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番四季更替,风霜雨雪,花草树木的变换之后,终于在兰卿楼各种令人不可思议的角落里走出了二十三个美人。

    她们皆骨像应图,灼人的倾国倾城之姿平分秋色。

    我左看看,右看看,也拿着指头重新点数了一遍,却发现我们这十人一桌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抢到一个美人的邀请权。也只有在别桌人都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时刻,我们才能捡那剩下的。

    我与一二三四他们互相对望一眼,又与那些不认识的人同样对望了一眼。吞咽口水的声音是如此清晰,那二十四幅图中仅剩下的一张,那唯一一个没有出场的美人,彼此之间都挑无可挑。

    兰卿举步轻摇到了我们跟前,盈盈道:“钱公子,还有其他几位公子难道都不想揭开这最后一位美人的真面么?还是说你们已有放弃祝她斗魁的意思?”

    “我…”有一位面貌古拙的男子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兰卿,我们也都是诚心为你来捧这个场的,只不过,那些花花绿绿的都被他们给挑走了,这剩下的我们可…”另一个尖嘴猴腮的黄瘦男子一脸委婉地推拒道。

    “就是就是。”…“我们也,这心头里总归不太舒坦。”…“再说了,那三兄弟何其猖獗,花魁还轮得到我们这边?若不是花魁之位,我们兄弟也就没得搏一搏之福了。”

    几人纷纷附和道。

    兰卿了然地垂眉一笑:“各位有没有想过,在这世上除了有奇迹一词外,更有反败为胜这一说。你们虽失了先机,却会比其余二百三十个竞争者多了更多等待奇迹继而反败为胜的机会。你们还会这么想吗?”

    “这…”众人一阵为难。

    我想了想道:“兰倌鸨这话倒是不错,不过相信奇迹也是要心中有数才能坚信的,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都纷纷避开了这幅画而选择别人,你以为我们这一桌的兄弟都一致推却摇手摆头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这幅画大家都没有法子让它显现真画,既然大家都看不到那美人的面容,自然就心里没底,也自然就不会要了。说不定一个个的都还以为是你这个倌鸨在半遮半掩企图混水摸鱼呢!”

    兰卿自嘲地抿嘴笑笑,摇头道:“原来如此,众位竟然是有这样的一番顾忌在心。若是我现在就告诉你们,这最后的美人是最美的一个,你们还会相信奇迹吗?”

    她话没说完,刚才那几个话中还在委婉推拒的人早就按耐不住如坐针毡的屁股“蹭蹭蹭”,如三枚火箭般冲向了那唯一的一副长图。

    “美人图是我的!”一个说着就要往上点火。

    “你休想!这画和人都是我的!”另一个说着就攥紧了一边要与之争抢。

    “这么名贵的美人画你竟然还敢用火烧,还是让我用秘制的弹药补酒去浸泡罢!”又一人跃上台握紧画布不放。

    “哼!你们别以为下手快就可渔翁得利,若是我不能得到,又何妨鱼死网破。”说着跟他们几个一起捏紧了那幅画,一时间众人纷纷灌满狠意四下用力,都大有死命相争之意。

    可,惊奇的是,那画在这样四下拉扯的恶镜中竟还能以超常的韧性维持着久拉而不破之势,且刀割都不能将之裂断。

    坚韧易拉,刀割不断。

    脑中闪过的灵光让我眼前不禁为之一亮,喃喃脱口道:“难道,这画布是蚕蛊所吐的蚕丝。”

    “钱公子竟认得出这蚕蛊所吐的蚕丝?”兰卿有些惊喜地望着我,赞许道,“这是我一个老朋友赠我的几只蚕蛊,我可是费心养了好几年才让它们织出这二十四匹画布的。”

    “哦,即是如此,那你必定心爱至极了?”我笑问道。

    “那是自然。”

    “那你怎舍得将它们全画上别人的画像?”我再问。

    “你怎知我就全部用掉了呢?”兰卿似笑非笑地反问我。

    “可明明就二十四匹…”我不解道,难道说?

    眼角一片银光“簌簌”闪过,千寻竟比我更快想到了那最后的玄机。

    只见刀枪不破的蚕蛊丝画布从侧面割漏开来,原来这并非是一块长方形的画布,而是一块大正方形对折缝合后的成品,只不过碍于那天衣无缝的走线技巧因而极难被人发现。

    但是,兰卿的话却在有意无意间点醒了我。但千寻,只怕以她那超群的洞察力早已发现。

    二十四枚肉眼难觅的银针蹿风而过,“嗤啦”“嗤啦”“嗤啦”……

    一片布匹割裂的声响后,一块一块隐藏其间的碎布画飘飘然落了地。

    “咦?这是啥子东西?”那个面貌古拙的男人将画片捡了起来,隐约可见那画片上画着一块翩然的衣衫。

    “诶,我这里也有!”另一人道。

    “咿呀,你们看,这每幅图里都有画片漏出来呢!”另一个站得稍远的人说道。

    我走上前去,将二十四块碎布一一捡起来拿回自己桌上开始拼调,不多时最后一张美人图就水落石出。

    我微微眯眼定睛一瞧。

    不!这不可能!竟然是她!怎么会是她!

