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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终殇}]:第五十六章龙泉炼铸吐寒光·碧透玲珑镂玉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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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银白色的月华恰到好处的流泻在女子退却华服,只余一根简约白玉梅花簪、绾发的面上,素面朝天,反倒简约的动人楚楚;被这月光一衬,仿佛是有意造的势,圣洁冷清、娟秀出尘,恍若神仙妃子。

    已是接近四更的平沓时分,步履稳稳,心间素乱繁繁,面容却是极平静的;两排宫娥垂眉低首的紧紧围拢着自己的主子,有条不紊的随着她的步调而将自己无章法的步调、调整的恰到好处。

    御书房的宫灯还大亮着,“这么晚了,皇上还在处理政务么?”行至门口,武后有意不急着将身进去,只不缓不慢斜斜探了下身子,颦起眉目,似无意的随口问出一句。

    宫娥们随着武后的停止而停止步调,垂首捉襟,也不敢妄答。

    好在武后并非定要答复,只是偶发自语罢了!才问出口,略顿没有几秒,便提裙袂、疏华盖,盈盈亭亭一迈步,径自掀开进深口处那抹低垂的湘帘,如素日那般顺势又自然的行了进去。

    烛火见着空气、噌噌高窜了一下,紧接着,“哗啦啦”一阵湘帘被卷起的异响,彻底扰乱气氛极其窘抑的金碧大殿。屏气凝神的高宗与上官仪俱一惊蛰,下意识向着门口回头而看;瞬息,不约而同震在当地里。金案之上,红木镇纸下方的废后诏书,尚且墨迹未干。

    “陛下,这么晚了,还不曾安寝么?”巧笑款款,卸去浓妆的美面,带着不同寻常的鲜嫩自然;朱唇一启,深涧幽兰不得比拟的魅惑暗香,“臣妾见陛下没有过去,料想陛下定还在忙于政务,便过来看看了。”再顺势不过的夫妻之间常有问候,极为巧妙的掩盖住了方才欲安寝时,眼线忽来秘报说、皇上急召上官仪谋划废后之事后、眉宇之间平添的那厚厚一抹震惊、与哀伤:“治,你身子骨不好,要多注意才是......”目之所及,流转、遍是风情:“哎,上官大人也在?”

    温暖非常的一个“治”字低喃,高宗未及更换便服的身子、不自禁略颤了一下;回想起媚娘对于自己的种种好处,顷然之间、按捺下去了心口中,方才对于皇后的种种不满和愤慨。分明是爱着她的,且是深爱,没有改变、不会改变......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威仪凛然的武后恍若从天而降,这般鬼使神差;只一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甚至不敢正视的神圣肃穆,足以令本就心存虚气的上官仪匍匐在地,行下大礼而去。

    抿素唇、轻勾唇角,凤眸狭眼左右一阵微扫:“上官大人多礼了。”莲步亭挪,讪讪、不急不缓,望似无意的行到了金案之前,娥眉弯弯,满腹惊疑:“哎,这是上官大人新作的文章吗?”边说话时,玉指已经拈提开来红木镇纸。

    “媚娘!”一个急剧迅捷的动作,高宗已先武后一步捻了那纸张在手;俊俏的眉宇聚拢一下,又佯装无为的疏开,勉强笑笑:“媚娘,我还有些事务要跟上官大人商议......你先回去,我忙完就过去。”明黄的一袭正装伏贴在身,分明盛夏,身子却是拔凉的、连同眉弯,一起凉到骨髓里,似乎承载了万年冰霜,就要支撑不住、就要积压的整个人都垮下来。

    纵没有浓妆艳抹、华服着身,素面朝天的佳人便不得娆丽异常了么?淡蓝色晚装合着烛影阑珊,映扯出别样的弧度,玉齿如贝,碎碎一开、一丝一缕都是风情万千,“陛下,您多虑了,臣妾身为当朝皇后,上官大人亲写诏书一纸,拿来看看,还是有所用的。”边说话时,娥眉弯弯已经垂下,抬罗袖、疏素指,依旧万般平和安静的向着丈夫谦和一笑,欲将那诏书要过来细看。

    “皇后娘娘!”这一次,开言喝断的是上官仪,“皇后娘娘,时至眼下,老臣便也不瞒着娘娘了......”微有片刻沉寂,沧桑满身的老臣抖落朝服之上几片不经意呈落上去的香灰,缓缓起身,深邃的瞳仁烁动几许激昂的微光。

    “上官大人......”年青的王者忙不迭接口,企图制止。

    但为时已晚,上官仪已经启了沧唇,老目直视向面前不怒自威的武后,顿一下:“这是皇上要臣拟写的一纸废后诏书!”

