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皇宫里,细雪沾湿了御书房阶下的汉白玉地砖。夜深了,弘洛的御书房里却还亮着灯,一个太监撑伞护送着送给皇上的参汤,沿着精雕细琢的画柱长廊,一路疾走到御书房门口。

    刚要推门进去,只听里面啪的一声,如夜空中一记闷雷,震得拿参汤的太监手一抖,托盘差点落在地上。惊魂甫定,只听里面骂道:“一群废物!”

    太监摇了摇头,皇上这几日在正殿和大臣们商议战事,晚上又在书房听两营侍卫汇报找人的消息。皇上身边的人虽然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可宫里面传得纷纷扬扬,据说是嬖妃不见了。若只走失一个宫女,挽圣宫的宫人也不会全部被处死。

    太监定了定神,刚要推门进去,迎面走来一个女子,身后一个宫女撑伞,一个打着灯笼。“沅公……”

    依沅一伸手制止了太监的问安,转头扬了扬下颌,意思是问皇上是否还在。太监忙点了点头,依沅见他端着参汤,便接了过来,挥挥手让他退下。

    殿上弘洛的面孔埋在阴影中,但是整个大殿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所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天亮之前将城里所有琰国人抓起来!朕给她一天时间,一天之内若还不出现,杀无赦!”弘洛的声音烦躁而暴戾,双眸布满血丝,他已三天没有合眼。

    依沅闻言步伐一凝,心事重重地走到他身边,放下参汤,“太后让我劝皇上早些休息。”

    弘洛丝毫不理会参汤,抬眼看了依沅一眼,脸色更加阴沉,“哪个奴才放让你进来的。”弘洛回宫之后太后皇后和众妃他谁也没见,太后几番想来求证嬖妃失踪的消息,弘洛都以商议军务为由拒绝,他不想走漏了风声,太后知道了定会阻挠他寻找嬖妃。

    “此事不要让太后知道。”弘洛低声严厉地吩咐。

    依沅不做声,走到殿下跪倒,她从未在家国之事上进谏,声音有些颤抖,“皇上,琰国人并没有犯罪,为何要他们的性命。况且两国已多年和平相处,京城里的琰国人,有的也是弘国人的家人,皇上这样做,恐怕弘国人也会心痛。”

    “这些用不着你管。”

    “皇上,依沅求皇上放过百姓吧!”依沅伏地叩头。众侍卫有些诧异,一向内向胆小的沅公主怎么敢插手皇上的事。

    “来人!将沅公主请回宫,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见,包括太后!”弘洛恼怒地拍案起身,转过去背对殿下,再不理会依沅的哀求。

    “皇上!”一个太监推门跑了进来,跪倒在地,激动得喊破了音,“找到嬖妃娘娘的下落了!”

    弘洛猛地转身,“什么?她在哪?”

    “回皇上,有人到南宫营自首,说知道皇上要找的人的下落。”

    “带上来!”弘洛不等太监说完,就焦急地传召。依沅站在一旁,心里一阵难过,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个南宫卫押着一个被绑的男人进来,男人二十岁上下,身穿灰色布衣,一辈子没曾想自己有一天能亲眼见到皇上,此刻早就吓破了胆,还未走到殿中就瘫跪在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知道朕要找的人在哪?”弘洛锐利地目光咄咄逼人。

    “是,小人是醉乡楼的伙计,醉乡楼是琰国人开的,就在宫里走失人之前的两天,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做店小二,女子是沽酒的。可他们两个有自己的厢房,不跟伙计们住在一起,掌柜的对他们又很恭敬,小人一直奇怪。今晚小人出去解手,看见那个男的抱着个女人回房,小人一时迷了心窍,便去听了听……”

    弘洛眉头厌恶地一皱,南宫拾踢了那人一脚,“少废话!”

    男人吓得连连磕头,“是是是,小人听到那女子说笑,说皇上要是抓不到人,一怒之下可能要杀了全城的琰国人。小人的老婆就是琰国人,小人实在放心不下,思前想后,这两个人嫌疑最大,就来禀报皇上。”

    弘洛并不考证他的对错,他宁可错杀一千,“东方南宫,立刻带人去醉乡楼,再跑了人你们提头来见!”

