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在皇城另一边武林大会观战的高扶瑄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似乎是说好般,看见他后,一直藏在暗处的郁淮也悠然骑马走了出来。

    薛晋郢慢慢地点头——好、好,这样,人也算来齐了。他用余光看向扶烺。因为刚才自己转身跃走,悬石的平衡被破坏,巨石剧烈摇晃之后大幅度翻动,眼看扶烺就要随巨石翻滚下去,只见他脚尖踏石,借力顺着巨石倾斜的坡度而上,但由于力道不稳,他只能纵向跃起,待再落下时,巨石已经跌落到崖底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而扶烺落在仅能容下一人站立的山柱上。以山柱的大小和到悬崖的距离,扶烺不可能自己回到悬崖边上了。薛晋郢满意地回头,这并不是他要的结果,但基本也差不太多,扶烺回不到这边,这里还有谁是他的对手?他根本就不去看皇上安插的亲兵和身后的侍卫,那些人再训练有素,怎会比他安排在林中的杀手们厉害,他也不担心西戎的人,西戎一向态度暧昧,郁淮同高扶烺还有过节,他们在这基本是来帮着自己的。

    莫雨那边在皇上到来之后也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其他几人身上已经挂彩。易无言看不出外伤,但袖口有几滴血痕。宗业的随身钢棍已经被南宫握在右手里。宗源赤手空拳,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白以书紧握着良箫,无形掌曾经在她身上留下的威力让她心有余悸,以至于她发挥出的功力还不足于平时的七成,她还要站在易无言的前面,以防他随时冲动。莫雨还是悠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刚才的打斗不过是同孩子们在玩耍,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全部都是汗渍。

    扶烺远远地独自站在山柱上,同薛晋郢的一战已经让他受了伤,他的眼里火星四溅。

    环顾四周,薛晋郢忍着不让自己大笑,他早已有了必死的念头,现在他只想让皇上给他陪葬!

    他看着其他人:高扶瑄骑在马上,姿态似有些居高临下;郁淮在较远点的地方负手而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莫雨手中的拐杖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被他用内力旋成数条,变成暗器打了出去;南宫的左臂折了,毫无生气地耷拉在身侧,原本可能成为重要角色的南势天被他打翻在地后就再也没能起来;白以书的衣襟上也有星点的血迹,但比起她的外伤,似乎内伤更为隐晦而致命;宗业和宁杨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易无言一张雕塑脸倒是看不出伤痕,但是他也因为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他却几乎无能为力而浑身发抖;扶烺的位置最远,他孤零零地站在山柱上,薛晋郢看不清他的表情。

    突然从林中传来的狂风唤回了他的视线,那是光明窑和他安插的杀手们等不及的讯息。

    薛晋郢抬头看了看天空,待他低下头时,他出手了!

    隐藏在亲兵队中的易余生不经意地叹息着:薛晋郢的表情,真是同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而就在他出手的这么一瞬,原本所有定格的人几乎同时动身!

    无形掌以铺天盖地的架势翻涌在空气中,攻向刚才同莫雨一战的每一个人。

    扶烺隔空打出了两掌,一掌的方向对着毫不犹豫冲向皇上的薛晋郢,另一掌砸向突然跃起的莫雨,但两人均是毫不在意,直接受了攻向自己的一掌。

    莫雨身影直冲向白以书,他一手发出无序却不凌乱的掌势,另一只手逐渐聚集起钧天之力。宗源见状飞身扑了过去。

    易无言觉察到林中的不对劲,正要动手之际,对上了易余生的眼。

    宁杨内力较弱,她只能抱着宗业想替他挡住漫天的攻击。这时,被扔在一边的刑剑突然发出嗡嗡声,它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接着直挺挺地立在她俩人前面,挡住了来自莫雨的所有进攻。

    薛晋郢霎那间已逼近高扶瑄。

    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情况复杂,扶烺根本不能应付所有,他终于气急攻心,口中喷出的鲜血都是黑色的。

    “去死吧。”同样的一句话,来自于不同的两个人,薛晋郢,和莫雨。

    眨眼之间,时间仿佛停滞一般。

    扶烺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渐渐凝固。

    莫雨凝聚的无形掌,重重地打在了人的身上,似乎连骨头一点一点碎裂的声音都隐约听得见。

    宗源挡在了白以书的前面,完全地接下了这一掌。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惊讶,还夹杂着些许痛苦。白以书扶住他瞬间萎顿的身体,“不……不”。

