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四年三月(公元1381年),长寿山正值草长莺飞、青山吐翠的时节,山中一片幽静闲适之意。

    这一日清晨,天色只蒙蒙有些亮,长寿山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树枝上早起鸟儿清脆的叫声,和着山间的涓涓流水之声,给这宁静古朴的深山,带来一份活泼。

    远远的,由长寿山山顶密林深处,走来一老一小两个身影,那老者长髯花白,精神矍铄,身穿淡青色道袍,手执一柄雪白的云展拂尘,给人一种飘然世外之感。

    那女童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头上梳着寻常的双平髻,身穿玫红色对襟长裙,外面罩了一件鹅黄色小衫,更衬得一张小脸如清晨初荷,不染世事。

    两人自晨光淡雾中走来,宛若世外仙人。

    一路走来,那老者面含宽和之色,那小姑娘则十分欢快,一双清澈如春泉的双眸熠熠生辉。

    她时不时的采摘一些路边不知名的鲜花,一边走着,一边做了一个花束,自己戴在头上,想一想又拿下来放在手中把玩。

    见那老者只是不急不缓的往山下走,小姑娘像是有些沉不住气,跑上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师父,我们今天为什么下山这么早啊?”

    那老者闻言,转首看着小女孩温和一笑:“师父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到悬阳寺见一位有缘人么。”

    “哦,我知道了”小女孩恍然大悟的说:“就是师父您之前说起过的那位大将军吧?他今天也会来悬阳寺么?”

    “是啊。”那老者望着小女孩和手中把玩的花束和蔼回答。

    那小姑娘闻言,高兴而调皮的道:“那么,徒儿今天可以不用练功了么?”

    那老者闻言,不由含笑:“不错。”

    听了师父的话,那小姑娘难掩高兴的神情:“太好了!”说完便蹦蹦跳跳的向悬阳寺方向跑去。

    那老者看着小姑娘高兴的样子,疼惜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心底则深深的叹息一声,手挽拂尘向着悬阳寺走去。

    悬阳寺,建造在长寿山以南的角山,从崖底的下院开始,凿石为阶,在凸出的石壁上盖有亭子和殿堂僧舍,正殿立于悬壁之上。

    这个时节,来悬阳寺祈福游玩的百姓,或者吟诗作对的文人已有不少,只是由于时间尚早,寺内香客还不是很多。

    那老者和小姑娘来到悬阳寺门口的时候,便看到有几个小和尚在大门口打扫。

    两人走近前,其中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和尚抬头看到两人,忙迎了上来,双掌合十施礼:“阿弥陀佛,高真人、小滢曦,你们来了。”

    被称作“高真人”的那位老者微微颔首:“了慧小师傅,有礼了。”

    那个被了慧叫做“滢曦”的小姑娘,也双手合十,笑着向了慧施礼:“了慧哥哥,有礼了。”

    了慧向小柳滢曦笑了笑,又转向高真人说:“高真人先里面请吧,师父前些天下山,现在还未回来。”

    高真人轻捻了一下胡须:“无妨,贫道此来,是为一位有缘人而来,想麻烦小师傅在侧阁为贫道摆下一盘棋局,不知是否方便?”

    了慧闻言,忙向寺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方便,真人里面请,小僧这就去准备。”

    悬阳寺住持一和大师收了七个弟子,了慧是最小的一个,大弟子法号‘了静’,一和大师不在寺中,自然由了静主事,好在悬阳寺更像是隐世寺庙,上下僧人不是很多,且寺风森严,所以一切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了静听闻高真人和小滢曦来了,来见过高真人,听高真人说明来意,便张罗了两个僧人给了慧帮忙。

    高真人知道寺中事务繁忙,已近早课时间,高真人便让了静去忙,了静亦未把高真人当外人,施礼告辞,去安排寺中大小适宜。

    很快,了慧便在悬阳寺比较靠近悬崖一侧的侧阁中,摆好了棋盘、茶水等物,高真人谢过,了慧也便退了出去。

    这高真人与悬阳寺主持一和大师,两人虽然一道一佛,却是二十多年的至交,高真人带着小徒儿滢曦在长寿山隐居,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只是有时会到悬阳寺,或者与一和大师探讨佛道之事,或者两人切磋内力,悬阳寺上下对高真人亦十分尊崇。

    这小滢曦的身世,都说是几年前,有人将襁褓中的小滢曦放在了悬阳寺门口,包裹在襁褓中的除了一张生辰八字,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一和大师慈悲为怀,本想收留小滢曦,正好高真人前来,见到孩子的时候,便向一和大师说道:这佛门清净地收留一个孩子确实不便,不如交由自己带回长寿山抚育。

