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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终殇}]:第六十章不羡九霄天长久·为缘人间几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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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是深夜,一袭厚重的锦被,不算华丽、却也足以令萎靡枯槁这样些年的公主,有了些许游丝般的温存暖款吧!

    韦正矩就在自己左侧的厢房里,一帘之隔,清楚听到阵阵沉重的鼾声,显而易见、他已经熟睡去了。

    婚后这样些年,除却洞房花烛夜酒醉迷乱的那一场荒唐的同房枕眠,他再没有多碰过新城一下。这样也好,正好她自己得一个清净,省却无数纷乱繁杂事务了!

    想于此处,苍白无血色的凄迷唇角轻轻上扬一勾笑:“诠,是你在报复我么?”

    巂州,昆明以南,包括安宁河流域及雅砻江下游,到大渡河南岸。离京都长安,何止迢迢万里?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她的生命里有过两个丈夫,有情有意的一个,被她一手推向不见底部的深渊、以罪囚身份枉死而去,成了与她远隔万里的孤魂野鬼;而另一个粗俗、势力、欲望饱满的负心男人,却就要夺走了她夏花般璀璨的生命。

    身子躺得渐渐有些乏了,略转身、孱指无力微酸,好似被什么东西擱住似的;新城心头一紧,顾不得身乏力缺,急忙抬臂疏指看那紧攥在指间缝隙里的一物。

    还好,油纸伞叶依旧完好无损;反复面看,萎顿憔悴的面庞终于平复了急躁的戾意,焕做舒心一笑。

    “洞宾......”残破的唇角微微颤颤呢喃开来,闭狭目、凤形玲珑,依旧是美的。

    “洞宾......”回想他的同时,脑中心下亦不自觉的想起了武后......

    晋升天后、天下之人连同其与高宗皇帝并称二圣......呵!天下旁人皆不识得,缘何颖慧细腻、甚笃武后的新城会不识得?“天帝”、“天后”,望似是在抬高皇帝,比拟皇帝与天齐高;固而皇帝当为天帝,皇后很自然的便是皇后......实质呢!意味深长的含义。

    “天”之一字,意味着天命,所谓“奉天承运”;如今这个天命,亦归结在了二圣之一的皇后这里。

    “后”之一字,“天”之后,天的皇后;潜移默化之间划分开来自己与高宗之间的界限。高宗纵为天帝,也是皇帝,我却不为帝后而为天后,我是天的皇后,与天齐高,得天命的皇后也!

    然,当可比附于天者,只可为皇帝啊......

    随着高宗身体的每况日下、皇后势力的逐步崛起,使至此刻,她的政治理想,是否已经改变、最终确定下来了呢!皇后至高之位已经容纳不下武后的野心,她想做的,是要......改换天命。

    弱小孤独的身子再没有了可以哆嗦的心绪,深想下来愧疚意味,只是颓然一笑、再闭目。

    这个世界的规律,当再数落不过,所有的美感,便消散于眸中。谁主春秋、谁掌沉浮?呵,一切,都是定数,随缘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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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点点荧光火焰,随着女子俯身剪裁烛芯而变得烁亮无比,映扯那颤身从病榻上面缓缓走下的弘儿、那张苍白的冠玉精面,烁亮的有些诡异。

    义阳的心情很好,盼天求地,终于盼到弘的有所好转,纵药碗被他亲手打翻,只要他好,再多委屈她也不觉得痛。

    飞星冉冉,弘枯槁的指小心萎靡的攀扶着雕花嵌彩的橱窗凭栏,一点一点挪步至了义阳身后;闭了下目,唇角微微颤动。

    挑好烛火,起身的同时,女子刚好通过身侧不远处的菱花境反射里,看到了立在自己后面的弘,抿嘴一笑、再转身,先他一步走过去:“才好一点,当要好好歇息,莫乱走动、伤了原气。”垂睑抬睫,音腔细腻的恍若无声。

    “原气早便散得尽了......我只是恨!”弘猛地抬头,久抑心底的满腔愤郁旋即喷涌而出,“我恨我不能竖天地之正义、匡人间之真情!母后要我认错,但是我错在何处、错在何处!”一层一层逐一高挑而起的语音,使得本就苍白孱弱的面目愈加恍若白纸,吓住了身边搀扶的义阳。

