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势理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醒来时,所见依旧是被分割成无数细长碎块的世界。

    冰冷的合金墙体,蜂鸣的巨大器械,一排排摆满器皿与资料书籍的架子,数据流高速流动的显示屏幕,无处不在的立体投影,还有无数神色匆匆,徘徊在各个角落的实验人员。她睁眼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血红色与银白色交织的手术台,那些红色刺着她的眼球,提醒着她昨天所发生的一切。那些冰冷的手术刀,还有那场反复切割,没有麻药的实验手术。

    无影灯将这个没有一扇窗户的空间照得雪亮,就连机器之间的隙缝都没有一丝阴霾。她所在之处位于这个空间的正中央,正对面是一处用铁丝网围起的大空地,背后是形形□□的‘实验器材’。

    她看着那些人奔来往复,眼神空洞而麻木。

    她麻木的躺着。

    伏见猿比古醒过来的时候,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他的身上,浅金色的光芒,那一刻他看起来像个上帝身边的天使,甜蜜而幸福。

    家里当然是没有人的。

    伏见有点小失望,毕竟昨天仁希演示的魔方真是太帅了,他还想再看一次。不过他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他噔噔噔的跑上楼去,从柜子里翻出昨天仁希摆弄过的魔方,完全不顾佣人叫他吃早饭的声音,肉呼呼的小手费力的摆弄着那个对于他来说过大的魔方,想像仁希一样,拼出六个一样的颜色。

    他信心满满,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满心都是手里那个六面体。

    我也想,像仁希拼的那么好。

    素盏须势理,是一名权外者。

    所谓权外者,是由安置在御柱塔的德累斯顿石板系统选出的王权体系之外,天生具有超能力的存在。不必依靠‘成为王的氏族’就可以使用能力,是无主的能力者,亦有一种说法,说权外者其实是‘被石板看中,但没有成为王’的存在。权外者无法将自身力量赋予他人,无法组成氏族,但是却可以成为王的族人,并以后天获得的力量成为王。

    由于权外者的能力并非后天得来,所以也不受七色氏族的约束,能力更加多种多样,光怪陆离。

    而须势理,是目前发现的权外者中,对于德累斯顿石盘的研究最有用的一个。

    她可以对一切拥有‘概念’这一属性的存在,进行‘同调’。

    ‘同调’的前提是须势理必须知晓这个‘存在’。

    换一种说法,须势理可以同调一切她知道的事物,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

    她三岁被送进素盏大宅的地下室,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里素盏佐太郎,须势理生理上的父亲,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于自己女儿异能的开发。

    他坐在温暖的书房里,喝着女仆泡好的茶。以一种比较放松的姿势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上一周须势理的研究报告。那一摞厚厚的纸是刚送过来的,还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他看的很仔细,一页一页细嚼慢咽,面色逐渐变得柔和。真像是一个平时威严的父亲在私底下看着女儿的照片,露出的微笑。

    素盏田心与素盏市对视一眼,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

    “须势理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放下资料,素盏佐太郎转头看着恭顺跪在脚下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当然了,当年的田心也做的很棒。”他这么说着,眼神悠远,明显是陷入了回忆“吾王因为我们研究出了限制权外者能力的手铐很高兴。”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在两个女儿身上“这多亏了你啊,田心。”

    “这是应该的,父亲大人。”素盏田心的头更低了,市注意到她在微微颤抖。

    素盏田心是素盏佐太郎从‘中心’收养的孩子,也是一名权外者,可以使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外来力量无效,因此被素盏佐太郎看中收养。前些日子刚从地下室走出,加入了非时院。

    素盏佐太郎笑了笑,便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个女儿身上。

    “须势理在今天的试验中进化了呢。”他扬了扬报告书“她的爆发值越来越大,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在德累斯顿的研究上跨出一大步。”眯起眼睛,素盏佐太郎好像是看见了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语调轻快,他的话像钢针似得直直戳在两个女孩的脊梁骨上。刺进她们的心窝里。

    “田心。”他看了二女儿一眼“还有市。”

    素盏市是素盏佐太郎的亲生女儿,是素盏家下一代继承人的双胞胎妹妹。也曾经在地下室经历了一段黑暗的时光,但是她的能力是‘物理治愈’。与研究石盘关系不大,所以很快就回到了地上,现在也加入了非时院。

    “在。”两人同时说。

    “你们要在非时院好好工作,我们素盏家代代都是非时院的首领,将来无论是湍还是须势理都会进入非时院,你们先一步加入,要为你们的弟弟兄长还有妹妹好好打算。”佐太郎直视他们,暖棕色的眸子里不带一点温度,就像是没有感情的石头。说的像是场面话,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弟弟妹妹,却一点也没有温柔的余地。

    “是。”她们一起,轻轻的说。

    “嗯,你们下去吧。”一挥手命令女儿退下,素盏佐太郎打算再仔细看看这份报告书。他要好好想一想今后该给须势理安排什么样的试验。

    田心和市一刻也不想多留,几乎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就消失在房间里。

    走到远离书房的一处僻静地方,田心和市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本来这条路是通向她们房间的,但是在一个岔路,姐妹二人没有左转回房,而是走进了右边。

    市很焦躁,相比下来田心身为大姐就很谨慎。她四处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拉着市快步向素盏湍的房间走去。