    一和大师知道,高真人隐居之处有一对柳姓夫妇跟随服侍,也便点头应允。只是高真人看过孩子的生辰八字之后,告诉一和大师:这个孩子慧根深种,乃具凤舞九天之势,却又因情所困,不得展翅,可惜因果已种,只怕将来命途多舛。

    一和大师叹口气:既然因果已定,那就顺其自然,既然这孩子遇到你我,也便是她的造化,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和大师在晨曦微露的时候将她抱回悬阳寺,所以为她取名滢曦,是为“明澈的晨曦”之意,也是对她的一种寄语。

    于是,小滢曦便被高真人带上长寿山,交由柳氏夫妇带大,柳氏夫妇膝下无子,亦将滢曦视如己出,后来得高真人应允,让滢曦随柳姓,如今这一年柳滢曦刚满十岁。

    柳滢曦自幼长在高真人身边,得高真人教习字画、诗词,再稍微年长,高真人便教她习武学医,并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柳滢曦来到悬阳寺,一则探望老友,二则悬阳寺上下都十分关心小滢曦,想知道她的状况,所以柳滢曦与悬阳寺上下都十分熟络。

    了慧走后,高真人便拿过棋子,自顾自的摆起了棋局,柳滢曦见状伏在案桌上,看看高真人说:“师父,我想去找了慧哥哥他们。”

    高真人点点头道:“好,去吧。”

    柳滢曦来到大殿,见众僧正在念诵《心经》,也便在大殿后面跪了下来,这已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了,虽然她并不能完全咏诵,但是每当这个时候,自己总觉得心中十分的舒服。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早课结束了,柳滢曦刚刚起身,便看到大殿门口有个人影,转首正看到一个身穿普通素青衣衫,眉清目秀、身形俊逸的少年在向大殿里面张望。

    柳滢曦心中奇怪,便走过去,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你是谁啊?为什么在这里偷看。”

    那少年比柳滢曦要高一头左右,看样子有十三四岁,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翩翩风度,眉眼之间隐隐含了温润如玉的英气,倒是让柳滢曦平添了亲近之感。

    那少年听了柳滢曦的话,有些窘色:“我哪有偷看,只是不想打扰你们诵经,又很好奇…”那少年抿一下嘴唇:“你一个小姑娘,又不是和尚,为什么也跪在那里念经啊?”

    其实难怪这个少年奇怪,这么小的小姑娘跪在寺庙大殿中诵经,真的是很少见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在柳滢曦看来却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她自小就这样做了。

    听了那少年的话,柳滢曦小嘴一噘反问:“谁说只有和尚才可以念经的?”

    那少年被柳滢曦这一反问,倒是有些哑口无言了,正在这时,做完早课的了慧,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人。

    了慧见柳滢曦在和一个少年说话,看那少年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但是看看现在寺中基本没什么外人,便有些奇怪这少年怎么会这么早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了慧来到两人身边,向那少年双手合十:“小施主,你是一个人到山上来的么?”

    那少年见了慧相问,忙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礼貌的回答:“小师傅有礼,我跟我爹来的。”

    了慧闻言,环顾四周并未见有人,便问:“那你爹呢?”

    那少年老是的回答:“我爹在跟一位老道长下棋,让我自己随便走走。”

    柳滢曦一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向那少年开口:“是在偏阁哪儿么?”

    那少年点点头,柳滢曦见状,粲然一笑,便急急地往偏殿哪儿跑去。

    她一直听师父说这个大将军如何神勇,她实在很想看看,连师父这个奇门八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真人隐士,都推崇备至的传奇将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了慧见柳滢曦往偏阁跑去,奇怪向她喊:“滢曦,你跑什么呀?”

    “了慧哥哥,我有点事,待会儿跟你说。”柳滢曦头也不回的说完,便跑远了。

    了慧闻言只得摇摇头,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的,别人根本猜不到她心里都想着什么。

    倒是那少年见柳滢曦往偏殿跑去,也跟着跑了过去。

    刚才,了慧见这少年十分有礼貌,而且之前高真人曾言今日此来是为了会一位有缘人,思忖着这少年的父亲便是高真人所说的有缘人,于是也便由着那少年跟着柳滢曦往偏殿跑去。

    柳滢曦跑到偏殿的时候,便看到师父对面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者,执了黑子在沉思。

    那人面貌清癯、颧骨稍高、须髯如戟,一看便像是性情刚毅之人,身穿藏青色纯棉长衫,身材魁伟,此时正襟危坐,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奉命修筑山海关的魏国公徐达,刚才柳滢曦在大殿那儿见到那个少年是徐达长子徐允恭。

    而高真人所要等的有缘人,也正是这魏国公徐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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