    “弘,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须臾沉寂,义阳讷讷开言,话至一半,才觉不知言何;便又收住,转了开去。

    烛影阑珊,柔柔声音入耳,弘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发的那一股子怒气、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来由。顷刻意识,目光便柔和下来,侧转身,也不看妍儿,只是自语诘问、茫然没有所指:“难道就因为姑父是长孙一脉的人,姑母便要遭受如此非难?大唐伟大的胸襟,当真便是如此之小么!”羽睫颤颤,晶莹的恍若细碎的琉璃。

    “弘......”又一声唤,只是一个字,除了这一个字,义阳当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缥缈的陈腔安慰。

    一声唤的空荡,弘已经猛然转身;义阳愣怔在当地,弘却鼓足勇气冲动的走过去,紧紧握住了义阳冰凉的酥手:“这个世界有着太多数不清的阴霾,世界是万恶的、性灵都是有欲望的,没有一个是完满的!包括......我们。”

    义阳任由他紧紧握着、忘了动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凝看着一脸激动的弘;她断想不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他的口里得以说出。

    “就算我们不是罪恶的成就者,至少也是阴暗的守陵人!我们的力量太过渺小,原来天堂,当真只有一个......”水杏引辰的星宿目光,随着音腔的逐步降低而点点晦暗下去;只俄顷,又亮起来。目光热切,孱弱素指之上所用的力道猛地加重,这力道几乎要将义阳弄疼:“妍儿,我们走,今晚就走!我们逃开这一切,永永远远的逃开这一切......”颤颤的枯唇不知所指的断断续续开言,目光虽然明亮,却不难看出其中昭著的芜杂纷乱、恍若迷靥。

    拉扯晃摆,义阳愈发不可收拾的焦心惶惑:“为什么,为什么要逃?”不置可否中,随口搪塞一句问了出去。

    “因为我们留在这里,只会一步一步把自己抛入一场望不到头的洪荒,从头到尾,它都注定会是一场以卵击石的尝试......我原本以为,它值得我付出一切,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去争取那最终的沦陷,可我却错了......”浓黑的眉梢颤抖的纠结在一起,在面见女子明丽更胜三月春花的美面绢颊时,又逐步平复、收拢,“我凭什么连累我最爱的人及最爱我的人同我一起疯狂的为此而搭上一生的宿命!相比之下,我宁可选择背弃一生一世持久以来的信仰、再与无底部的愧疚同眠,也不要那个人的亘古孤凄哀苦!”

    宁愿背弃信仰、舍却轮回,与愧疚忿恼亘古同眠,也不要那个人孤凄哀苦——深宫不知流年飞度,这样一句话,她又等了、盼了、思了、想了多少个年头。时至眼下,终于姗姗而来,纵使瞬息当地便死,也是值得。

    义阳的眼睛,湿润了:“逃,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至高权利执掌者可以放过他们,天然冰冷无可更变的兄妹身份、世俗的所谓伦常,也不会放过他们:“弘,谢谢你的好意体恤,可这一切,却反倒让我怀疑起你对我的感情......”睫毛弯弯,绢绡面眸笑意璨然,“其实早在我们初次会面的那么一刻,我便早已把我自己投入到了一个更为渊深的无底洞,我清楚的知道,我连洞口哀草、碎石的怜悯、敌意都无缘享受,我能得到的,仅仅是不屑的轻蔑与唾弃的鄙夷......并且,这一场陨坠,永不见底;这一场持久维系一生一世的战争、永无胜机......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与我的爱情一起存亡。”淡淡沉稳的语声徐徐而诉,义阳抬睫,深情的凝望着眼前真实的弘。

    弘也如是深情的迎合着义阳的深情凝望,仿佛知道,如梭的萧瑟流光会永远停留在这样一刻。

    弘完美的薄唇边角,溢出一道血痕,接着便又是一道,血流如注,还是将身僵直的立着、挂着笑的。

    义阳没有言语,也亭立着、微笑着。

    过了须臾,弘儿猝然倒地;单薄的身子带着一种最善真的精灵羽生晶天的错觉,迷离的青丝满空飞扬无数完满的弧度。

    妍儿依旧微笑着曲身,不失时的将弘温柔的搂抱入怀,汀唇启、徐缓:“我答应你,今晚,我们就走;逃开这一切,永永远远的逃开这一切,再也不会有痛苦......”

