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唐书》逆臣传的下卷里,黄巢并不寂寞,编撰者欧阳修给他安排了两个人,陪他渡过了史册里漫长的岁月。

    这两个人分别是秦宗权和董昌。关于吃人魔王秦宗权同学,不久之后即将登场;而关于董昌,他将在此登上乱世烽烟的舞台。因为就是在这年的年底,黄巢的一部纵队直扑临安,而临安的守将就是董昌。

    董昌是大地主出身,家有良田沃土,余粮颇足。若是换在太平盛世,董地主没事可以收收租子,平时出去打打猎,可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可没成想,他赶上了这个乱世。义军四起,董昌为了保卫祖国,保卫家乡。当然,更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便拉起了地主武装,对抗起了义军。

    客观来说,董地主有着相当高的军事水准,起码要比黄巢高,这不甚至连朝廷都给他发下了正式聘用书,还分了他一块地皮——临安。

    董昌从一个义务兵直接当上了临安守备区的司令员,并肩负着防守驻地的重任,可他的任务很严峻,兵微将寡,大概也就四位数的兵力,面对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义军,只要是稍有点数学知识的,就知道应该逃跑或投降,决不可力敌。

    但董昌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因为临安是他的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就这么跑了,不但家没了,就算是私有财产也会变成黄巢的。

    在唐末的一众群雄中,董昌可以说完全是一个另类,因为他拥有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拥有的胆色,他手下能调配的兵力是四位数,然而他却只打算用两位数,确切一点来说其实只有十几个人。

    董昌领着这十几个人,骑马直奔城外,他将要去迎接这支拥有数万人马的义军。不过一会,他来到一处树林,这里是到临安的必经之处。董昌纵马入林,休息了一下,他要在此专候义军的到来。

    冬里日的阳光,不算温暖,不算和煦,它透过繁茂的枝桠,倾洒在董昌那不算英俊可却自信满满的脸庞上。董昌正在闭门养神,他相信他有能力保住临安;他相信,此战必将流传千古。

    没过多久,义军来了,果然不出所料,人多势众,大军委婉数里,粗略计算,大概有两万余人。前面领队的高头大马上,坐着十来名趾高气扬头目。

    “好吧,既然来了,那就热情迎接吧。”

    董昌紧咬牙关,压低声音吩咐下去道:“沉住气,瞄准点,往骑马的招呼。”

    董昌一声令下,正在此时只见身旁有一人张弓搭箭,瞬间弓扣如满月,“嗖”的一声,箭似流星,正中义军为首一头目。

    “射的好!”

    话音方落,只见那人又“嗖,嗖”两箭,义军头目应弦栽落马下。

    “这是谁射的?”

    董昌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举目一瞧。这位神箭手非是旁人,正是副将钱镠。

    钱镠一连射倒三人,众人纷纷跟着他一起放箭。霎时间,弩箭一齐射出,如电逝去,骑马的义军头目个个中箭倒地。

    义军猛然受击,带队的头目们非死即伤,瞬间军心大乱,乱作一团。

    董昌也没有恋战,占了便宜,立马便从容撤走。

    十几个人溜出山林,朝着临安方向急驰,行至半路,远远看见前方有一茶舍。董昌打马来到近前,原来主人家是一名老妇。

    董昌进去喝了两杯茶,稍微歇息片刻,临走之前,只见他叫来副将钱镠支支吾吾说了几句,然后拧眉瞪眼吓唬那老妇道:“大爷告诉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伙骑兵过来,这伙骑兵要是问你有没有见过我们……”

    老妇急道:“我就说没有……”

    “胡扯!”

    董昌瞪眼道:“你如实相告便可,且告诉他们临安的军队就屯驻在前面的八百里,在等着他们。”

    说完,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果然,没过多久,惊魂已过芳心稍定的义军重新整顿兵马,立刻派出了复仇小分队。说来也巧,这支小分队也正经过茶舍,遇见老妇人。

    义军之所以被称为义军,是因为他们依靠群众,相信群众,所以便问道:“老人家,刚才有军队经过吗?”

    那老妇连忙点头道:“有啊,他们刚刚走,有十来个人,全都凶神恶煞的,尤其是那个领头的,他还让我告诉你们,他们的大军就屯驻在八百里。”

    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董昌大胆相告:“老子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

    义军听罢,满脸惊骇,他们没料到刚才阻击他们的竟然只是十来个人,更没想到,他们的求战欲竟然如此之强。

    “临安八百里……莫不是诱敌之计?”

