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

    青之雷的身体裹在一袭长袍之下,遮挡住了大荒漠的风沙。三天前,他们几人弃车而行。青之阳一直没醒过来,被他和蜘蛛轮流背着走。如果不是他和蜘蛛强于常人的身体素质,想在拖着一大堆补给物资的情况下,完成这件苦差事还真不容易。

    在大荒漠还没有变成大荒漠的时候,原本是有贯穿南北的大道的,然而,这条交通要道已经掩埋在黄沙石砾之下。大荒漠并不是沙漠,出现在这里的也不是沙化,这里并没有那种黄沙万里的景象。这里有黄沙,然而更多的是一种灰蒙蒙的缺乏生机的色彩。

    进入大荒漠不久,他们曾经见过一条河流,河里流的已经是不知该不该被称为水的液体,粘稠、浑浊,虽然没有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却让人不想接近。这大概是世界上流速最慢的一条河了,每一次涌动、起伏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哪怕是一朵浪花溅起的过程都慢得像蜗牛一样,过程清晰,然而却一点美感都没有。

    进入一片石林的时候,青之雷放下了黑色长袍上的兜帽,石林的阴影很好地遮挡了阳光,在一些低洼处,也汇聚着干净的水,那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还能滋养生命的存在了。

    青之雷念了一句祷词:“赞美大树!”在他看来,是大树为这片土地保留下了最后的荫庇。所以这句祷词念得诚心诚意。青木星人一直视所有的树木为神圣的存在,因为在教典中,在神话里,最初之种最先长成了大树的样子,而后一切生命从大树结出的果实里诞生。

    他靠在一棵化成了石头的树上休息。这些石化了的树依然保持着□□,然而那些原本坚固可靠的存在,如一些建筑,却变得像是沙砌的堡垒,用手轻轻一碰,就破碎成埃土,遇到这些建筑物的时候,青之雷会直接绕过,根本兴不起进去一探的念头,也不会想从里面找到什么东西,他比谁都清楚那是多么徒劳的一件事。

    他又拿出他的剑来擦拭,手指抚过剑上刻着的苍炎二字,那两个字秀气灵动,像是出自女子之手。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会显出不同寻常的宁静,少了几分平时的戾气与阴鸷。

    蜘蛛坐在他的对面,手里也在擦着什么。那是一把枪,作为一名闪客来说,也算是比较常用的武器之一,闪客喜欢把各种武器整合到剑匣里面成为一体,也包括枪械,许多剑匣都有射击功能,不过一些老道的闪客也会在剑匣之外准备第二武器。蜘蛛手上的枪做工相当精致,几乎像是艺术品,银白色的枪管长而突出,一个转鼓式弹仓,枪柄漆黑,造型既有古典的味道又有强烈的现代感,就像是未来的人出于对过去的怀念而做出来的仿古作品,冰冷而精致。

    没事的时候,青之雷总喜欢拿剑出来擦,似乎是看到了这样的举动,勾起了蜘蛛的某种情绪,有时候他也会在青之雷擦剑的时候拿他的枪出来擦,尽管一路上青之雷从没看到过蜘蛛用枪。

    这个时候,青之雷听到了一些动静。他扭头看去,看到正在爬起身来的青之阳,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就醒了?自从在铁森陷入沉睡之后,青之阳已经有十几天的时间没醒了,吃喝全靠他跟蜘蛛帮助,更别说别的麻烦事了,这可一点都让人愉快不起来。只不过,他倒也没有丢下青之阳的想法,先不说蜘蛛会不会跟他翻脸,他自己就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不过,虽然蜘蛛一直信誓旦旦地说青之阳会醒过来的,但是他却是不怎么抱希望的。现在人醒了,他松了口气。

    “唔,头好痛!”青之阳的反应让青之雷觉得他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后遗症,紧接着就听到他说,“酒喝得太多了!”

    酒?一时间,青之雷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学过医,他可不想再带着个累赘赶路了。比起一个能动弹的累赘,好像还是一个一动不动的累赘好一点。起码到了真必要的时候,抛弃起来不会那么麻烦。

    “这是哪里?”这个时候,青之阳捧着头,好像清醒了一点。

    “大荒漠。”

    听到蜘蛛的回答,他点了点头,又扫视了一下周围,脸上痛苦的神色减轻了不少。

    “再休息一下,我们就走。”

    对于蜘蛛的意见,青之雷是赞同的。但他担忧地看向青之阳,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我没问题。”

    如此一来,没人有问题。全票通过,可喜可贺。

    青之阳的表现让青之雷吃惊。考虑到大荒漠已经成了一片废土,他们带了相当多的补给物品,份量不轻,只能靠着自己的体力来背负。然而照理说昏睡了那么多天本应该表现得身体虚弱的青之阳,却毫不费力地背起了自己的那一份,丝毫不见吃力,让青之雷不由得暗忖自己是不是太过小看了这个拥有小白脸潜质的男人。

    就在几人觉得可以顺顺当当地走出石林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那是一些埋藏在挖空的树干里的补给物资,包括罐头和武器还有急救物品。谁会在大荒漠里藏起这些东西呢?

