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儿这么好,你还这么美,谁还愿意走。就算是无情无性的神仙只怕都要流连忘返。”我从花瓶内折下一朵红山茶放在鼻尖深情地嗅了一下,再插到他的云髻上,“看,分明是人比花娇的年纪,从画里走出来的模样。”

    兰卿微微颔首,颊边一粉,忽又道:“你若留在这儿了,那你夫人怎么办?”

    我一震,“呵呵”傻笑两声,准备混水摸鱼:“兰美人你在说什么呢?我何时说过我有夫人了,你这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兰卿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踱步到床边,望着窗外一片狂舞欢歌的荼靡,眼角的笑意微不可查地带上了轻蔑和绝望。

    一种属于将死之人的怜悯的绝望。

    晚风猎猎舞动着他的面容,眼角眉梢都似恨。他展开双臂,从窗口里涌进来的风在一瞬间将他宽大的广袖和彩纱衣吹舞成翱翔的姿态,和房间内的纱帘交织在一起,轻轻拂上他的面颊,慢慢又盖住了眼睛。

    “任谁都能看出那个以纱遮面的女子看你的眼神是如此温馨。”良久,他才轻轻出口了这一句。

    不过让我惊奇的是,我竟然在那一瞬间以为发音的来源不是我面前这风情万种的倌鸨兰卿,而是来自于一个仙风道骨的英俊侠客。

    因为声音不同。

    是的,那句话不是一种刻意堆积了谄媚和尖细的女生,而是一种沉润和嘹亮的干净的声音。

    是属于一个英勇男子的动听的声音。

    我被这种刹那间的变化给震慑住了,一时间就忘记了要掩藏和推拒,竟支支吾吾道:“兰卿你是一早就注意到了么?”

    “是的,奴家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放下双臂又转过身来,莞尔一笑地恢复了刚才男声的错觉。

    “我服了你了。”我快意一笑,仰躺在了兰卿的环纱锦床上。

    “呵呵”兰卿媚看我一眼,当下扯开了云锦腰带,“唰”一声任双臂下垂褪下了彩纱外衣。身着雪缎绣银线的中衣,一步一步朝着我的身边匍匐过来,一双眼睛望进我的眼里。

    我右臂撑着脑袋,斜看他的挑逗暗示,笑道:“美人如此主动,叫我如何甘心示弱。”

    兰卿用双臂撑在我身体两侧,一双泛起春意的眼睛俯视着我:“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官人你想怎样,奴家都任您处置。”

    我右手摸上他的后脑乌发,坏坏一笑,道:“我只想…”说着我轻轻附在他耳边喃喃道,“我只想,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兰卿一双春水汪汪的眼睛更添娇羞,一收双臂整个人直接就趴在了我的胸膛上,我环着他的腰在床上扭腰一滚,已变成我上他下,兰卿立即会意,伸出双臂环住我的脖子,歪着头,一副任君尽采撷的邀请。

    我嘻嘻一笑,将手下探缓缓解开了他的第一重盘扣,一双笔直又修长的白嫩双腿已隐隐可见。

    我正要趁着他情动大意之时击他麻穴,却因意外的风平浪静而在脑中感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对劲,似乎还有第三个人在注视着我,眼角只能望见纹丝不动的纱帘。

    只一个片刻我便知道,糟了!

    我快速转头往窗边一看,心下透凉。

    几个黑衣裹身,眼细瞳黄的人倒吊在屋顶上,正垂着脑袋一脸淫笑地看着我呢!又像夜行的蝙蝠,又像魍魉的僵尸。

    这是怎样难以置信的长相,一个满头竖着倒刺般的头发,一个不长头发却满头乱疤,一个在头皮穿着密密麻麻的银耳环,因为倒吊,那些银耳环更是倒荡起来,因为他身体的摇晃而“叮叮”碰出声响。

    不过眼睛却是一般人长度的两倍,且一双眼睛几乎全是白眼球,只在眼睛中间有黄豆般的黄色瞳孔。

    獠牙利爪,修罗鬼叉之相。

    望之犹如地狱冤鬼般可怖,我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不!是头皮揪痛!

    兰卿依旧半眯着眼睛,毫无察觉。

    可我却看到那银环头痴怪一笑,咧开一张黏液淋漓的大口,竟似毫无痛觉般下手从头皮上扯下一个银环,就像拉破头皮,血流飞溅他会更加兴奋一样。

    我不可遏制地浑身一颤,那银环头歪着头对我招了招手,中指食指夹着银环冲劲一弹,竟成了暗器朝我电光石火而来。

    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反射神经,左手攥着被角,右手扣着兰卿的腋下,一裹一翻。直接擦着那银环摔下了锦床。

    “啊!”兰卿在暗被中惊呼一声,我确实不敢慢动一分,立即将头探出被子往窗口那儿一看,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我背脊一寒,如鲠在喉。

    兰卿也一脸莫名地从被卷里钻出来,看一眼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却将双目直直定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上。