    看到我如见猛鬼的神情周围人都一拥而上争相围睹那最后的谜题,瞬间一片轰然惊叹的羡艳之声将我困在难以回神的震惊中。

    见我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一二三四也禁不住凑上来看了看,却都无一不是跌落在一脸的震慑和不可置信之中。

    “这,画中人竟然是温幼鱼!”牧隗第一个忍耐不住呛出声来。

    千寻蒙着薄纱的头也恍然动了动。

    兰卿却看到我们千姿百态的神情满意地笑了,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美人的面容,那么为何还不唤她出来相见?”说着自己动手将我拼出的美人图黏在了最后那一幅完全空白的画布上。

    “温…”我刚想唤她名字却忽然发现,现在这已不是她的名字。

    身边那个一脸尖嘴猴腮的黄瘦男子一脸喜色道:“谷雨,谷美人,你就赶紧出来吧!那些人有眼无珠不要你,爷爷我抱你回家!”

    “谷雨,谷雨,你在哪儿啊!”样貌古拙的男子也嘶声吼道。

    倏然间,忽听一轻灵之声从空荡的楼顶盘旋而下:“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谷雨时节作去声,如雨我公田之雨。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

    不错!这正是她的声音,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到底是什么变故,才让她踏上无名城之后就沦落进了兰卿楼。

    “第一候萍始生;第二候呜鸠拂其羽;第三候为戴胜降于桑。”兰卿在一旁笑语盈盈地接口道。

    紧接着便见到无数脉脉如雪花的柳絮也不知从半空的哪个漏口里纷扬开来,铺天盖地,漫天飞雪的模样。几声布谷鸟的轻啼又穿透了如薄云浓雾般的柳絮层,像是在预告着第三候将会出现什么。而最后的最后也同样没能令我们的等待失望,从那厚厚的絮团中飞出了数十只戴胜鸟。

    这一切仿佛大自然现场给予的恩赐般,幻化着时节更替的错觉。

    再一眨眼的功夫,漫天飞雪的中间又出现一个青丝纠缠的白衫人影,她宽大飘逸的纱袍因下落而被风吹鼓成饱满的翩然,她在空中以足尖点着那雪絮迎风旋转下来。

    这一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更衬得她神仙玉骨的容颜震压裙楼。

    我看清了,也不会再看错了。

    她就是温幼鱼。

    我走山访水就是为了找到她,而现在,我在这滚烫的红尘里找到了她。

    当她落足在我面前的玉桌上时,我满心的思绪都一朝化空。我原先可能还无法坦然面对的心也同时安静了下来,我没有太多表情地抬头望着她,而她却望着更高的地方。

    我忽然间对她就只剩下了愧疚更多。

    原来,这三年的心系牵绊只不过是那一年,她留给我的最后一眼蛰心太深。

    “果然是个美人那!”那尖嘴猴腮地已围着桌子拍手笑绕了好几圈,竟激动地难再坐下来。

    “那谷雨,果真有美憾凡尘之容。看来兰倌鸨真的所言非虚。”温幼鱼的出场竟惹得别桌座客的心都不觉为之动摇。

    更有一人“啐”了一口道:“早知道谷雨气貌如此出众,老子就将小雪图跟他们换换了,唉,怎让便宜都叫他们占了去!”

    可那血颅三凶却巍然不动道:“瞧你们这些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孬种!只不过是气质娴静出尘了一些,若要比起模样和妩媚手段来,我们寒露可不比那个谷雨差!装得一副高贵神女架势又有个屁用,这是斗花魁大赛,扒了衣服女神也还是婊子!”

    刺猬头那一番侃侃而谈的激昂发言惹得满堂炸开了锅。有说对的,有仍旧惋惜的,也有大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但很快舆论风向就倾到了各自拥立自家美人的风头上。

    谷雨的出场并没有挽回我们这一桌太多的胜局,也没有给大家带来太多不平衡心理的牵制,而且说不定会让她在接下来的各项比试中更被别人有意无意地狠压一票。

    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将花魁留住,而那血颅三凶也很有可能将寒露带走残虐致死,那么我不仅对兰卿失言没能为民除害,反倒更是牺牲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不多时,一个让我内心久久难以平息的震撼想法已然形成。

    我一把拉住将要下桌走向节气长图的谷雨,转而朝着猖狂而笑的三凶高声大道:“我们还有一个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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