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暖不能在房间里躲一天。快吃饭时,她被云妈妈拉出房间,坐沙发上陪骆丞画聊天。

    云暖拿眼角瞥人,等骆丞画看过来,她便先一步避开视线,垂着眼吹三口气喝一口茶,一言不发,消磨时间。

    如此这般几次,骆丞画终于开口:“我都告诉宝仪了。”

    云暖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你跟她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

    “骆丞画!”云暖以为他把两人床上那点事都坦白了,气得跳起身,差点儿没把杯子朝他劈头盖面砸去。

    骆丞画偏头,微笑招呼:“阿姨。”

    云暖吓得赶紧把水果盘推到他跟前,陪笑着招呼他吃葡萄,心里则暗骂自己不智,竟然忘了是在家里,被老妈看到她暴力对待她请来的客人,非剥她一层皮不可吃葡萄。

    骆丞画依言拈了颗葡萄,像欣赏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打量半晌,脸上的笑容像经水的龙井,缓缓舒展开来:“阿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光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云暖左右张望都没看到老妈,唯有厨房不时传来滋滋的炒菜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她也不敢发作,压低声音警告:“以后不许来我家。”

    “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你不是我的客人。”

    “不是客人,那一定是家里人了。”

    云暖哼笑:“什么时候骆总的脸皮这么厚了?”

    骆丞画一本正经:“因为我看网上说,烈女怕缠郎。”

    云暖险些当场呕血三尺,气得朝厨房大喊:“妈,可以吃饭了没?”

    早点吃完早点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打发走。

    云妈妈在厨房里回喊:“马上就好,你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他来了没有?”

    云爸爸今天值班,云暖扔下骆丞画回房打电话,直到云妈妈喊她吃饭才磨磨蹭蹭着出来。

    .

    要是这么轻易就放过云暖,那云妈妈也不是云妈妈了。饭才刚咽下,她就把云暖推搡出门:“去去去,年轻人到外面走走坐坐去。”

    一起被推出门的还有骆丞画。

    云暖和骆丞画下得楼来,还看到云妈妈在窗口监视张望。一直到出了小区,确定脱离了云妈妈的视线范围,云暖才对骆丞画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骆丞画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反而拉她的手:“天气这么好,一起走走吧。”

    秋高气爽,确实是个好天气。阳光从疏疏的落叶梧桐上漏下斑驳金色,云暖踩一脚在上面,那光芒从路面溜上她的鞋子,将她鞋子上的水晶扣饰映照得流光溢彩。

    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云暖知道她很没用,明明不想再和骆丞画纠缠不清,可掌心传来的温度轻易融化了她心里的重重防线,她甚至心跳加速、双颊发烫,一点儿不想挣脱。

    她想起小时候有次眼馋外婆的蛋糕,但又知道那蛋糕是留给宝仪的,于是趁着外婆外出打麻将的空隙,将泡沫盒子掀开一条小缝,偷偷用手指沾点儿边角的奶油,放嘴里舔。

    这一刻的感觉竟和那时如出一辙。一样的心存不该有的念想,一样的明知不应该,却忍不住偷偷享受甜蜜的感觉。

    骆丞画看着马路两边的店铺,忽然道:“记得以前这里有家蛋糕店。”

    云暖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次外婆把蛋糕放得很高,她踮着脚尖去够时,袖子上的钮扣不小心勾到蛋糕盒上的绸带,把整个蛋糕都扯落在地。她知道闯祸了,吓得哭着跑去找骆丞画,骆丞画当时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坐上门口的公交车,来到这条街上的蛋糕店。

    那个蛋糕是云妈妈在这家店里买来送给外婆的,骆丞画用他的压岁钱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回家后云暖抱着那盒摔烂的蛋糕,坐在骆丞画家后院的小河边吃蛋糕。

    奶油蛋糕摔得全没了形状,红红绿绿的花朵成了作画时的调色板,云暖却第一次吃得这么尽兴。骆丞画坐在她身边,看她跟只小馋猫似的,每吃一口就抬头朝他一笑,左颊的酒窝甜得醉人。

    他那时也才十来岁,却第一次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

    等云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喊吃不下了,他才伸手抹干净她嘴角的奶油沫,放进自己嘴里:“以后想吃蛋糕,哥哥给你买,好不好?”

    云暖用力点头。外婆打完麻将回来,没有发现异常,云暖没吃晚饭,她只当她零食吃多了,没有放在心上。

    .

    “过去的事还提他做什么?”云暖挣开手,低头笑笑,“我记得你不喜欢提过去,以前每次我提起,你要么不搭腔,要么扯开话题,怎么忽然转性了?”

