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到底那晚还是到了毕家老宅。是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毕生打电话给自己,“我好像喝醉了,我想回家,毕然也想回家。”

    莫若觉得莫名其妙,“毕生,你现在就在自己的家里啊。”话一说出口,莫若突然意识到什么,“毕生,我马上过去。”

    莫若过去的时候,毕生一个人在大厅沙发上坐着,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杂志,见她来了,“我们走吧。”

    曼榕姨在旁边听了赶紧搭话,“少爷这么晚了,真的不留一晚吗,毕然已经睡着了。”

    毕生面色潮红,不知道是沾了酒还是烧着了,“曼榕姨,把毕然抱下来吧。”

    曼榕姨还欲言语,莫若忙拦了去,“曼榕姨,您就快去吧。”

    “莫若,记得开车小心一点。”

    莫若觉得奇怪,“曼榕姨,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这边用得着她,也用得着李哥。”毕生声音硬邦邦地,像是憋着一口气。

    曼榕姨面色微窘,抿着嘴像是合计着什么,“少爷,大哥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毕竟是一家人。老夫人夹在中间也为难。”

    “莫若,我们该走了。”毕生近乎粗暴地打断了曼榕姨的话。

    这样的举动是从来没有过的。曼榕姨何曾早遭受过毕生这样的待遇,她虽称毕生为少爷,可是毕生从来都是以长辈之礼待她,她也颇以长辈自居,当下面上就有些不好看。

    “曼榕姨,毕生他喝醉了说胡话,您别放心上。”莫若拉着曼榕姨的手,连连解释。

    “一路那么大动静毕然都没有醒,睡得真沉。”莫若从毕然房间里出来,故作语气轻快地说。毕生好半天都没有回应,莫若一看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路两人都没有话,莫若好几次想问他怎么了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莫若看着毕生近在咫尺的脸,发现他呼出的气都是热得发烫的酒气,她伸手上去摸他额头,滚烫滚烫的,像是烧着的炭,连忙往醒拍他,“毕生你赶紧起来呀,怎么烧的这么严重,你这一天都没吃药吗。”

    他含糊地嘟囔着,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毕生,你起来,我们到床上睡好不好,你这样睡不舒服的。”

    莫若拼命摇着他,毕生也没反应,只是哼着,“难受。”

    莫若把他扶起,好容易支着他站起来,“毕生,回房间睡就不难受了,我们回房间睡好不好。”

    毕生生的极高大,几步远莫若就开始喘气,她觉得再怎么想法子都没法把毕生送上二楼去,毕生头贴在莫若脖颈处,烧得莫若脖劲处都有些烫,她索性把他送到毕然房里,把毕然抱到楼上毕生房里。

    莫若给毕生解了纽扣,帮他擦拭上身,心里懊恼李哥没有跟着回来,要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尴尬的局面了,边不由得偷瞄他的上身,脑子里冒出一个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脸涨的通红,动作也拘谨起来。

    毕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他胸前,“热,热”他发着单音节的字,呼出的气里都是酒味,这酒太烈,眩晕得莫若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像是有架大鼓在心里锤着。他意识迷乱,劲儿还是很大,她挣扎不得,他突然松了手,莫若仓皇抽离,狼狈的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抑或是动了什么坏心思。

    他过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

    莫若拿冷毛巾贴他额头,“毕生,你今天究竟怎么了。”与其是问他,不如只是一句叹息。

    “我难受。”

    “活该你难受,我给你带的药吃了吗?”

    “吃了,一天三顿我都有按时吃的,晚上那顿没吃,我难受!”

    “病那么重还喝酒,方秘书就没有帮你拦着点儿吗。”

    “父亲敬的,我推不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儿子病了都要陪他喝吗。”

    “他不知道我病了,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我有没有架空他的权,项目进展慢了他嫌我保守,项目进展过快他批评我冒进,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毕生,也许真的是你做得有问题呢。”

    “莫若,七年,哪怕我做的再好,他都没有一句好话,我只是想听他夸我一句,有这么难吗。我像是古代的质子,他把我流放在外,不闻不问。”

    “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他第一次露出脆弱的像孩子一样的神情,莫若迟疑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庆幸这个假期推了和苏丹的旅游,要不然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毕生沉沉地睡了过去,莫若怕他没人照顾,半夜里出什么事,拿了本书坐在他床边,不知道看到几点,第二天醒来时她竟已经在自己床上了,她都有些糊涂自己到底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去餐厅的时候看到毕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吃早餐,她抬头看表,“毕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呀,你爸爸呢还没起来吗?”

    毕然抬起头来,“爸爸一大早就走了,小姨,你快过来,这是爸爸买的早餐,你的那份在微波炉里热着,爸爸说你要是十点还不起来就让我过去叫你起床。”

    莫若被这话激得又羞又愤,简直是奇耻大辱,竟然被他嘲笑睡懒觉,不知道是因为谁我才会凌晨睡的。都是因为晚睡我才起不来的,一定不是别的原因!

