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色帷幕重重,淡淡龙诞香氤氲,影影绰绰间有人执棋的手指精致如碎玉。荧黑棋子衬得那如玉指尖越发白皙如脂,滚有银边粼纹锦袖一闪,有人&啪&一声落下棋子,抬眸笑意晏晏,“陛下以为如何?”

    亦有人平静眼波深如古井看不出情绪,“沈相以为呢?”

    “臣以为,”沈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辽帝选择此时朝见大亓,必有玄机啊!”

    “哦?”淡然垂眼,元祈悠悠落子。

    “世人皆道我大亓主君乃庸君一代,若非有两朝老臣赤胆忠心,有太后娘娘睿智无双,有我沈墨鼎力相助,这大亓江山怕是早已易了主。”沈墨含笑眼眸对上元祈沉静眸瞳,他很慢很慢地笑了一下,状似随意地落下棋子,“可世人多半愚钝,谁又晓得,这庸君……比贤君难做多了。”

    “天下人自是比不得沈相惊才绝艳,”元祈道,“说起来,朕还没有重重嘉奖沈相的鼎力相助,力保我大亓河山的安然稳妥。”元祈语气平静坦然,似乎真的就是上位者要犒赏立了大功的臣子。

    沈墨懒懒打了个哈欠,“什么嘉奖不嘉奖的。为人臣子嘛,宠极必……我们还是说回辽帝此行的目的吧。”

    元祈不动声色地看了沈墨一眼,道:“那么沈相以为有何玄机。”

    “辽国地处大陆最南端,与南楚紧紧接壤。宇文异初登大位,励精图治,自然明白此时辽国的处境岌岌可危,他四处朝拜寻求盟友,正常。南楚繁荣富饶,找南楚帮忙反而会被收作附属国,所以宇文异放弃南楚,正常。草原民风彪悍,却不参与中原斗争,宇文异自知朝见草原会无功而返,所以他也选择放弃,这也正常。而北越正与我大亓常年征战,北越国土最为辽阔,越帝亲自出征奋战,国内只余七岁诸君监国,若他前往北越倒是有机会获得庇护……可宇文异偏偏选择了看似民心所向太平昌盛实则内部dong乱不安的大亓——辽帝宇文异,其人智谋远远甚于其父,若非他及冠不足一年,常年受耻于辽国太后的垂帘听政,如今才夺回大权便急于巩固政权,不够聪明地没有藏下自己的狼子野心的话,宇文异的辽国跻身中原逐鹿,指日可待!”沈墨顿了顿,“只可惜……”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沈相。”元祈稳稳接上,“常言‘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这牛犊偏偏遇上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只善于藏在老虎皮下的狐狸,如此,便胜算全无!大亓再dong乱不安,在沈相眼中也不过是猫鼠之争,毫无威胁可言。北越太子宣虽年幼,却有摄政王百里律在一旁虎视眈眈,宇文异自然不会去招惹这只饿了多年的猛虎。草原虽不参与中原斗争,内部却也不太平。草原王正急于惩治叛出的扎答部落,何来心思在中原掺上一脚。至于南楚,寻帝虽已至暮年却老尔弥辣,太子忆更是深得民心,更甚还有宁王李承曜超世之才却多年隐忍,南楚确实是宇文异最不敢招惹的国度。所以他会选择我大亓,也不过是无奈之举了。”

    “呀!”沈墨似是走错了一步棋,短促一呼,随即摇头叹息,“这棋不该下在这儿。”叹息完后沈墨才对着元祈浅浅一笑,意味不明地赞道:“嗯,知我者,陛下也。”

    元祈轻勾唇角,竟然是微笑的弧度,他道:“以沈相的运筹帷幄,错棋一步又何妨。”

    “陛下才是,”沈墨道:“……大智若拙。”

    “沈相多年倾心相助大亓,朕……才是不胜感激。”元祈避过沈墨的话,垂下眼去看那胜负不明的棋局。

    “既然为人臣子,总该要对陛下付以衷心。”沈墨以手支额,仿佛疲惫至极,双目半阖,神情愈发无趣。他扯扯嘴角,懒懒落子,“宇文异今夜抱恙来迟,倒是狠狠拂了大亓的面子,陛下无动于衷,大亓的忧国志士可是愤愤不平呢。”

    元祈神色不变,“但凡看起来权高位重者总是太顾及颜面,辽区区一小国,虽是朝拜求助却毫无礼数,这些好面子的人自然心生不悦。可若有人去细想就会发现多有疑处,倘若再深思一层,便也会晓得其间的非比寻常,想来也就并无心思生闷气了。而这样的人,不正是有过人之才?堪纳为良臣。”

    “陛下所言甚是,”沈墨随意答道,撑着头的手摇摇晃晃,“微臣愿陛下早日觅得良臣虎将。”

    “沈相不就是?”元祈唇翳翕合间带起浅浅笑意。

    沈墨悠悠抬头,昏黄烛火照得他唇边笑意清浅,同元祈一般冰凉,“哦?陛下约莫是忘了,微臣可是祸国妖人啊!”

