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陈景征所料,第三天清晨,北狄结合一部分西戎和羌的部队,再次集结在余城断崖对面。十几条结实的绳索用巨型弩车射入岩石缝隙或树干中,一排排竖起的钢盾沿着空中的绳索缓慢地前进着。看对面的架势,恐怕来者的意图绝对不仅仅是余城。

    “以书,情况不太好,”易无言和白以书都在崖前最隐蔽的一个观望口。

    余城北面的断崖,是它唯一的天然屏障。北狄每次出使大燕,都不得不翻山越岭绕过很远。这断崖原本也有索桥,只是在战事频频之时,收尾的部队把桥斩断了。

    守卫放出箭雨,但对方早有准备,看起来对方不仅配备的钢盾十分坚硬,还对攀爬者进行过专门训练,除极少数几人因吃力不稳掉落山崖之外其他人都继续缓慢前行。如果这边有人强行试图斩断绳索,那对面的弓箭手会毫不犹豫地放出一阵箭雨。

    整个山崖气氛居然安静到极致。

    “第一排弓箭手,瞄准绳索。”白以书平静下令,“第二排弓箭手,瞄准绳子上的人。”

    断崖起码也要有五十丈远。相比之下,白以书反而不担心那些人爬过来。他们费尽心力爬过来,自己在这边无非也是以逸待劳。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这种缓慢的、几乎没有斗志的相持,这样的相持对彼此都是很大的消耗。北狄统帅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才对,为什么还要如此固执?

    “无言?最近可有京城内的消息?”白以书猛地问易无言。

    无言听得一愣,想了想,“特别重要的消息没有……”

    “京城昨日的消息,前天的消息?你可都知道?”以书连连发问。

    “昨日的还没有,前天倒是有一条,说程省岸出城了。”易无言转头一想,“不对,如此说来,京城也实在太过安逸……以书!”

    白以书已经提了良箫冲了出去。

    她已经感觉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气场正在渐渐靠近,不在此时还等何时。

    她跃到了断崖间的其中一个绳索处。

    与此同时,漫天箭雨从断崖另一边飞来,夹杂着呼啸的风声,每一根箭都不断撕裂着空气。

    白以书平生第三次,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在她抬头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和那张突然陌生了的脸的同时,她放下了所有的抵抗。

    她轻声笑着,还用良箫凌空挽出剑花。

    漫天的箭雨已经逼至眼前。

    易无言连忙捂住旁边宁杨的双眼。

    突然间,不知为何,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一只手扶住了白以书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舞起了良箫。

    宁杨拨开易无言的手,看到了被丢在观望口地上的刑剑。她蹲在地上,拾起剑轻轻抚摸。

    易无言的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再握上。

    在完全无法施展身手的断崖间,陈良环着白以书,舞动着他几乎从不曾外露的功夫。

    万剑穿心,破天之势。

    千万武学中只有一种功夫可以破解此境。

    而当今世上,还可以通篇熟记口诀经文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陈良握着白以书的手舞动起良箫的那一瞬,滔天的箭雨竟似被一阵气流卷动,箭势也迅速缓慢,随着这股气流,四散掉落在各处。其中有一些,恰巧击打在带着绳子的箭弩上。他带着白以书跃回观望台的时候,所有的箭弩不是绳子折断就是箭头松懈,无一例外全部都掉了下去。几十北狄兵全都随着绳子一起掉落下去。断崖下虽不是万丈深渊,但那高度也是让看者心寒。所幸对面的弩车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所以大部分北狄兵紧紧握住绳索,倒也不至于失了性命。

    “不放箭?”易无言疑惑。

    “你们看,他们并没有打算继续前行。”陈良手遥遥一指,指向对面带头离开的年轻将领,“他不是北狄人。”

    易无言也认出了那人,“他是西戎的淮王郁准,年纪轻轻可以当上王爷,还多亏他有个好父亲,”他走到扶烺身边,与之靠得很近,“他这次行军,恐怕是来找你的吧。看来战事不过是个借口。”

    陈良并没有奇怪无言的接近,他回头看了看,眼里不带一丝表情,“来找我也很好,他刚封王,过去的事自然是想了结一下。”

    “报——”外面有士兵出现,“程省岸程统领奉旨前来,接管余城。”

    易无言的手抖了抖。

    “既然如此,这儿的烂摊子交给他,咱们走吧。”

    白以书听着陈良的话,也没有加以阻挠,她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宁杨,率先走出观望口。宁杨紧随其后。易无言瞪着陈良还没除去面具的脸看了一会,也气鼓鼓地走了出去。陈良顺着观望口又向远处看了看,这才走出来。