    领头的义军满脸狐疑,踌躇一阵,最后只得咬咬牙,一跺脚。

    “算了,撤!”

    站在远处,眼见义军撤走,董昌啼笑皆非,直摇头道:“也不过如此。”

    董昌仅用了十几个人便保住了临安,不得不说董昌真是胆识过人,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要是义军受到狙击后,能稍稍镇静,寻找敌人,他们必死无疑;要是义军胆子再大一点,临安八百里,必将要血流成河。

    这种人老天爷没有及时的回收,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在以后,我们还将会见识到董昌的大胆。

    转过头来再说黄巢,由于兵进临安受挫,黄巢又郁闷了几天。此时,僖宗把年号从“乾符”改为“广明”,黄巢听说朝廷改元“广明”,心里十分高兴。

    尚让不解,便问:“何意?”

    黄巢笑道:“广明”二字,正好是“唐”字去了下部,再填上了个“黄”字。”(广字的繁体字为廣)。

    或许此时的黄巢也只能这样慰藉自己了,这一年来,他被高骈折腾了足足大半年。原本以为好容易到年尾,顺利打下了江陵,威逼襄阳能让自己过个肥年,有所收获。不想,又被刘巨容打的够呛。而且,就在前两天偏部兵进临安时又遇新挫。

    当然,比起在福建山沟里钻山沟,和在广州得瘟疫的日子,现在好歹能过一个安稳的新年,不用再提心吊胆,丟盔弃甲,黄巢实际上也十分满足了。

    虽然兵进临安受挫,但黄巢在江浙一带的胜利进军还是再次震撼了朝廷,唐僖宗一面给高骈施压,命他迅速剿灭义军,一面又征调河南诸道兵马南下,与高骈协力作战。

    而且,与此同时,田公公也看出来了,黄巢绝非等闲之辈,狡兔尚有三窟,便又做了另一手准备,寻找退路。

    蜀地又称巴蜀,来源于战国年间,公元前316年秦置巴、蜀二郡。

    大秦蜀郡太守李冰开凿都江堰后,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号称“天府之国”。

    中唐以后,划剑南东川、西川及山南西道为三川。广明元年(公元880年)三月,田公公推荐其兄陈敬瑄,心腹杨师立、牛勖三人镇守三川,为日后做打算。僖宗非但没有异议,还别出心裁地要把颁布官职搞成一场游戏:古有三军选帅,勇者夺之,今日天子拜将则是球场一搏,艺高者赏之。

    在一个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的日子,左神策军的兵卒在场中立好球门,球门顶上悬挂赏格。

    不多时,只见僖宗提缰进入球场,罗列场外的诸将纷纷拜地行礼,口呼“万岁”。

    紧接着,僖宗纵马驰近讲武榭,然后登上榭台。诸将走到台下再次行礼,然后牵着坐骑在球场边待命。

    稍倾,只见一名神策军将领走上前来,高声宣布今日比赛的赏格:第一筹即得西川节度使。

    木球摆放在场中后,诸将等到下令后齐齐策马抢球,抢到球再将其打过对方球门就是赢家。

    一时间,球场上马嘶人喊,热闹非常,但是场上比赛的诸将们心中早就有数:三川主将的位置早就被田公公内定,这场比赛无非是做做样子给皇帝看,让他开心罢了。

    汗流浃背之下,结果出来了,僖宗正式宣布:陈敬瑄夺得第一筹,出任西川节度使;杨师立、牛勖分任东川节度使和山南西道节度使。

    田公公由于害怕黄巢,无所不用其极,可高骈却一再给黄巢施压,因为过完年,双方人马休息将近一个月,又要开打了。

    再次面对高骈,黄巢的腿多少有些软,他将在起兵的第五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考验。

    其实,打心底里高骈是看不起黄巢的,老子打仗的时候,你娃儿的还不知道在哪呢。而且,通过前一年的交手来看,高骈也看出了义军的不堪一击。

    因为这一年来,黄巢尽是在浙江、福建地区钻山沟了,听说之前还在河南、山东一带开过荒。好不容易打下江陵威逼襄阳,还被刘巨容、曹全晟揍的惨不忍睹。

    高骈的轻敌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自打和黄巢交手后,总体来说他就一直占据着上风,因此朝廷对他也颇为倚重。

