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站在入口岩石处的一个颀长身影,不动声色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眉目如星、表情沉静的男子,他本来是要到悬阳寺去寻人,走到半道却听有乐曲声从由谷中传来,好奇心起便循声而来。

    刚刚转过那岩石,便看到一个少年和着乐曲声,在花海翻飞中武一套□□长拳,那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一套太/祖长拳却耍的虎虎生威。

    一个小女孩儿坐在泉涧便的歪脖柳树上,背对着他,看不清她是用什么吹奏的曲子,却有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清朗悠远。

    这青年没有去打扰他们,只静静看着他们耍玩。

    一曲既罢,柳滢曦觉得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便穿好鞋袜准备回悬阳寺。

    徐允恭见柳滢曦一双莹白如玉的双足,突然便想起那句“纤纤玉笋裹轻云”,面色微红,施施然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只得转向泉涧,看着那瀑布出神。

    此时,站在入口大石旁边的那个青年,望着徐允恭似乎是害羞的神色,不由得暗笑,也便由岩石后面出来了,向着两人走了过来。

    柳滢曦穿好鞋袜,正转身想从柳树上下来,冷不防却看到从岩石后面出来一个陌生人,一惊之下,没站稳,只听“啊”的一声,从柳树上滑了下来。

    偏巧便落到了泉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圆石上,这一滑本就重心不稳,没来得及站好,脚便落到圆石下面,头上的柳环也掉落进了水中。

    还在望着对面的瀑布出神的徐允恭,听到柳滢曦的叫声,忙赶到她的身边,这才发现她刚才落下来的时候,崴到了脚。

    徐允恭扶着柳滢曦依着柳树坐好,担心的问道:“怎么了?”

    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感,让柳滢曦一张笑脸皱了起来:“不小心掉下来了。”

    徐允恭还想说什么,便觉得有人走近了两人,一抬头却正好看到了走过来的那青年,不由的惊喜而意外:“燕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柳滢曦闻言转过头,便看到一个身穿米白色锦绸绣华虫圆领衣衫的青年,正含了愉快的笑意向两人走来。

    来人正是燕王朱棣,朱棣是当今皇上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十七岁册封燕王,并娶徐达长女徐乐双为妻。

    去年就藩北平,此间曾跟随徐达的军队深入大漠作战,智谋双全,深得其父皇朱元璋的赏识。

    后来徐达还军北平,总领北方军事,朱元璋在分封诸子藩王之时,便把北方军事重地燕京北平,交由燕王朱棣统领。

    听到徐允恭称他“燕王殿下”,柳滢曦一时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青年已来到两人身边。

    朱棣嗔怪的向徐允恭笑着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叫‘姐夫’,我来找你和岳丈大人。”

    徐允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这不是怕失了礼数么?”

    朱棣笑了笑,问道:“岳丈大人呢?”

    徐允恭指一指坐在石头上的柳滢曦说:“在悬阳寺跟滢曦的师父在下棋呢。”

    朱棣闻言,转而看向柳滢曦,含笑说:“你叫滢曦啊?”

    柳滢曦忍着疼痛点点头:“我叫柳滢曦。”

    “柳滢曦..名字真好听。”朱棣笑一笑,看着柳滢曦窘迫的样子:“脚崴了?”

    柳滢曦抿抿嘴唇,点点头。

    朱棣蹲下来,安慰两人道:“别担心,我看看。”

    说着便伸手退去她的绣花鞋,隔了袜子,在柳滢曦左脚脚踝处捏了一下。

    柳滢曦觉得有些痛,却还是咬着牙没做声。

    朱棣看了看柳滢曦的样子,手上突然微一用力量。

    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柳滢曦不由得娇呼一声“哎呀..好疼…”

    徐允恭见状,忙开口:“殿下,你小心点啊!”

    朱棣却一脸轻松的起身,拍拍手说道:“没事了,只是脚踝错位,已经接回去了,可能会肿,回去后用冷水敷一敷就没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痛,柳滢曦一张娇小的面容有些绯红,眼中噙了朦胧的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徐允恭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疼么?”

    柳滢曦轻轻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朱棣看着她的样子却不以为然的开口:“怎么会不疼,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朱棣本来只是玩笑话,谁知道柳滢曦听了,却撇嘴道:“我才没那么娇贵,爱哭鼻子,师父说我要学会保护别人,不能动不动哭鼻子。”

    朱棣和徐允恭闻言都觉得有些好笑,徐允恭没有作声,朱棣却似乎有意逗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保护别人啊?”

    柳滢曦见两个人笑她,认真道:“师父教我武功啊,师父说我不能一辈子跟在他身边,要学好武功,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朱棣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他自小长到大,经历过元末战乱,也见识过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出这样的话。

    想想也是,若是在这青山绿水间长大,除了鸟语花香就是朝露晚霞,怎么会知道世事险恶、人心叵测?