    也许终究有些意难平,也许放弃后不再小心翼翼,云暖最近说话越来越没顾忌,有时甚至是故意往骆丞画的痛处踩。她觉得这样不好,却一点也不想收敛,心里不知是在试探骆丞画的底线,还是索性想激得他愤而离去。

    骆丞画想起刚才被推出门前,云妈妈悄悄跟他透露的消息,顿了顿道:“宝宝,我决定出国前,来找过你,那时你刚高考完。”

    过去的这段经历,并不是愉快的回忆,对骆丞画而言,那几年发生的事,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他身心俱受重创,爱情亲情几乎尽毁,那种颠覆性的巨变,对刚成年的他是一段极为痛苦的磨难,足以使他性情大变。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那段时光,不想自揭伤疤,不想示弱人前,更不想被迫接受那些随之而来名为善良其实空洞得要命的同情。可如果能让云暖心里好受一点,能多挽回她一点,那么他很愿意尝试。

    云暖不置可否:“我妈说她是听了你的建议,才坚持让我把志愿改成f大的。说起来我还挺好奇的,几年不联系,而且你都要出国了,怎么会这么热心,突然跑回来关心起我读大学的事来?”

    云暖的第一志愿是z大,谁知在填志愿的前一天,云妈妈忽然改变主意,从各个层面分析她填报f大的种种好处与录取概率,一家人整晚都没有睡好,最后交志愿前一刻才下定决心改志愿。

    这也是导致何哲最后放手的转折点。他当初一再确认云暖的第一志愿是z大,结果云暖临时变卦,两人因此没有如何哲所想进同一所大学。

    骆丞画移开目光不看云暖,第一次羞愧到难以启齿:“因为我不甘心,因为……我妒嫉。”

    他当时犹豫不决,总觉得如果出国,他和云暖就再没有可能了。明明早就舍弃,可一想到此,他还是会不甘心。这样日复一日的纠结和煎熬,直到再不能拖延下去,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破斧沉舟的勇气来。

    他一刻不停地赶回来找云暖,却刚好撞见她坐在何哲自行车的前杠上,两个人嘻嘻哈哈歪歪扭扭地出了小区。他就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高中三年每天风雨无阻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抱着他的腰笑着催促他骑快点儿、再骑快点儿的小姑娘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自行车上,而且是更亲昵的位置、更亲昵的姿态。

    后来听云妈妈说云暖和何哲约好一起报考h大,他在那一刻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不能让云暖和那个人报考同一所大学。是的,他妒嫉,而且是妒嫉得快疯了。所以他摆事实讲依据,方方面面的考量分析与权衡利弊,一直到说服云妈妈给女儿改志愿为止。

    随后他一改当时的摇摆不定,果断选择出国。

    云暖听完瞪大眼,简直不敢置信。

    高考完的那段日子,她确实整天和何哲泡在一起。何哲买了辆山地自行车,每天拉她出去兜风,每次出门前,两人都要先石头剪刀布,云暖输,就乖乖地坐前杠,何哲输,就由云暖骑车,换他在自行车后头追着跑。

    高考完的感觉,就跟苦坐三年牢后终于迎来刑满释放,让人既想躺在家里柔软温暖的大床上睡它个三天三夜,又恨不能脱光了在蓝天白云下裸奔一回。云暖感觉那段时间她都玩疯了,没几天晒脱一层皮,这才老实消停些。

    云暖不知道骆丞画来找她,还刚好撞见那一幕。她更不知道,她读f大的真相会是这样。

    就因为他的不甘心、他的妒嫉,她没有和何哲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就因为他的不甘心、他的妒嫉,大学四年她重新笼罩在一个叫“骆丞画”的怪圈里。

    偶尔是老师无意中提起的一句称赞,偶尔是档案室里留底的一份荣誉,偶尔是某个角落他偷偷刻下的名字。她看不到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然后这个人却扔下她,自己跑了。

    云暖心里凉嗖嗖的,阳光落在身上,也仿佛没有丝毫暖意。她张了张嘴,最后道:“骆丞画,你住院的时候,我偷偷给你写过一封信。”

    骆丞画的心蓦地漏跳一拍:“什么信?”

    云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没有你的电话,也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外婆说你搬去s市,不会再回来了,我后来一直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不然你怎么会一句话不留,就这么走了?现在想想,那时的我还真是天真啊!”

    骆丞画已经知道云暖当初的失约与拒绝只是误会一场,却不知道她还给他写过信。她那时才十五岁,没有电话、相隔甚远、写信不回,所以发生时她懵懵懂懂,失去时她无能为力。

    那封信,是十五岁的云暖的心意与无助啊。

    骆丞画的心都揪疼了,恨不能回到过去把自己从病床上拖起来,狠狠揍一顿。最后他只能用力抱住云暖,把脸埋在她的肩窝,一声声道歉,一声声表白:“对不起,宝宝。我爱你,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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