    愤愤地拿了早餐吃,入口竟意外的好吃,对面毕然轻声嘟囔,“小姨,好奇怪呀,为什么昨天晚上我和爸爸换了房间睡呀。”

    莫若一口粥含嘴里,惊得岔了气,毕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来在她背上猛拍,“小姨,你这么大的人了,都不会好好吃饭。”毕然年纪轻轻,力气却很大,莫若一把老骨头都快被他拍散架了,终于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毕然,以血泪控诉道“毕然,这是要谋杀亲姨。”

    “小姨,你的表演太浮夸了。”

    “那你下次能不能不要使那么大劲儿。”

    “小姨,你应该尽量避免下次犯同样的错误。而不是纠结在我补救你错误的方法上。”毕然施施然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他的语气,说话,和挑眉的神情,为什么会这么像毕生呢。莫若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毕然以后会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对了,小姨,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问你爸爸去,你爸爸昨天喝醉酒了,他肯定是走错房间了。”

    “二楼和一楼差那么多”毕然小声嘟囔着,显然是不信。

    你个小鬼,问那么多干嘛,我不把毕生拖你房间难道拖我房间吗。

    莫若状似无意地问毕然,“毕然,昨晚在太奶奶家吃饭开心吗”

    毕然胖乎乎的小手在拨鸡蛋,“开心,太奶奶家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好多我都没有见过。”

    莫若自然是见识过毕老夫人那边的排场的。单是做菜这一项,西式糕点和中式糕点的师傅各有一位,西餐师傅和中餐师傅也各有一位,听说都是毕老夫人从香港带过来的。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可见一斑。和毕老夫人那边比起来,莫若简直想给毕生颁发一个“勤俭节约奖”了。

    毕然随即说,“可是大家心情都不好。”

    莫若一愣,“毕然怎么会看出来的。”

    “爸爸不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奶奶脸上一直在笑,连有一个姐姐上菜的时候打翻了盘子大家都惊着了也在笑,曼榕奶奶和爷爷一直低着头吃菜,太奶奶一直皱着眉头,吃完饭就把爷爷和爸爸叫到书房了。”

    莫若已经顾不得惊叹三岁多的毕然的观察力了,忙问,“毕然你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记得,我可是我们班的小复读机。”毕然虽然学说话学得慢,但是记忆力极好,别人说过的话几乎可以一字不落地复述下来。

    “那你抓重点,给小姨讲一讲。”

    爷爷:和世高共事共得怎么样?

    爸爸:父亲选得人当然错不了,他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难得对大陆这边也比较熟悉。只是,姿韩的事情,父亲准备怎么处理?

    爷爷:老实讲,我对你那些证人证词一点都不信。世高跟了我那么多年,他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

    爸爸:那您是怀疑我的为人了。

    爷爷:我只是在提醒你知人善用!好好用点脑子想一想,你是德方未来的当家人,世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别被你身边那些乌烟瘴气的人搅乱了心神。

    爸爸:除了这件事,吴世高他…

    爷爷:毕生,你已经不小了,怎么还学小孩子告状那一套。我话放在这里,我对世高绝对的信任,他虽然只是你的副总,但也是我给你找的辅佐大臣,他在总部呆得好好地,突然就被我调到大陆来,还是给你一个黄毛小子当副总,难免有些情绪。身为总经理,你要学的是怎么拉拢人心,不是疑神疑鬼,让人寒心。你们俩最近负责的几个项目,我看了一下,世高事情比你做得漂亮太多了。与其花时间在打小报告上,不如好好跟人家学一学。

    毕然绘声绘色地说着,连两人的腔调都学了个十足。

    莫若心里咯噔一下,毕然年纪小,不知道这些话里的意思,可是莫若知道。莫若问,“毕然,这些话你怎么会听到的?”这应该是非常私密的对话啊。

    许是莫若的表情吓着毕然,毕然怯怯地说,“在客厅里面。”

    莫若继续问他,“大家都在吗?”

    “嗯”毕然仰着头问莫若,“小姨,爸爸批评我的时候,都会把我叫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批评。可是为什么爷爷批评爸爸的时候,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批评,我觉得爸爸好可怜。”是啊,连毕然都知道有些批评不能当众。毕董这些话,对着一个成年的儿子当众说出,真的欠妥。

    “那太奶奶呢,太奶奶怎么说。”

    太奶奶说,“毕生这几年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毕言你记着吴世高再好也就只是一个外人。毕生,你父亲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自古忠言逆耳,你也要好好反思一下。”

    各打五十大板。

    难怪毕生昨晚上醉得那么厉害。

    莫若不知道毕生和他父亲孰是孰非,只是觉得,那个晚上,毕生一定很孤独,还发着烧。

    毕生晚上回来的时候,莫若冲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毕生有些手足无措,片刻才回抱住她,“怎么了”还是有些鼻音,看样子感冒还没有大好。

    莫若抬起头来,对他说,“只是想告诉你,我在,毕然也在。”

    毕生揉揉莫若的脑袋,“我知道你们都在家啊,”

    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可是她爱极了“家”这个词。

    “所以,什么时候答应做我女朋友?”

    “现在啊。”说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确信他爱她,她也爱他,这已经足够了。

    任它岁月洪荒,先爱再说。

    他笑着告诉她,“我们返回去的商店橱窗里不是已经没有那条丝巾了吗。”

    很突兀的提及,莫若有些愣住。

    “我后来让我同学去那家商店里问了,你知道吗,是店员把它换下来了,它并没有被卖掉。”

    这真是很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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