根骨里早就有了仙质,常人是做不到的,只是其中代价你可懂了?”

    岳沉吟一顿,顾殊然的意思,就是非阿桃不可了,“顾殊然你……”

    “我愿意。”这般斩钉截铁,声音中没有半丝犹豫,“就把我的仙灵给他吧。”

    岳沉吟有些恼了,拉住阿桃的手道:“你知道你没了仙灵会变成什么吗,你会变成一株没有知觉,没有情感的桃树。”

    阿桃抽噎着摇头:“姑娘,一命还一命,今生注定是我欠他,阿桃非做不可,只是待得阿桃仙灵散去,还要麻烦姑娘将我种在清云观前,今日的讲经阿桃还未听完呢。”

    岳沉吟松开她的手,往外走去,顾殊然喊她:“你要去何处?”岳沉吟眼神一凛:“我也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东方渐白,岳沉吟伤痕累累地倒在自家医馆前,顾殊然叹了口气:“你杀了那火狼妖,又有什么用,不过徒增杀孽罢了。”

    岳沉吟喘着粗气,捂住伤口,硬撑着要站起来,一个不稳,却又摔在地上,顾殊然上前将她横抱起来,岳沉吟想要挣扎开来,顾殊然却严声道:“她是仙物,坠落人间自然有劫数在身,只是她逃不过罢了,阿桃最后给你的话,照顾好自己。”

    岳沉吟突然安静了下来,将头埋在顾殊然怀里,清晨寂静的街道,只有几丝细细的抽噎声。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岳沉吟看着面前这株桃树,伸手触了触绽放的桃花,从袖兜里拿出一个桃核吊坠,道:“以后,她便交给你了。”

    清云接过吊坠,亦望了望桃树,面上看不见悲喜,只是嗓音略略粗哑道:“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仿佛有谁在山间吟唱,亦或是清风送来的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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