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医说九殿下伤势轻微,这是唯一让她无法逃避的痛苦。

    那根暗器长达两寸有余,彻底穿透了九殿下左肩,连着倒刺被直接拔·出来,血根本止不住,若伤的是自己,早就该一命呜呼了。

    太医却说伤势轻微。

    “阿笙。”

    颓然的嗓音从屏风后传进来,顾笙心里一咯噔,像犯错的孩子似得往椅子后头躲。

    雕花圈椅背不过三根木条,挡不住人,所以江晗绕过屏风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顾笙缩在椅子后,自欺欺人的用双手捂住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

    江晗心头一揪,迈步上前,蹲到她身旁。

    见顾笙有所感应的往一旁退缩,她便不再靠近。

    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江晗张了张嘴,嗓音带着丝干哑,“吓着了吧,刺客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是谁主使,很快会水落石出的。”

    顾笙仍旧捂着眼睛,江晗注视她良久,坦然道:“别想太多了,被人沾这点便宜我还不至于想不开。

    花圃里的几具尸体我都查过了,要不是阿九来得及时,我怕是只能从那土坑里把你挖出来,如今,你还活着,我就没什么可怨恨的。”

    顾笙捂着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江晗以为她仍旧放不下隔阂,只好起身靠近,蹲在她身旁,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让她正视自己,“别难为自己,我十三岁那年就标记过两个彤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多月就消退了。”

    顾笙的手被强行按下,露出一双红肿的眼泡,她仍旧躲闪着江晗的目光,压着抽泣哽咽道:“殿下,您的恩德笙儿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只能为您烧香祈福,望您不要…不要对权势太过执着,还有……去找个比我好的姑娘,过安稳的日子。”

    江晗陡然蹙眉,莫名的心慌,一把握住她的手,急道:“什么意思?我谁也不去找,你什么时候肯答应,我等得起!”

    顾笙心中愧疚,深吸一口气,还是决然推开江晗的手,抑制着颤抖道:“殿下,皇上已经…将我…指给……”

    话未出口,江晗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霎那间五雷轰顶。

    顾笙不断哽咽着道歉,身旁的人却再没开口劝慰。

    许久,她看见江晗僵硬的站起身,便下意识扯住衣角,抬头问:“殿下?”

    “我去求父皇……”嗓音仿佛漂浮在虚空里。

    顾笙连忙跟着起身,哭求道:“圣意已决,再多纠缠必会引得龙颜震怒,皇上说要夷三族……我娘是无辜的。”

    江晗缓缓闭上眼,吞咽一口,呓语般喃喃说了句什么。

    顾笙没听清,却见江晗陡然睁开眼,挥臂挣开她的手,毅然决然窜出门去。

    “殿下!”

    顾笙追至殿门口,便被侍卫横着刀柄阻拦下来。

    **

    冬日的暖阳当头,已经过了午时,长春宫前园里依旧僻静无声。

    有宫女迈着轻巧的碎步,端着铜盆出入寝殿。

    殿里的窗子闭得严严实实,尤贵妃怕扰了九殿下安宁,便命人在窗台上叠起了高高的砖瓦,挡住日光。

    江沉月平日卯时五刻就起身了,今儿却一直睡到现在,原本陪伴尤贵妃的庄妃与熹妃早已体力支撑,往偏殿小憩去了。

    尤贵妃像是感觉不到困倦,一整晚、一上午,不停的亲手挤干湿布,反复擦拭九殿下的脸颊。

    湿布无数次拂过额角,九殿下终于渐渐转醒,迷糊中伸手拨开尤贵妃的手,不悦的翻了个身,捂住被母妃擦得发红的额头,喃喃道:“别…别搓了……”

    第105章

    她心绪不宁,江晗至今没回来。

    就那么怒气冲冲的跑出去,不知会犯下什么事儿。

    若当真是去纠缠皇帝,求他收回旨意,那她可就只能坐在这儿,等人拖自己出去斩首了。

    一直在思忖,那刺客究竟会是受何人指使?

    他死在作案现场,嫁祸手段被当场撞破,背后的主子自然不会是庄妃。

    那么,除了庄妃,她还有哪位仇家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寻高手混进宫中,还能将整片西六宫的守卫都调走。

    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自然是她前世今生都躲不过的仇敌,顾娆。

    同样是想置她于死地,顾娆的手段却同前世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江晗如今威势犹在,顾娆自然不敢像前世那样,怂恿大皇子明目张胆的诬陷栽赃,给顾笙随意定个杀头的罪名。

    昨夜的嫁祸手段,要论有作案动机,而且有这个能力的人,自然只有大皇子。

    可是,即使推测出了这些,面对审问的官员,顾笙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因为对方地位太高。

    就算知道大皇子想杀掉一个乐师,嫁祸给庄妃,皇帝也不会为了个不受宠的妃子险些蒙冤,而治大皇子重罪。

    惩戒归惩戒,皇帝最终八成还是会选择封锁消息,不让皇家私事外传。

    到那时候,顾笙这条小命,八成都要为了保守皇家丑事而献出去。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官差亲自查清经过,她也只能假装不知情,只将自己的想法私下透露给九殿下。

    毕竟事关九殿下安危,大皇子本只想碾死一只蚂蚁,却没想到会自掘坟墓。

    顾笙也因此被卷入其中,彻底跟江晗断了缘分,两败俱伤。

    “以正妃之礼嫁入珞亲王府。”

    顾笙从没想象过。

    那个人,是未来名耀千古的帝王,于百姓是明君,于妻妾,却是个多情薄幸之人。

    一旦爱上了,只会让自己伤得千疮百孔。

    可偏偏命运弄人,祁佑帝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嫁入王府却没有册封,那她算什么?