    元祈没听见沈墨的话一般,微微一笑,又落下一子。

    “有一事忘了告知陛下,”沈墨似乎是忽然想起,“向老将军的长女,聂将军的发妻,于十日前亓越之战中,不幸中箭身亡。聂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以一己之身换得我大亓大捷,她的遗愿是能够葬回皇都,可惜边塞距皇城路途遥远,聂将军已将夫人遗体火化,并且希望亲自护送聂夫人骨灰遗物赶回皇都,让她见向老将军及皇后娘娘最后一面。微臣同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捷报?”亓越之战大捷元祈是知道的,聂夫人的死他也是知道的,但是聂御城要回来的消息,看来是被沈墨压了下去。

    “八日前边塞军队的快马加鞭,陛下是知道的。陛下还念及向老将军年岁已高,难以接受聂夫人的离世,所以吩咐臣等切勿告知将军。”沈墨微笑着补充,“对了,若无意外的话,聂将军将在十日后抵达皇都。”

    “沈相体恤聂将军丧妻之痛,朕深感欣慰。不过听沈相这么一说,朕也想起一件事情来,”元祈低头笑起,“前些日子朕去给太后请安,听太后说起沈相初来皇都时候的趣事,太后娘娘说沈相当年也是稚子,想不到如今已是我大亓王朝的肱骨之臣,真是感慨岁月易逝,她也有些想念沈相。”

    “岁月易逝,”沈墨笑着重复一遍,凉凉话语溢出唇线,“陛下如今也是独挡一面了。”

    -

    崔云璟在一路颠簸。

    她抱胸躺在丝绸软座上,偶有月光一掠,照见她眼神冷峻。她睁大着眼表情严肃,认真思考着沈墨的目的。

    崔云璟心中早就防备着沈墨,知道他有绝世武功却更喜欢耍阴招。所以刚刚她那伸腿一踢,也不过只是试探。眼见沈墨微微扬袖,她趁机一倒,免了正面对上那不知名的毒药。好在那只是一种让人昏迷的烈性药粉,不过崔云璟虽没有真正被迷倒,却也恍惚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现在在一顶舒适宽敞的马车内,车帘外有龙一,马车四周皆有高手围着,她想逃,除非……没有除非。她逃不了。

    于是她便也不逃。

    她随手抓起身边一块做工精致的布帛开始蹂躏,然后开始思考。沈墨到底想做什么?崔云璟最后一眼,是看见沈墨往宫闱深处而去,也不知道是找谁。或者是辽帝,又或者是皇帝的另外哪个妃子。崔云璟皱着眉,隐隐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沈墨和宇文异暗中交易,那小皇帝不会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吧。外界传闻他懦弱无能,是靠着沈墨才保住了江山,崔云璟却咄之以鼻,信沈墨?哪天他就斩断了你全部退路顺便把你推下悬崖还会一脸温柔地告诉你不用客气。可尽管崔云璟全然不信这谣言,却也觉得今晚国宴上元祈看起来真的很弱并且弱了很多年了。就算他有一双不寻常的眼睛,但他的一举一动,的确是在迎合沈墨。再加上朝臣们对待沈墨的态度,崔云璟怎么看都觉得沈墨才是大亓真正的“皇帝”。

    崔云璟的父亲是政客,她也自小广泛浏览权谋之书,在心底种下了“人不可貌相”的理念,想着元祈虽背负骂名,却有一种人,早就将名声抛之脑后,只为夺得权贵高位。这种人隐忍力极其可怕,若有他翻身一日,其他人便永无觊觎的机会。

    崔云璟打心眼不愿相信元祈是这样的人。他一双澄澈瞳眸干净无瑕,与沈墨的深黑沉冷相比,她更愿意相信他不过也是这场政治斗争中的受害者。而沈墨阴冷危险,才是要远远避之的。

    一想到沈墨,她就暗自颤了颤,又开始想着宇文异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他来朝拜大亓却跟沈墨勾结,跟皇后的一腿又好像是背着沈墨的,而且他好像还不知道皇后已经死了。

    崔云璟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一个阴谋接着一条诡计。

    而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在龙一掀开帘子的那一霎,崔云璟匆忙将手中布帛往袖子里一塞,闭上眼装出一副还在沉沉昏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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