    三人约好了,由姐妹俩去吸引素盏佐太郎的视线,湍趁这个机会跑到地下室去看望他们可怜的妹妹。

    一路狂奔,姐妹俩在湍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市伸手敲门,三下长两下短,这个暗号是他们早就定好的。

    门开了,二人一个闪身,门就合上了。速度快的像是闪电。

    “坏消息。”不等姐妹们开口,素盏湍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在地下室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我偷看了他们(指那些研究员)的记录,须势理的身体好像在今天的试验里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们今天居然用火烧她!还强迫她和植物人交流!我看见了,他们把她绑在电椅上,那个植物人不醒就不停的电她!”素盏湍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他不敢大声,哪怕现在他愤怒至极“须势理一直在哭,后来就没有声音了,那副样子就像死了似的。”说道后来这个小小的男孩有点哽咽“姐,市,你们那个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素盏湍是素盏家下一代家主,本身没有异能,素盏佐太郎则是因为已经有了三个天赋秉异的女儿的缘故所以对他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因为继承家族的必须是男孩才按照培养继承人的方式养着。

    素盏田心和素盏市眼神游离,不想回忆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后来,我趁那个研究员不注意,偷偷扔了块糖给须势理。”男孩显得很无力“我真是没用的哥哥,明知道妹妹受苦却还是只能给她这点安慰……”

    在须势理关在地下室的几年里,田心和市都偷偷跑去看过她。后来素盏湍知道了真相后,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可是除了给她一块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那个瘦弱的,穿着纯白束身衣的小女孩总是呆呆的趴在地上,本来生机勃勃的蓝色的大眼睛空洞而昏暗。像是个被人遗弃在垃圾堆落满灰尘的娃娃。

    一股无力与绝望在三个孩子之间盘桓。

    “我们该怎么办呢?”许久,市才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句话。

    又是一阵沉默。

    “须势理的能力对于那个人很有用,他应该会控制不让须势理有生命危险。”田心身为长姐,又在非时院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见识了不少,先开了口“那个人也打算让须势理加入非时院,过段日子也应该让须势理学习剑道,到那时,应该会轻松一些。”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语气也轻快起来“吾王,黄金之王,似乎是知道须势理能力的,而且,也很看好的样子。素盏佐太郎顾忌这一点,不会让须势理出事的。”

    市和湍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无奈那么哀伤。

    他们显然没有被田心的说辞安慰。

    “也只能这样了吧。”市说的勉强,她不觉得黄金之王那样的大忙人会记得自己微不足道的妹妹。“但,也算是一层保障了。”

    须势理感觉嘴巴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这种味道带着一股细小为妙的幸福感,弥漫满口都是这个味道,顺着食道一直弥漫到了心里。

    这是刚才那个人,她应该称为‘哥哥’的人塞到她嘴里的。

    这个,好像是叫做‘糖’,吗?

    须势理闭上眼睛,放空自己的思绪,让意识深深堕入一片由形形□□的‘概念’组成的深蓝海洋里。感觉一丝丝微光从自己的身体深处产生,穿过自己的神经和血管流动到指尖,凝聚成一个幽蓝的光球。光球炸裂开来,无数灵蛇般的片光组成了一道小小的银河,没入这片‘海洋’中‘糖’的概念里。

    这就是须势理的能力——同调。

    这片只存在于须势理心像的‘海洋’是集合了须势理所知一切‘人’,‘事’,‘物’的概念所组成的。被那些研究员称为‘真理之海’。现在她所在的这片深蓝海洋是由存在形体的实物的概念组成的海洋,没有形体的存在所在的另一片真理之海的颜色要浅一些,还夹杂着很多颜色。

    须势理可以同调真理之海中的任何事物,除了一样。

    那些同调了‘糖’的光蛇已经回来了,带来了那幸福味道的名字,须势理收起能力,继续向真理之海更深处沉去。

    真理之海最深处已经是一片黝黑,须势理的到来带来了一束莹莹的蓝光,可是那黑色太浓郁了,须势理的光只是照亮了这里的一角。

    她漂浮在海水里,低头凝视那最深处的东西。

    很大很大,看着有石材的质感,表面上刻着类似圆形迷宫的奇妙图案和繁复的花纹。

    德累斯顿石盘。

    在她的眼里这块石盘被什么气流一样的东西严密的包裹着,幽篮色的灵蛇在碰触到的瞬间被搅得粉碎,连带着她的脑海里也是一阵阵撕裂般的苦楚。视野在痛苦中模糊,隐约间她感觉到真理之海在逐渐消散。

    德累斯顿石盘。

    须势理恍恍惚惚的,她好像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光斑在石盘是氤氲开来,一时间周围光泽明丽,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美丽景象。

    像是开出了花。她想。

    当她终于在这种晕眩中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在笼子里了。

    “你看到石盘了,对不对?”一个研究员走过来,素来冷静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围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白色的墙,白色的机器,白色的人。

    须势理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带着偏执于疯狂。

    “德累斯顿……石盘……”

    她想起了那个包裹在重重迷雾之下的圆形图纹。

    “圆的……花纹……”

    她眼前一黑,歪在椅子上,把手上凸起的钢丝划破了她的脖颈,泊泊的血流染红了她纯白的束身衣。

    周围的人狂喜而舞,最后围成了一个圈又蹦又跳,唱着嘶哑的歌,像是魔鬼围着献祭的羔羊跳着死亡的乱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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