    要依靠江沉月对她的心意度过一生吗?

    顾笙垂下眼眸。

    能一辈子锁住那家伙的心?她自认没那个能耐。

    九殿下从前对她的纠缠,不过是出于孩子心性的霸道与恋旧。

    那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顾笙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未来,她或许不过是敬事房总管的托盘里,其中一枚绿头牌上的名字罢了。

    **

    “把窗台上的砖瓦都撤了。”

    见九殿下醒转,尤贵妃打发宫娥端上大补的温汤,上前伸手拎起九殿下左耳,抖了抖,唤到:“醒了就起来,天晚了再睡。”

    说完就接过托盘上的汤碗,舀起一勺吹了吹,自己用嘴唇抿了抿,发现还有些烫口,只得继续搅动汤勺。

    九殿下茫然睁开眼,缓缓转回头,看向一旁,见母妃正坐在床榻旁的圈椅里搅拌汤碗,一时有些发懵。

    娘娘坐在旁边干什么?

    九殿下目光流转,四下一打量,发现这寝殿显然不是贵妃的偏殿,除了慈宁宫里来的几个贴身宫女和奶娘,周围伺候的婢女都十分陌生。

    由于昨晚没及时喝下醒酒汤,伤后又不宜催吐,太医只得吩咐等其自然醒转。

    江沉月此时一脸茫然,用手肘支着床想要起身,刚一撑起胳膊,就“嘶”的倒抽一口冷气,左肩冷不丁一阵刺痛。

    一旁奶娘忙扑了上去,惊声喊道:“殿下不要乱动,您还伤着呢!”

    一旁尤贵妃头也不抬,冷冷开口道:“该!”

    九殿下诧异的睁大眼睛,见母妃脸色憔悴,那双红肿的眼睛显然是不久前哭过的。

    心知发生了大事,九殿下忙抬手让宫女奶娘退开,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孤怎么会歇在长春宫?”

    尤贵妃冷哼一声,答道:“本宫上回就说过了,从今往后若是再进一口酒,你就别踏进慈宁宫一步!可殿下仍旧一意孤行,本宫自然信守承诺,让你在庄妃这儿借宿一宿。”

    九殿下垂下长睫,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肩上的痛楚让头脑渐渐清醒起来。

    刚想开口解释吃酒原因,忽感到一股熟悉的甜美气息,不断在胸口涌动。

    尤贵妃许久没等到九殿下认错,抬起眼,就见那家伙正抻着脖子四处瞧,像是在找什么人。

    “殿下找什么呢?”尤贵妃的眼神冷得直泛冰渣子,气得手里捧着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一阵颤动,干脆转手搁回一旁宫女手里捧着的托盘上,沉声讥讽道:“是还想找酒来再尝一口呢?”

    奇怪,这股气味挥之不去,屋里却找不到顾笙的身影。

    九殿下见母妃恼火,只得先乖乖躺回枕头,答道:“没有,孤想瞧瞧敬酒的元凶在不在场。”

    “哼。”尤贵妃满腔怒火,“我知道是你大哥敬的酒,你难不成就真推不掉了?是多深的交情?叫你命都不要了?”

    九殿下斩钉截铁的保证:“儿臣从此同他一刀两断!”

    “噗……”一旁宫娥忍不住笑出声。

    尤贵妃依旧蹙着眉,厉声道:“谁跟你嬉皮笑脸的!你知道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九殿下冲母妃讨好的眨眨眼:“正在猜,娘娘给点提示么?”

    尤贵妃侧头扬了扬下巴:“去把那衣服拿来。”

    宫女蹲身称是,迅速绕过屏风取回那件沾满血迹的外衫,罪证一般,在九殿下床榻旁抖落开来。

    尤贵妃不敢再看,侧头沉痛的闭上眼,颤声道:“想起来了吗?”

    九殿下满眼诧异,脑子里确实有关于昨夜里零碎的片段,但全是一些让人十分……脸红愉悦的画面……

    那是笨伴读的喘息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肌肤温热滑腻的触感,衣襟下那片丰满的柔软,全部都有如实质,那是无比强烈的真实感!

    但这些不知是真是梦的画面,九殿下显然不方便跟母妃坦白,只能继续打哈哈道:“怎么会有血迹?孤喝完那杯酒之后,是被娘娘一路追砍逃进长春宫的?”

    尤贵妃恼羞成怒,一掌拍在椅子把手上,怒道:“这是开玩笑的吗!再不着调就立刻滚回你的清漪园,再别让本宫瞧见你!”

    九殿下收起笑意,正儿八经的小声道:“真想不起来了。”

    尤贵妃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玉儿吩咐道:“把你们小主子昨晚的英勇事迹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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