    青之雷和青之阳都感到疑惑,只有蜘蛛不动声色。

    三人在原地等了一阵,没有人来,于是继续自己的行程。没有人提出要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且不说道德问题,仅仅基于现实而言,他们本来就已经背着足够重的东西了,再多只是负担。

    因为多了一个人参与负重,几人的脚程加快了很多。在大荒漠的边缘,他们见到了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一幕:一个个十字架,一个个赤身裸体的人被牢牢地绑在十字架上,在烈日下暴晒着。

    三人无言地接近。

    许多尸体残缺不全,然而并不是被野兽啃咬所致,完好的那些部分还保持着质感,让人感觉死去的时间并不长,残缺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用肉眼可以看到,“缺口”处飘浮着细如尘埃的颗粒物。

    青之雷看了一阵,声音低沉地开口:“这些都是逃跑或者犯了事的奴隶。看,上面有奴隶的烙印。”他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的额头。尸体的眼睛还保持着完好,让人觉得它在凝视着什么。

    蜘蛛笑得瘆人地问:“国王的‘杰作’吗?”

    青之雷默立一阵,抬起头来,说:“国王的杀人方式不是这样。他喜欢在万众瞩目下杀人,砍头、绞脖子、腰斩、五马分尸、炮轰、通电……所有这些都是公开进行的。他喜欢享受众人的敬畏。”

    青之阳注意到,在青之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可怕的平静,在提到国王的时候,似乎有什么把他的感情给遏杀掉,只余下一种坚定的意志。经过蜘蛛的提醒,他明白,那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但我想,你应该有个怀疑的对象吧。”

    “不是怀疑,是肯定。”青之雷面无表情地说,“敢闯进国王的地盘做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艺术家了。”

    “他们是朋友?”蜘蛛说了个笑话。

    “他们都想干掉彼此,最好是千刀万剐的那种。”

    青之阳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你们说,我们发现的那堆补给会不会是艺术家的?”

    “不会。”青之雷斩钉截铁地回答,“艺术家不会做这种麻烦的事。而且他也不会感到饥渴,事实上,在他身上,许多生物应有的机能都已经停滞了。跟异种相反,异种拥有旺盛的欲望及被极大强化的体魄,虽然可能拥有极高的智能,行事却乱七八糟,而变异者通常都极端地偏执于自己的某种‘角色’,残暴也好,冷酷也好,任性也好,都是角色的衍生行为,然而这种行为对于他们来说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也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变异者就像是舞台上的木偶,缺乏生机,却强行把自己打扮成人。”

    青之阳忍不住问道:“你是说变异者都没有真正的感情?”他想起了养尸者,异常的行为,荒诞的举止,戏剧性的言行,然而却看不出缺乏人性的样子。

    “虽然这个结论不是我得出来的,但是我跟很多变异者接触过,我觉得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他们(变异者)都没有心,是披着人皮的非人之物。”

    “没有生命的予其灵魂,野性的生灵错乱其能,有智慧的人混沌其心,还有依序发生的灾难……”蜘蛛喃喃地说,“果然有意思。”

    青之阳心下一动,莫非蜘蛛知道了什么。因为青之雷在,所以他按捺下了此刻询问的冲动。但是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好好找个机会问一下。

    就在这时,“彩色的……雨?”在远处,丝丝缕缕的雨线从天而降,明明天上没有云,然而这并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那雨竟是彩色的,像液化的虹光,像太阳的眼泪。在灰色了无生机的大荒漠上,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绚丽无比。

    “并不是雨。”青之雷的脸色难看。

    “是血,和肉。”不知为何,明明蜘蛛的脸色如常,青之阳却从中觉出了几分狰狞。

    听到蜘蛛有几分惊悚意味的话,青之阳感到不解。然后,蜘蛛示意他看向那些尸体,那些从尸体上飘浮起来的细微颗粒。

    青之阳明白了,他看着那场正在逼近的雨,感到几分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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