    一根钢棍已经从背后穿过来插透莫雨的胸膛。南宫的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而另一边,薛晋郢看到似曾相识的红光一闪,一柄精致的匕首直接刺进了他的心脏。他低下头,透过握着匕首把的那只手认出了这柄匕首的主人。匕首刺得精准而迅速,他连开口问为什么都来不及,身体就已经倒了下去,只余下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的方向。看到他直接摔在地上的样子和那副不甘心且终于明了的表情,王选闭上眼,维持着举起动作的手也放了下来。薛晋郢从前亲手送给他用以护身的那柄滴血小匕,现在正插在薛晋郢的心脏上。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相信发生了什么。

    宗业挣扎着要过去看宗源,却无奈连站立都不行,他愤恨地捶了捶腿,“大哥……”

    宁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看着他。突然她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看,扶烺仍是孤单地站在远处。

    宗源窝在白以书的怀里,口中喃喃自语。

    “宗源,你、你不要动,”白以书也曾以同样的方式接过无形掌,她太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于是她拼力输自己的内力给宗源护住心脉。她全身心都放在宗源身上,连看都没有看向扶烺的位置。宗源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口中却仍小声说着什么。

    “宗源宗源,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白以书急得不行,却又不敢摇晃他。

    宗源的意识开始轮回。

    “谢谢你刚才的帮忙,我需要你的借力。”七年前的最后一面,她淡然地对他说。

    “宗副庄主,请叫我白庄主。”安排庄中事宜时,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

    “宗源!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喜宴当天,她愤怒的眼里竟似带着一丝恳求。

    “你再说一遍?”他站在背叛山庄的父亲身边,她的怒火在空气中燃烧。

    “不要开玩笑,你怎么可能背叛我?”他第一次那般担忧,她一脸不可思议。

    “我记得啊,你答应过娶我的,”她一脸小得意,然后又眯着眼质问,“你该不是忘了!”

    最后,他的意识定格在了十六岁。十六岁那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落白山庄的终年积雪也抵不住花香,至少,他认为是有花香的。笑颜胜春的少女在练习场熟练地御剑,她回头看到他,立刻掷下空中的刑剑,蹦蹦跳跳地冲他飞来。他一伸臂接住了她。“宗源宗源,我的御剑术怎么样?比你这个小师父强吧?”她在他怀里欢快地说,“宗源宗源!我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啦,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现在还答不答应啦?”她不停地戳着他的胸口。

    白以书的耳朵凑到他唇边,终于听见了他的喃喃声。

    “我记得,我答应。”他温柔而痴痴地笑着,“我答应。”

    在他迅速模糊的意识里,他更紧地搂住她。

    而在现实中,白以书的眼睛也渐渐模糊。她紧紧抱着他,仿佛此生唯一一次。

    宗源在她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扶烺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他清晰地看到宗源挡在以书前面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他猜得到宗源活不下来,当年自己让以书活下来,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宗源身体本就受过太多折磨,如何承受得了那一掌。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视线,他不舍地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了郁淮探究的眼神。扶烺轻笑,对了,还有这么回事。他再看向高扶瑄那边,余生舅舅和无言已经带着亲兵去解决林中的那些杀手了,薛晋郢也死在王选的手里,虽然十分不解,但此时他也无暇顾虑太多。

    他把视线又转回到白以书的身上。她并没有太在意自己,但是他也很高兴,她还活着,虽然付出巨大的代价,但还活着,就是好事。他深深呼吸,双手以不经意的姿势开始蓄力。

    突然,山间荡出巨大的剑啸。

    宁杨不得不捂住耳朵。

    刑剑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在天空中飞舞,并发出盛人的黑色光芒。接着以人眼看不见的速度,飞了出去。

    山间的风越来越大。远处还不断传来嘶吼的风声。

    “——扶烺!”宁杨本已被刑剑吸引去了视线,当她回过神时,扶烺双手的蓄力已经在空中形成可怕的力量停在半空。

    “喝——”那股力量直接攻向扶烺自己。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御风而行,从远处奔来,飞在他身旁的是那一道大盛的黑色光芒。似乎是觉察到什么不对,那人立刻发出一道飞快的劲力,直接从远处飞向扶烺的方向。

    白以书蓦然回头。

    劲力和扶烺的那股力量冲击在了一起,金光四溅,伴随着巨大的声响。

    一阵强光之后,扶烺在山柱上摇晃了两下,鲜血从额头涌了下来,他直挺挺地从山柱上跌落下去。

    同暗处的西戎队伍躲在一起的苏婳刚想冲出去,就被管家老人一把拦住,她拼命挣扎却完全挣扎不出。同时,她看到另一个雪白的身影,在扶烺掉下去的那一刻,也毫不犹豫地飞过去跟着他一起掉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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