    外面除了在旁边安排事务的程省岸之外,居然还站了一个熟人。

    “宗业?你好了,全好了?”宁杨如看到救星一般,急忙蹦过去,对着宗业左看右看。

    宗业轻咳了几声,“我没有好,这才几天。你们在哪里休息?我得歇一会。”他本想叫上另一个也到来的人,但发现那人不在,也还是闭上了嘴。

    一行人行至屋内稍顷,陈良便借口之前数日奔波没有间隙,跑去院子的里屋休整行装。在众目睽睽之下,白以书也跟着他一起进去了。其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听说,陈良就是扶烺大哥,”宗业打破僵局,皱着眉微笑,“知道这件事后,我就赶快过来找以书姐了。没想到……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无言哼了一声,“我可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你应该问问陈楚的临安公主。”

    宁杨白他一眼,不搭话。

    “我猜,方朗那小子也早知道扶烺的事了,所以拜托你过来,有些事情帮着照顾一下。”

    “对啊,他让我过来,我就来了,我乐意!”听着易无言阴阳怪气的声音,宁杨心里的火也往上窜了窜。

    宗业的眼睛在两人中间转了好几圈,“你俩……那无言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言的肩膀耷拉下来,“我对陈良这个人不太放心,所以顺着他去查,才发现不对劲的。”

    “陈良也好,朴动峻也好,确实有这么个高丽人,是东瀛隐武大师的弟子,可是据说他曾经想偷学一忍门的禁术,还因此杀了几位师兄弟甚至一位师伯,所以他早被隐武前辈逐出师门,而且隐武前辈还下了命令,只要他敢现于世人,一忍门必全力除之。他虽大恶难赦,但还是忌惮于师父的话,所以才有了之后多年的隐逸生活。这样的一个人,过去几年里,古都鲜随身带着,从来也不掖着藏着,我把他放到易守轩榜,也没有见到一忍门的人来追杀他。隐武前辈年事已高,近年来多在东海沿岸一带。一忍门在中原的势力有限,不过还没有到局限的地步。如此一来,陈良多半不是朴动峻真身,而且隐武前辈也知道这件事。接着再往下,他为什么要留在古都鲜身边,面具底下的人是谁,当我发现我再查不出什么的时候,我估计这人多半就是扶烺了。”

    “你又要搬出你那套只有他能瞒过易守轩的理论。”宁杨有些不屑。

    易无言看着她,他的眼神让宁杨打了个冷颤。

    只有他知道,易守轩是需要副轩主的,扶烺消失之后,无言才继任轩主,易余生退下来担任其副轩主。当轩主出现意外甚至死亡的时候,副轩主是要接任轩主之职的。如果扶烺还在,自然是由他接任。易余生自认应退居二线,江湖上的事要交给年轻人。所以无言上任后被指导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扶烺。

    “我一早知道他有可能会在古都鲜身边,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情况。我猜测如果他活着,应该会是一个更隐蔽的身份以躲过易守轩铺天盖地的搜罗。所以简单知道陈良的历史之后,我也没再细究。事情过去那么久,直到真的认识陈良之后,我才觉得有些不对。比起余生叔父和扶烺,我确实显得有些愚蠢。”他自嘲着。

    宁杨为难地张了张嘴想劝慰,碍于宗业在旁而没有说话。

    “他当年身中五藏剧毒,本来我也不确定他可以活下来,直到后来我得到一些消息。除了断魂之外,中原三毒对五藏毒是有一定克制作用的,它们互相不能抵消,但是却有利于破解毒性。我知道这件事,也就明白扶烺一定还活着了。”

    “扶烺中过五藏毒的事,我们都知道,可是他身上怎么还有其他剧毒?”宗业问道。

    “他中过离人。”易无言毫不迟疑地回答,回答完毕,他也微微愣了一下。

    原本坐着的宁杨慢慢挺直了身板,“离人?你是说中原四毒之一的离人?”她扶住头,眼睛开始模糊起来。

    “对……这是风尘说的。风尘有一次去扬州寺,确定了扶烺还活着的消息。他从嗔云那里了解了扶烺中过离人。嗔云毕竟替扶烺解过毒,只不过在扶烺消失前,他还受到过武林众人的狙击,所以在见到本人前,我们都不能完全确定扶烺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扶烺中过离人,那他的记忆……”宁杨突然觉得头痛。

    宗业插话,“我读过一些资料,如果是高超的药师,可以把握住剂量,离人是可以控制住忘记的范围。也就是说,有人想让他忘记一些事情,所以给他下了离人。但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没有什么根本的影响。”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不然不会动用离人。不对,最重要的问题是……”无言在屋里度起了步子。

    “问题是,是谁给他下了‘离人’呢?”宗业的声音完全不像追问,更像是一句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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