    此时,朝廷内王铎因为江陵之败被罢相,之前与郑畋闹过矛盾被僖宗同时罢相的卢携因为曾举荐高骈有功被朝廷再度拜相。

    卢携能够再度受到重用,就是因为他有田公公这个靠山。在内廷的争斗中,田公公既是僖宗的“阿父”,同时又掌握着左神策军以及左、右枢密,“内四贵”已得其三,西门家族就算名望再高,也逐渐不是对手。

    所以郑畋被罢相后,朝廷就丝毫没有再征召的意思,而卢携因为是田公公的人,故而很快就被田公公以他举荐高骈有功为由,使他再度拜相。

    果然,卢携一人独掌宰相大权后,高骈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不仅节制诸道兵马,甚至还可以自由募兵。

    当然,势力壮大的高骈也投桃报李,遣大将张璘渡江南下,攻打黄巢。

    高骈不愧是一员名将,果然不同凡响,捷报频传。这样一来,卢携内靠田公公,外靠高骈,一时间被僖宗宠爱有加。

    郑畋和王铎相继离任后,朝廷又另外选择了两名宰相,一个叫豆卢瑑,这个人没有什么才能,只会附会卢携。另一个叫崔沆,他对政事倒是时常有一些建议,但常为卢携所阻遏。所以一时间卢携专制朝政,政事无论高下都出自他的主意。

    高骈能够处处力压黄巢,除了朝廷的全力支持和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有一样黄巢没有的东西——骑兵!

    起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全是步兵,和职业骑兵交手,只有吃亏逃命的份。殊不知江陵城下,五百沙陀骑兵就将王仙芝打的晕头转向。

    黄巢因此再一次吃了大亏,在张磷毁灭性的打击下,连战失利,先败退江西饶州,又败退信州。

    对此,黄巢也是一筹莫展,在他的面前摆着的是义军这半年来的作战报告,那是水火两重天的报告。前半部分是火,直看得热血澎湃,觉得革命胜利在即;后半部分是冰,寒肌冻骨,让他嗅到老友王仙芝的气息。

    那是死亡的味道!

    而且,这还不是坏消息的全部,因为已经有迹象表明,长安方面正在调集军队,潞、徐、定三州兵马正从长江以北各个方向他移动过来,大有将他歼灭在江西的势头。

    更让黄巢不安的是,就连老天爷似乎也不帮他的忙,因为此时恰巧信州疫病流行,义军士卒染者甚多,元气大伤。

    “该怎么办?”

    尚让首先建议道:“大哥,不如我们还像两年前一样,沿山路进军,再攻福州,然后进入广州!”

    “万万不可,就算成功,也难保高骈不会继续追击,同样的当,高骈绝不可能会上两次。”

    黄巢连连摆手道。

    “江西往南退,确实可以保广州,但广州再往南呢?若高骈追来,难不成兄弟们还得下海?”

    黄巢确实没有做渔民的打算,不过,起义军现在的处境也着实十分危急。眼看或许就要步王仙芝的后尘了,此时此刻,黄巢的心境又是怎么样的呢?

    是愤怒?还是后悔?

    不,还没完!

    黄巢彻底否决了再转移的想法,他拿定主意道:“绝不能再退了!一味的退让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有高骈在一天,我们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黄巢继续道:“如果今天不用力走,那么明天就要用力跑,既然无法避免,那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到足以应付任何问题。”

    比起反复斟酌的谋士,命运更青睐于敢于冒险的勇者!

    冒险!

    冷静下来的黄巢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失败全是因为一个人,若不是此人,自己绝不会如此狼狈。

    这个人,并不是高骈,在自己所有的战败记录里,都可以看到,对方的将领姓张名璘。

    张璘是高骈的第一猛将。

    一个成功的业务经理下面,往往会有一个业务骨干为其撑起大部分的业绩。对于高骈而言,张璘就是他的业务骨干。高骈在义军身上取得的所有战绩,几乎全是张璘一手打下来的。

    张璘就像是刘邦的韩信;董卓的吕布,欲破高骈,必先取张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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