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云﹑含烟两人的话让杜若如被雷击,连身子都软了,又枯坐了一刻才挣扎起身,人还在恍惚,可脚下却已走出了院门,向听涛小筑走去。

    四月天气,到处繁花如锦,蝶舞莺飞,她却只管低头疾走,仿佛身外空无一物。

    走到沉香阁,前面花径上,偏偏有两只鸟儿落在地上,依偎在一处梳理羽毛,眼见她脚步将至,竟然也不飞走。

    杜若呆了呆,只觉得这两个鸟儿交颈并头,碍眼至极,心下压制已久的那股躁动和几日来的忿闷之气,顿时激发出来,脑中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扑身向前,十指如钩,快如闪电,一下就将它们抓在手中。

    鸟儿睁着两双漆黑如豆的眼睛,挣扎哀鸣不止,杜若咬牙一用力,两只鸟儿的脖颈就被她生生折断。她凝神看了手中的鸟尸片刻,将它们丢在小径旁的花丛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站起来继续走,刚走了几步就又立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只见她犹豫了片刻,回身又拣起两只鸟尸,揣进了衣袖中,这才离开。

    听涛小筑内果然焕然一新,门窗廊柱都新油了朱漆,廊下也新悬挂了一溜红纱宫灯。

    红菱和众宫人估计都去忙了,此刻整个院内静悄悄,只有福宝一人靠在听涛堂前的廊柱边打瞌睡。杜若放轻了脚步,闪进了屋内。

    屋内相比外面,更是簇新一片,萧云泽的床也新换了一张描金广漆拔步床,上面悬挂着大红夹金的百子嬉戏缂丝帐幔,床上也是大红百子缎被和鸳鸯绣枕,一派喜气洋洋。

    杜若觉得被这红色刺得眼酸,泪水又滚滚而出。她怔怔看看了片刻,从袖中取出那两只鸟尸,一番嘶咬,将它们扯得七零八落。

    “让你成婚!让你成婚!”她一边忿忿自语,一边将手上的血涂抹得床帐之上到处都是,然后又顺手将尸骸塞进了枕头之下。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还不解气,四处看了看,只见床头几案上放了一张大红金字的庚贴,便伸手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吴文鸳,女命,生辰……

    原来这就是那个要与萧云泽共度一生之人!

    “……成婚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姑娘你和殿下何曾有这些……”那日红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杜若不禁咬破了嘴唇,鲜血滴滴而下,落在手中的庚贴之上,很快就将上面的字迹浸透。

    “吴文鸳,吴文鸳!”她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也不知是恨她,还是羡她。良久,她才将庚贴放回原处﹐出了房门幸而福宝还在酣睡,她想了想,便绕到后廊,悄悄回卧云居去了。

    果然,到了晚间,两个过来送晚膳的小太监就说起了此事。

    “……到处都是血,枕下还有两只鸟雀尸体,都不成样子了,看着真是可怖……”一个小太监一边摆碗盏,一边给杜若说道。

    “可不是吗?福宝说,他一直在门口守着,眼珠子都没错一下,根本就没见什么人进去过,这可不是闹鬼么?”另一个小太监也接口道。

    “说起这鸟尸,你还记得前两年咱宫中那些鹦鹉吗?当时吴统领不是说是狸子所为吗?这次会不会……”竹云插嘴道。

    “哎呀,竹云姐姐,那狸子还能把尸体藏到枕下?还有那庚贴,上面全是血,字迹都污了!要我说啊,肯定就是有古怪!”小太监显然相信福宝的说辞。

    “我也觉得是!你们想,当年那些鹦鹉死的就古怪,只见咬死,又不见吃!我觉得当时上头还不是怕大家害怕,才说说是野猫狸子所为!”含烟也道。

    杜若听得几人唧唧喳喳说个不休,始终不置一语她知道,闹鬼一说固然宫人们相信,但自然是瞒不过萧云泽的,只是他会对自己做何责罚?最坏也不过赶她出宫去吧?这样想来,心里先前的慌乱竟然渐渐平复了,只等萧云泽处置她。

    萧云泽一看到床上的鸟尸和血迹,心下就明白了,此刻听着福宝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说确实没见人进来,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若是被人看到是杜若所为,自己日后可真是无法保全她了。

    “叫人把这些收拾了!”萧云泽对身后的温良春吩咐道,然后又拿了那张庚贴递给他,“烧了吧!”

    “可是﹐殿下,新人的凤帖,烧了恐怕不吉利!”温良春为难道。

    “污糟成这样,就吉利了么?”萧云泽冷笑一声,将庚贴掷在地上,“都下去吧!”