    惊雷滚地的一句词话,字字不容置疑,定格殿内三人。

    经久无声,高宗只觉仅存着的一点底气顷然皆数抽离身心,跌宕入得烟波浩淼的九霄幽冥。

    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一反常态,倒令亭身站在丈夫面前咫尺间的武后、变得沉静非常:“为什么要废我?”稳稳低涩,绕过颤抖萎地不语的上官仪不做理会,直直探向愣愣陪站的高宗,只这一句、沧海横流:“十五年的夫妻,恩爱和谐、锦瑟当歌......到如今,竟然走得了这样一步直白残酷的田地么!”绝美的天然凤眸缓缓闭合,略昂首、萎靡的凄美。

    “媚娘......”治下意识轻唤,紧捻诏书的素手在颤抖,一同颤抖的,还有一颗承载流雪飞霜、万千懊恼的心。

    流苏荡涤酥胸,浅蓝晚服底韵、不盈纤腰淡粉镶乳白彩穗合着语声晃潋:“我不过召了无相寺里的慕曦法师入宫叙旧,你便听信谗言,如此不信任我、甚至要废了我么!”滚烫的清波晶泪从微闭的眼睑处凌落下来,相辅相成一抹烛影摇曳,阑珊蹿彩的着落在地上。

    “杨妃娘娘......”治喃喃,百感交集的一瞬,山明水秀、苔绿花红,思绪变得恍然。

    “厄......”萎地静跪、不敢抬头稍作正视的上官仪,闻得高宗的喃念,本就颤抖的身子顿觉酥软无力,厚重的首、索性重新匍匐到了坚实的地上。

    “为什么......治,给我一个理由,我要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废我!”不做稍加停歇,直抵逼问、音腔渐趋抬高,又带着不变的婉转温存。

    五更破晓,幽幽烛火已经烧掉大半,曳曳的光晕一路蔓延着突突的蕊黏,还在灼烧下去,恍若相通地火;门外隐隐看到有勤尽的宫人将身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进得内室重换烛盏。

    经挚爱这样一句利柔皆被的问话,高宗一时也蒙在了当地里。是的,为什么要废掉皇后、有什么理由废掉皇后?

    “心地单纯、恃才傲物!”罗袖暗香、起落在身侧,凛凛然两句辞藻,流转的美眸若兮似雾般微瞥高宗一眼,又有意无意的蔑看看跪地不支言语的上官仪,不知是在对高宗、亦或上官仪?

    广袖金袍一瞬息高抬过眼睑,高宗松指,薄如蝉翼的诏书飘飘然入得了地表玉盏、高燃的烛火里。

    “陛下......”上官仪苍老的口唇喃喃碎碎吐露出两个略带哽咽的字,音腔低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听到。

    橘黄色的火光觅得了这难寻的底料,起劲的“噼噼啪啪”一阵错合、燃烧,洋洋洒洒一纸承载涉水命运的诏书,顷然俯卧在寂灭的地狱之火中央、灼成一团枯槁的死灰;空气中,残存着一抹焦糊的味道。

    “媚娘,我......”借纸张灼热燃烧的微小空档,治行过媚娘身侧,很自然的执起爱妻的手,一眼凝望、似乎已过万年:“媚娘......”爱入骨、情深浓,此时此刻,也只剩下这样两个无关痛痒的字。

    “呵......”花汀丽唇勾勒一丝冷笑,绝姝的武后错落开丈夫恳挚、愧疚的眸,迷茫万千、明烁光彩尽逝。

    “我初无此意,都是上官仪教我!”顺口言出的一句,令身旁瞳眸光彩尽逝的武后,黯淡中顷刻聚拢一道烁亮的光耀......

    霍然之间,高宗想起方才在花园里仰望天幕,看到的那一颗委坠而去的流星,心间不禁一颤......猛然意识到,这颗暗淡了的司命星辰,不是别人,正是,上官仪吧!

    一个微不足道的宦官,竟借了天大的胆子,赶跑到圣上面前状告皇后;得以轻松躲过威名赫赫的皇后本身便已经极为发达的情报之网,反倒监视皇后举措?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身后,定有可供自己依靠的参天大树,这棵参天大树,只有皇上呵!

    如此简单的道理,媚娘是懂得的;一想下去,着实令人害怕、然后是心寒。那是一个丈夫、欲加谋害自己的妻子啊......