    算是奇迹吧!视线就要模糊下去的那个瞬息,弘拼尽周身仅存着的一点气力,喃喃碎碎,含笑而轻言出:“妍儿,你看......我看到、流星了......”天上的星宿不脱离其轨道,正如同地上的凡人不脱离其命盘;一颗星宿的陨落,对应着世上人间的一个性灵骤逝天堂。

    “我知道......”莞尔垂睫,碎碎轻着声喃,“流星该是两颗、本该是两颗的,是两颗......”义阳目光如水潋滟,并没有侧目扬睫去看那悠远天幕可否存着流星,只是投射向安静睡在她怀抱里,薄唇勾笑、神情安详的弘。不需要看,她也知道,当是有的。

    并且,是有两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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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二年(675年)太子李弘因病弱而暴卒。

    同年,册立二皇子李贤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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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旱的大唐自从那一晚的即时清雨到来以解燃眉后,便好似沾上了瘾,一连几天夜里都是如此,滴滴答答、只是不停。

    宏威伟丽望不到边境的神秘大明宫,黑暗里,只有粗狂寒雨拍打,以及那些僧侣班子们像模像样的筛筛凄郁、舒缓的往生诵经。

    月光被隐在了浮云后面,阴霾的深秋雨夜冷风嗖嗖,不带一丝一厘软款温存。义阳一袭素白灰宽边长裙简约裹覆曼身,秀发披散在纤纤酥肩,本来生动的脸颊写满异乎寻常的从容肃穆,却仿佛敛退而去了所有属于一个人的颜色和内容,徒存内质风骨。一步一步,她走得恰到好处、沉稳落落,全然不加顾及四野弥散而来、时缓时急的无情冷雨击打。虽然不十分快,但干练不加粘连、停顿的基调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要去赶赴一场华丽的舞会。

    白玉雕琢的一层一层阶台,说不尽的华美干净,纤细的足颏轻踏在上面,仿佛集合融汇了世间一切所谓至善的画皮;义阳不加情态的面,冷笑了一下。

    “皇姐——”

    正这时,不远处的明宫大殿正门口,传来了贤的一声唤;他才刚从内殿出来,远远的看到了正往这边过来的李妍。

    义阳定睛,微微额首点头还礼,点点碎步没有停止。

    李贤见状,也便将步子踱了过来,俊面睛眸微微泛着未干的红晕,许是方才哭过:“皇姐,弘哥哥才去,里面父皇、母后他们正伤心呢!你还是先不要进去了。”一语边言,开口之时,明显带着未及平复下去的少许哽咽。

    不曾想,义阳缓缓勾唇,不知是冷还热的徐徐一笑,也不急着接话言语,只是秋水明眸定格凝看面前白玉雕琢、精裁细刻一般的少年,许久,才轻声言出:“贤,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妹妹,对不对?”

    “厄......”突忽而来的细腻诘问,令还在沉浸于哥哥猝然辞世中的李贤,有些始料未及的难以缓神。

    迷蒙冷雨打湿着两人的青发、衣袂,致使他们看上去皆显得如许迷蒙若幻。又过许久,女子抬睫吐言:“如果你为她好,就带她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急不缓,一字一句都是再恰当不过的舒缓、且带着些道不明的肃穆依依基调。

    一席话语诉尽,义阳含笑侧身,绕过了呆立冷雨勾起无限心事的贤,继续着自己方才悠哉的步履,沿着华美的汉白玉石阶,一点一点行向几米开外处的大明宫、那张乖张的殿门。

    走、离?围城里的性灵,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会被永恒无限困缴在这片土地,纵使逃得再远、也依旧还是在这围城之内、无可遁离,除非死去,便是真正的逃离;命运作弄从来都是这般含义深刻,而想活的人,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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