    温良春看着少主绷紧的脸,暗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帖子,叫了福宝一起退了出去。

    皇宫内,清和殿上,萧天祚正和皇后李贞儿商议萧云泽的婚事,忽然齐公公来禀吏部尚书吴正宽求见。萧天祚听了便让他到偏殿陛见。

    吴尚书一见皇上,便立刻跪地,磕头如捣蒜,大呼“万岁恕罪!”。原来,他女儿文鸳前日突然染病,本来以为只是风寒小恙,不料连服了几天药都无效,今日竟然发起昏来,人事不知,眼看这婚礼就在几日之后,她这样子也不象一时半刻能好转起来,所以他只能进宫面圣替女请罪。

    萧天祚一听也有些着急,毕竟日子钦天监已经择好,礼部也已备好各色事物,况且王公大臣都已通晓到,这可如何处?想了片刻,只能让太医随了吴尚书过府去替吴文鸳诊看。

    萧天祚闷闷回了清和殿,将此事同皇后说了。李贞儿听后不语,半日方期期艾艾道:“陛下,有一事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天祚见她欲言又止,便催她直说。

    “今日前晌,尚衣监的郑公公去给云泽送吉服,回来说听那宫里人讲,离宫内近日闹邪祟,前几日刚布置好的婚房,在众人眼皮底下就变得满室鲜血,鸟雀横尸新床,被褥床帐都污了,吴尚书送过去的庚贴,摆在案头,也是被泼了满纸的污血﹐众宫人都惊骇不止,是云泽压了众口,不许声张。想云泽本是命硬之人,八字带煞,如今这吴文鸳尚未过门就突发重病,臣妾觉得这似乎并非巧合……”

    萧天祚惊骇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臣妾怎敢乱讲?陛下若是不信,可找郑公公来问,或是找几个云泽身边的宫人来问个究竟!”李贞儿忙道。

    “当时合八字之时,就说他八字乖张,恐无人能压服得住,只是朕看几名备选公侯千金中,就吴文鸳命格贵气,四正无煞,想来应该无妨,所以才挑中了她,没想到,这孽障果然是个天煞之命!只恐以后还要克父刑亲,祸及这大夔的江山……”萧天祚咬牙切齿道,愈发嫌憎这个儿子。

    晚间,去了吴府的太医来回奏,说吴文鸳得的是女儿痨,且不说病程凶险,生死难料,即使医治得好,也终是废人一个,无法为皇家繁衍子嗣。

    萧天祚听了,只能着人连夜去吴府颁旨退了这门婚事,又派人给送去黄金千两,绫罗百端,算是安抚,又让礼部拟了诏书出来,找了托词向众人通告退婚之事。

    次日一早,萧天祚就命人将萧云泽急召入宫,询问他离宫内闹邪祟一事。萧云泽见隐瞒不过,就索性认了。萧天祚一听更是暴跳如雷,厉声叱骂他命中带煞,连未过门的妻子都被他克得性命难保,并说此后再也不管他的事,凡事随他自处,只要不祸及旁人……

    萧天祚的一席话让萧云泽顿时松了口气,喜由心生莫不是天可怜见他一片苦心?他表面敛眉垂首,静听萧天祚教训,心里却恨不能即刻插翅飞回家中,将这个消息告诉杜若这些日子当真是委屈了她!

    萧天祚见自己训斥了这半日,萧云泽依然一副木头模样,也不回应一声,直气得脸白气噎,连声让他快滚,以后非召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萧云泽如离了樊笼的飞鸟一般,一出宫门,也顾不得说话,只从吴钺手中接过缰绳就飞身上马,一口气疾驰到家,马也不下,直冲入宫门。众护卫不知何事,个个紧张,连忙纷纷跟了来,却见自家少主直冲到了卧云居院外方勒住马,纵身跳下,疾步进了院内,这才醒悟到原来是急着找寻杜姑娘,不禁都面面相觑,随后笑叹而散。

    杜若这些日子心情抑郁,夜里失寝,清晨又恹恹懒起,所以此刻刚刚起身,含烟正伺候她梳洗,她自己则对着铜镜发呆,就听到珠帘响处,传来一声:“若儿!”

    她一惊,扭头一看,萧云泽已经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竟然是满脸含笑。他几步跨到她面前,也不顾含烟还在,就一把把她揽入怀中。

    含烟刚要跪下行礼,就被萧云泽一句“退下!”赶到了房门外。

    萧云泽的突然而至已让杜若有些愣怔,此刻他狎昵的举动更是让她如坠云雾中,竟然不知道是该避他还是该就他,只能傻傻地任他摆布。

    “我不必成婚了,以后,还是我们两个……”萧云泽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觉得万千言语哽在喉中,只能拣了这最重要的两句翻来覆去絮说。

    只这两句,就已经如同暖阳融寒冰,将杜若这些天来满心的嗔怒幽怨化解了十之八九,但心里还是难免酸涩委屈,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不住潸潸而下。

    萧云泽见状心里也颇感酸楚,于是也闭了口,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有脚步自房外而来,接着温良春就躬身进来,见了他二人的情景,不禁也是一楞,但即刻就垂了头,只装看不见,小声回禀道:“殿下,宫内方才传旨出来,说是皇上遣了华阳观的徐真人今日酉时来咱这宫里布坛作法,驱邪除秽,让殿下做好准备。”

    萧云泽听了,先前的满腔喜悦顿时荡然无存,只觉得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华阳观是皇家道观,掌观的徐真人颇有几分能为,降妖驱邪,无比灵验,他要是在这宫内做法,不知道杜若可否会被识破?若是此刻将她送出宫外躲避,那岂不是更加让宫中众人起疑?可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必定是凶多吉少……

    真是一时心急如焚,但又怕被温良春看出端倪,只能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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