    这一次千钧一发之际的涉险而去,风波虽平息下来,可身居一个女人毕生最为顶峰荣耀高位的武后,却变得愈加迷茫了。

    这一次,是她继长孙无忌之死、高宗不满昭然之后的第二次迷茫,也是此生此世惟一一次真正大劫过后的彻骨的迷茫。

    原本以为牢牢把持着皇后,这样一个女人一生权势顶点的位子、一路根深蒂固下去,不求别的,至少至少,安危可得保障吧!却原来,无论一对夫妻爱得再深、无论一位皇后政坛之中权势与贡献再如何的根深蒂固,一个女人的去留走向、身家性命,原来都还在丈夫、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顿悟渐深,便是最真实的不寒而粟。如何才能真正的将自己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如何才能不再领受旁人摆布?武后娟秀灵韵的眉宇,溯洄从之、寒冰般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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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过不久,宰相上官仪、连同状告武后谋行压胜的宦官王伏胜,被报以联合李素节朝中势力欲加谋反之罪行;武后亲降旨义,一箭双雕的将二人处死。

    上官仪一生喜好舞文弄墨、精于案牍。

    可惜论及诗词,不及有着“诗仙”之称的李白名气颇大、达不到妇孺皆知的地步;论及从政,也没有长孙无忌的威望深高。可即便如此,上官仪依旧是一位真诚的诗人,一个被政治出卖的可怜的诗人。

    他自创的“上官体”,对推动唐诗走向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他恪尽职守、赤胆忠心的连续辅佐唐太宗、唐高宗......遗憾的是,他终究毁在了时局与自己一手炼造的深厚、固话儒家学派之上,把宝押错了、把命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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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的一抹虚白曙光,泛漾在零零落落的轩窗之前,一并错落下去,辉映于久卧在床的女子同样虚白的面上。

    经久的病痛折磨,已经令她身心俱悴;盛世大唐一枝原本水灵多姿的倾城牡丹,此时此刻,渐趋枯槁、萎靡于冰冷的寒风之中,一层一层凋零、纷落下去,形同路边死灰无异。

    “驸马,公主殿下一夜未曾睡好,您......”

    “滚开!”

    年迈多情的女婢,再不忍得面见驸马对于公主的冷言侮辱,一见他回来,忙不迭将身跪落于前,匍匐磕头。只不曾想,不待她话语吐尽,早被韦正矩飞起一脚,踢落在周边飞扬的地毯毛边上。

    伴随一股浓浓的吃痛,女婢紧紧闭合了多事的口唇,额首垂眉下去,只默默将叹息吞并在了渊博的心底间。

    闻得这一阵嘈杂的争执异响,料得韦正矩又在发怒呵人;新城微闭的眼睑略张几分,无神的双目昭著着她厚重的枯槁。输出口气,没有支声。婚后七年,她向来如是平静;倘若放得从前,任自己骄傲的性子,驸马断会敬而远之,不敢同此刻这般逾礼分毫的!

    只是,自打七年之前与媚娘的那一作别,活在世上的新城公主便也已于那一刻彻底死去了吧!往后的她,不想言语一字,任凭驸马多么恶俗的言语抱怨,只是以沉默应对吧!多说,也无意......

    “今天他们又给我气受了!”汹汹语调昭然不晦着深浓的怨怪,女婢递过的白玉盏被韦正矩没好气的摔落在地;俄顷,转身一瞥卧病在床、映象里从嫁过来便没有言语过一字的新城,恶狠狠一句出口:“我要你这贱婢是做什么用的!”

    当日一心想着做到驸马便可官路平步青云,可当他当真如愿以偿得娶公主、并且当上了奉冕大夫,成为皇亲大臣之后,才渐渐发现,并非如同自己当初设想那般的官居要津、执掌大权。

    从前的自己官卑职小,根本没有可能涉足政治朝堂顶层的权力,便也无从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时至婚后,他才明白,新城公主与武后之间,原来有着如此一道不能化解的仇怨。

    固此,武后有意打压、时常找茬,他的官路止步不前、诸多大臣国戚更对他嗤之以鼻。

    韦正矩虽纵有万分不满,到底不敢、也没有能力与权臣们明争暗斗;于是他迁怒于新城公主,痛恨她不为自己考虑,不肯去逢迎武皇后化解宿怨。

    久而久之,韦正矩撕去了谦谦君子的伪装。不但不遵守礼制规定侍奉公主,甚至于常常对新城公主冷嘲热讽、出言不逊。

    狂怒与暴躁之中缔结出的氛围,令韦正矩更加认定,求娶新城当真是一桩大大的失策!想她自出生起,母亲就因难产而生病至死;再遥想她嫁入长孙家,长孙一脉惨遭的灭门......不仅令其对于新城愈加厌恶,咒骂她为扫把星转世,更认为她日后定会为自己招来祸患......

    女子萎顿的面上不存毫厘情态,锦被覆盖之下,如葱的指却一直一直死死握着一瓣残存的油纸伞叶;经久迷离、不放纹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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