    只见锦床的另一边,透过纱帐上被打穿的一个小洞可以看到在那白雪无暇的墙壁上狠狠嵌着一个带血的银环,力道之猛,竟没有抖落墙上的一转一粉。

    “这是…”兰卿十指颤动,已大为变色。

    我也再无重拾刚才互惑的心境,淡淡道:“刚才竟有三个人倒吊在窗边对我们抛暗器,幸好有你这辈子替我们挡了挡,不然定要有人流血。”

    兰卿当下一翻那缎被,果然在一面上有一条长长的几乎横跨两边的划痕,那力道之匀,竟像是用剪刀裁剪开的一样规整,且棉絮都已破开不少。

    兰卿缓缓将衣扣扣好,重新将彩纱外衣和云锦腰带穿戴整齐。轻声道:“他们可是在窗口默默看着我们许久,直到被你发现了才出手的。”

    我一愣,点点头,道:“你怎会知道?”

    兰卿怨怼地叹一口气,望着我说:“他们是江湖有名的血颅三凶,最喜看那闺房之事,且更放出豪言说要占尽天下美人的便宜。”

    “啊!那不就是采花的等徒浪子么?”

    兰卿道:“不错,遭他们毒手的男男女女已不在少数,更有许多貌美的佼佼者因受不了他们无尽的凌辱而羞愤自尽,当然更多的人都是被他们直接辱虐致死。”

    “这些畜生!”我愤愤道,“那,他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岂不是…”

    “唉,难道是天意注定,要我在今日遇见你,又要叫我在今日失去你。”兰卿说着已双眼翻出泪痕。

    我忙道:“到底是什么缘由,你且说说吧,这种血腥泯性的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兰卿在圆桌边坐下,道:“这一切是在三个月前埋下的伏笔。那时我与兰卿的一干护楼武士前往江南寻访意愿入楼的美人,可在半道却遇上了一个被血颅三凶纠缠的男子。那男子有着纯净的面貌,虽孱弱却不畏强权。以一人之力拼死抵抗着那三兄弟的恶手,所幸我赶到的及时,他只是衣衫破落并未真的被凌辱。他们碍于我的护楼武士,且我在江湖上也是有着一些威压的。于是他们决定放过那书生,不过却因此与我定下三个月的再会之约。三个月后,他们将会光临我的兰卿楼带走最美的一位美人,终生将之囚辱。”

    说着说着,已泪聚脚边。

    我更是被这番颠覆性的来由而惊得六神无主,难道那个在江南被武士撸来的书生,竟不是被撸而是被他所救。

    那么之前所有的逢场作戏都将被推翻。

    我忙道:“你可是在通往苏州的官道上,将他救下的?”

    兰卿泪眼迷离,一脸不解地点头道:“不错,那地就是江南的苏州,而那书生也是刚刚中举的举人。”

    我心叹,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这兰卿,竟是被我们都错怪了。

    “那现在,你可有什么主意?”我坐在兰卿的对座。

    兰卿望着我,一脸愁怯,道:“如今,除了立即操办一场二十四斗魁的盛会来选出美中之美,还能如何为之,若是我现在毁约,他们必将血洗百花,到时这楼中的姐妹们都活不成了。”说罢,又急哭出来。

    我忙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夫人的武功是…不对,是我那夫人的四个随从的武功若是同时施展,便可打尽天下无敌手。”

    兰卿双眼亮了一瞬,便又黯淡下去:“这是我兰卿楼自己要惹来的灾祸,我又怎好将之厄运推附到你和你夫人身上。佛语云,众生之事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天恩地报。当日我半路救人,却种下了与血颅三凶的孽报,如今,那果也该由我来偿。”

    我神色难言地看着兰卿,原先的怜悯竟又化作了一些敬佩,道:“实不相瞒,你救下的那人,即是我的妹夫,于情于礼,我都应该报答恩人,手刃仇人。更何况那三个还是一群十恶不赦之徒。”

    兰卿目色似有希望在动,颤声道:“钱公子果然是我兰卿的贵人,请公子受我兰卿一拜。”说罢,就要对我跪拜。

    我忙以手托起,道:“不过,你这二十四斗魁大赛还是要举办的,不然,我那妹夫若是又被他们看见了,自然又是一阵纠缠,我怎能让他再添阴影。更何况你这里举办得全城欢腾引开众人注意,他们俩也好脱身是不是。且不说今日的入幕之宾都有些身手和金银,但定是些好色如命之徒,一旦选出了花魁,他们必定不会甘心让那三凶夺己所爱,只怕那会儿满场大打出手,自相残杀都说不定。若那三凶真是如此厉害,我再让他们四个一齐出手,也算我们合力为民除害一回。”

    兰卿难得欢快地笑起来:“公子明智。”

    说着,兰卿就唤来几个武士和楼中姐妹,吩咐他们以最快速度操办起来,我则随着兰卿将破了洞的环床纱帘卸下来新换了一副,且将锦被也换过一份。

    两人重新整装一翻,待面色都镇定回神后,才相伴着从顶层缓走下去。

    一路风趣谈笑,竟似目中无人般贵气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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