    “是!”东方南宫齐声答道,东方玖和南宫肆的失职之过,一直让他们心惊胆战,无颜面对主人,这次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夜里,倾群难以成眠,她翻了个身,指尖滑过枕头,一片冰凉。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无是的怀抱和体温,黑夜之中红了脸,他在做什么?此刻是否也孤枕难眠,是否也在对着这黑夜出神?

    云溯屋内被缚的女子身如虫蚀,心似油烹,汗水已浸湿了被褥,这漫漫长夜竟是这么难熬。

    云溯止步于门前,飞身跃上屋顶,盘膝而坐,独自吹箫,发丝如墨,月华如水流淌在他身上,他仿佛坐在银河边的寂寞仙人,恍惚间已千山万水。

    城里的夜静的寂寞,而遥远的地方正战火纷纷,他的弟兄们正在不分白天黑夜,浴血奋战。这个清凉的月夜不应属于他。

    倾群伏在枕上,等待长夜流逝。外面云溯的萧音低鸣,静夜尘埃泛起,摧人心肝。

    箫声不知为何戛然而止,倾群心里一动,侧耳听了听,披衣起身。

    云溯已掠下屋顶,推开房门,从床下拿出长剑,挥剑斩断了女子身上的捆绑,目光中透着紧迫,“你走吧。”

    女子拔掉口中的手巾,坐起身合拢了衣服,手腕酸痛,已勒出青紫的印痕,她刚要发作,云溯已持剑跃了出去,几个起伏,就飞上了屋顶。箫声再起,这次却是急促而多舛。

    女子追出屋子,抬头只见云溯闭目吹箫,静夜无风他却衣袂飘扬,正是酝酿内功所致。她感受到凛凛杀气,心里冷静下来,闪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倾群跑上台阶,敲着石砖,“小珀!”

    小珀下床走到桌边蹲下,“小姐什么事?”

    “放我出去。”倾群压抑着自己的担忧,镇静地说道。小珀不知发生了什么,拉开桌子,这时外面的箫音渐止,余韵悠长,忽然一声兵器相撞的刺耳响动,吓得小珀捂住了口,下一刻兵器交接声如疾风骤雨,让人心惊肉跳,小珀低声叫道:“天啊。”

    “快点!”倾群急切地拍着石砖,东方营和南宫营人多势众,云溯十分危险。

    小珀伸手去按机关,却忽然犹豫了,“小姐,我不能……”她不能让倾群再落到弘洛手中,辜负公子的嘱托。

    倾群想到无是,心中一阵难过,她平静了心情抬头对小珀道:“我和无是不想云溯死,难道你想让他死吗?”

    小珀死死咬着唇,泪水模糊了双目,她哆嗦着双手按下青砖,暗室豁然打开。

    倾群示意她不要作声,“你一定要跟着云溯,活着出去。”

    “小姐。”小珀哭了出来,六神无主地想拦着倾群,“小姐,我们再想想办法。”

    倾群推开窗,院子里伙计和掌柜早已横尸当场。屋顶上到处都伏着人,刀锋寒光闪闪,弓箭已经架起,全部对准了云溯。云溯从屋顶上飞身落下,八个东方营的高手在空中将他团绕,刀光剑影裹挟着他,变成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锋球。

    云溯长剑一振,一个侍卫受伤倒地,在一旁伺机的其他侍卫立刻上前补住缺口。

    “没有办法了。”倾群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侍卫,喃喃地说道,声音是那么苍凉绝望,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奔过去翻出匕首。小珀抓住她的衣袖,哀哀地泪眼婆娑。

    倾群回头惨然笑了笑,用力松开她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侍卫们见有人出来,拔剑相向,弓箭手箭锋一转,对准了倾群。倾群收住脚步,沉着的目光扫过众人,弓箭手的弓弦不由松了下来。

    “不要伤害其他人,我跟你们走。”

    “你!”云溯又急又气,剑招凌厉起来,连着两个侍卫一死一伤,可是侍卫们前赴后继,毫不畏死,又困住了云溯。

    倾群余光寻找着出路,可是屋顶门口墙头都是人,这个初雪的夜晚竟闷热了起来。云溯和小珀这次能否平安。

    “东方!南宫!渊绝!弘洛!”倾群面对四面八方的紫衣侍卫,大声地喊着人。

    两个人影掠过,一左一右,停在倾群身前,正是东方和南宫,两人恭敬地行礼,“嬖妃娘娘,属下奉命接您回去。”

    “放了他们!”倾群喝道,云溯被团团围住,又有侍卫向小珀的房间冲去,倾群跑过去挡在他们身前,侍卫犹豫不敢上前,倾群对迟迟不动的东方南宫喊道:“你们还不快点下令!”