    真要到了外面的红尘世界,只怕一天也过不下去,还保护别人,先保护自己吧!

    柳滢曦见两个人都不相信她,小女孩心性起来,便有些不高兴道:“就知道你们不相信我,等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别人的,你们等着吧。”

    柳滢曦说完迈步想走,哪知道错位了的脚踝虽然接回去了,一时还是有些胀痛,冷不丁吃这一痛,重心不稳,便向一边倒去。

    旁边的徐允恭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道:“小心点,我背着你走吧。”

    燕王见状,说道:“算了,来,我背吧。”

    “这…殿下,不好吧,还是我背吧?”柳滢曦不知道这位燕王殿下什么身份,徐允恭却是明白的。

    哪知,这位殿下却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比她也就高一头,背着她得走多慢?岳丈大人一定等急了,再说”朱棣贴近徐允恭:“我可不想让岳丈大人觉得我欺负你了,要是让你姐知道了,能有我好果子吃?”

    不由分说,便走到柳滢曦身边,俯身背起她,大步向悬阳寺走去。

    彼时的柳滢曦,虽则不知道这燕王殿下的是何等高贵的身份,但是被一个陌生人背起,也还是第一次,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环住了燕王殿下的脖颈。

    徐允恭无奈的看着朱棣背着柳滢曦的背影,只得快步跟上。

    许多年后,当柳滢曦终于弄明白了这位燕王殿下的身份之后,总是想,如果当时自己便知道他的身份,是否还会着他背着自己回到悬阳寺?

    更多年后,不管是徐允恭还是柳滢曦,想起三人的初见,方才明白,高真人口中的“有缘人”,原来不仅仅是他和徐达将军,更多的是在说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那个纯净如荷的红衣女童,还有那位风华正茂的燕王殿下。

    奈何,世事无常、情深缘浅;

    终究,恩怨纠织、誓言随风…

    此时,悬阳寺偏阁内,一局既罢,却是和棋。

    高真人含笑抿了一口茶水:“早听闻徐将军棋艺高妙,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呐。”

    徐达闻言,拱手施礼:“真人承让了。”

    徐达见竟然已近正午,却不见徐允恭和柳滢曦,有些担心:“这两个孩子…去哪儿了?

    高真人宽解:“将军放心,滢曦是在这山中长大的,贵公子和她在一起,将军不必挂心,相信他二人一会儿便回来了。”

    说起柳滢曦,徐达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孩子,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滢曦…是真人的弟子么?”

    高真人看了看徐达,颔首回答:“不错,十年前有人把襁褓中的滢曦,放在这悬阳寺门口,贫道与悬阳寺住持一和大师商议后,把她抱上山养育至今。”

    高真人话音刚落,便看到有三人由大门外进来,除了徐允恭和柳滢曦,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

    柳滢曦被那青年背在身上,徐达见状忙迎了上去,向那青年叩首施礼:“殿下?你怎么来了?”

    朱棣见到徐达,忙恭敬的说道:“我今天一早去山海关,听下属说您一早和允恭往角山来了,我便跟来了。”

    徐达目光落在朱棣的背上,不解的问道:“小滢曦怎么了?”

    朱棣一边把柳滢曦小心的的放下来,一边向徐达解释:“哦,我刚才在半山腰,恰巧遇到允恭和小滢曦,看到小滢曦崴了脚,我就把她背上来了。”

    柳滢曦落地之后,徐允恭赶忙上前扶住她。

    高真人听了两人的对话,已明了背着柳滢曦的这个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四子——刚刚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

    高真人对燕王此人早有有所耳闻,只是今日才得见这位燕王,只见他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天庭饱满、地可方圆,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威震九州的气魄,虽然面色含笑,却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一股隐隐约约的杀伐决断之气。

    了慧正好听到说滢曦的脚崴了,忙过来扶住她:“小僧带滢曦去看看脚吧。”

    高真人点头应允,了慧便扶着柳滢曦往后殿去了。

    徐达向高真人、燕王朱棣相互做了引荐,朱棣在外,尤其是在徐达面前的时候,从来不露骄色,更不以皇子或者燕王的身份自居,也因为高真人为修行之人,朱棣便十分谦和拱手施礼。

    徐达见天色不早,便向高真人恭手告辞:“真人,今日幸蒙真人指教,晚辈感激不尽。”

    高真人还礼:“将军客气了,贫道一直仰慕将军人品才华,今日得缘相见,亦是贫僧之幸事。”

    徐达闻言,高兴说道:“晚辈告辞。”

    高真人颔首:“将军慢走。”

    言毕,徐达并朱棣、徐允恭便一起下山去了。

    望着三人渐渐离去的背影,高真暗自叹道:这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历史小常识:纤纤玉笋裹轻云——出自杜牧的《咏袜》: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画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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