    东方和南宫却面面相觑,主人正在震怒中,对带走嬖妃的人恨之入骨,若今日放了他们,只怕主人要大发雷霆。

    “你们,你们放不放人!”倾群气得浑身发抖,东方和南宫缄默颔首,并不下令。

    云溯奋力几剑刺伤几人,“你这笨蛋!走!他们不敢伤害你!”可下一刻,侍卫的刀就砍向云溯的脖颈。云溯旋身一躲,一掌震飞了侍卫,刀锋擦着他胸口的衣襟而过。东方见这厢有嬖妃威逼,久战不是办法,便微微转头,一使眼色。便微微转头,一使眼色。

    身后的侍卫会意,一声唿哨,围攻的众人瞬间齐齐退去。电光火石间万箭如雨齐发,云溯腾身而起,长剑护身,箭射空落在地上。

    弓箭手从箭壶中取箭上弦。

    “谁敢动一下,我就死在这里!”倾群拔出匕首抵在项上,她担心云溯和小珀的安危,已然忘了疼痛,脖子上已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流下。

    东方猛然抬手,制止弓箭手。云溯飘落在地,“倾群!”

    倾群死死地盯着东方,“不许伤害他们,我让你们交差。”

    “好好,娘娘不要乱来。”东方忧心忡忡地看着倾群项上的伤口,示意侍卫们退后,回头喊道:“请冷御医!”

    众侍卫闪出一条路来,一个白衣蒙面女子抬起头来,与云溯四目相对。两双同样冷峻的眸中涌起一丝波澜。

    “别过来。”倾群向后一退,和侍卫拉开距离。她示意云溯和小珀,“我们出去。”

    三人靠在一处,眼观八方,慢慢向门口退去,众侍卫亦步亦趋地紧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丝毫不敢懈怠。众人退到街上,向城门移去。

    “开城门!”倾群命令道,东方目光游移了一下,似是去看向什么,继而点点头,“开门。”

    城门吱呀呀地打开,倾群一指街上骑马的军士,“两匹马。”

    东方默许,两个军士跳下马,一拍马背,马儿走了过来。

    倾群紧紧握着匕首,“你们谁也不许动,动一下,我这匕首就推进去。”

    “都不许动。”东方无奈地命令道。

    “走吧。”倾群回头看着云溯,鼻子一酸,也许今日一别即成永别。清欢谷那几年的美好时间,竟是那样的珍贵短暂。无是知道了会怎样,他等了她那么多年,她却终究还是要离去,倾群的心里一痛,那么的不舍,“告诉他我爱他。”

    云溯凤目中闪着泪光,“给我活着!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

    小珀泪水长流,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容小姐……”

    “走。”倾群转过身,背对两人。云溯深深地看着她,一咬牙,飞身上马。俯身拉小珀上马。两骑并辔奔出城去,奔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倾群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用尽了,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人们,尽管被围住,可她还是倍感孤独。她的脸上滴着血,滴着泪,滴着汗,颊边轻风拂过,吹得她如同在梦里。

    骑兵中一匹高大的骏马走出,马背上的军士高高在上,冷漠的眸子如千年寒冰,就那样望着她,带着怒意,愤恨,和浓浓的哀伤。

    倾群抬起头,与弘洛这么快就重逢,他身穿军士的铠甲,紧紧攥着佩剑的剑柄,直绷得手背上关节发白。

    原来他来了,刚刚东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原来是征询他的旨意。

    忽然弘洛一策马,马儿跑向倾群,越跑越快,最后倾群眼前浮光掠影一闪,便被弘洛虏到马背上,马儿向着皇宫飞快地奔驰着,弘洛一把夺去她的匕首抛在地上。左手微微举起,杀气弥漫,东方会意,一扬手,侍卫们如枭鹰般,向云溯和小珀离开的方向追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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