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虽然于心不忍,但当场咬了牙,对她道:“那现在是我逼你,你不做,我就让你毁容!”

    李锦衣的脸色由文弱堪怜,翻脸成了阴鸷狠毒。

    两个人交相旋舞,长袖掩面的时候,就怒目而视,脸面对出的时候,又笑靥如花。

    很快这支舞到了最后一段“良人归远”。琵琶声转低缓,有洞箫声自花林中悠悠相和。向明君已觉香汗粘了中衣,微微娇喘着将花落飘零地幽叹与佳人怅惘的怀思,以柔曼的腰肢,多情的双眸,灵动的手舞,婀娜的舞姿,展示在众人眼前。

    向明君分明是有备而来,这李锦衣却是没有预兆地陷入圈套,猝然不安。她虽然自幼并没有舞师教授,但对跳舞却极有天赋。若不是心神不宁,谁也不敢保证李锦衣不能把向明君弄糗在舞场上。可她实在发挥得太过寻常,使得她一个善舞的蜀地女子完完全全作了明君的陪衬。

    就在两个人几乎贴面相错的瞬间,明君道:“想清楚,要不要脸?”

    最后,舞姿定格在两个人身似桃花倾风去,兰指拂面回,美人两相对的画面。

    明君在李锦衣的眼眸里,终于看到了妥协。

    “容颜要是毁了,我李锦衣如何活着?该怎么办?”锦衣心里好一番盘算,想着自己该如何在太皇太后面前为孟青箬陈情。

    舞罢,两人给娘娘们拜礼。太皇太后对向太后颔首一笑,不禁称赞,“看来蜀地女子善歌舞,我们京城的女娇娃,也很不错呀!”

    众人们也是纷纷喝彩,也有不少夫人交头接耳询问言论,这位跳舞的京城淑媛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你两个起身吧,”太皇太后笑着说完,对太监李宪道,“李公公,散了宴,赏!”

    那李公公笑容满面,连连称是。他心里此刻也算松了口气,心想:“这花宴结束后,我还要去皇城司宣旨,将那孟秀女遣回蜀州。却说这种事也不急什么,还是先安排赏礼吧。”

    李锦衣起了身,此时又复跪了下去,扬头就是满眼含泪,楚楚动人地哭情,“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开恩呢!”

    她这一哭,把整个花宴,都给哭得安静了。

    李公公心里一紧,脸上一黑,立刻上前一步,训道:“大胆秀女,怎么在太皇太后面前哭哭啼啼,作犯了失仪之罪!”

    “奴家今天才知道,太皇太后是这么仁慈仁爱,可亲可敬。今天太皇太后要治奴家的罪,奴家心甘情愿,只是奴家不忍心看到太皇太后被人在背后……”她说到此处,又怯弱弱地垂下头去。

    “老身心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既然开了口,就勿须遮遮掩掩,但把事情说清楚了,否则老身就治你扰乱花宴之罪。”太皇太后看她吞吞吐吐,不禁火上心头,怒气冲冲地说。

    李锦衣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上已经在发痒了。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她用手掐着自己的手背,昂起头娓娓而谈:“宫里一直有人造谣,说皇帝选后,就是由太皇太后一人做主。她们说,有位孟秀女,得到太皇太后的喜爱,又不知怎的得罪了太皇太后,才会被弄去皇城司。她们说太皇太后冷血无情,视秀女为棋子,可堪利用如珠宝,不堪利用如弃履!”

    “啪——”太皇太后将右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盘颤动,“好大胆的秀女!”

    席上仍旧静得出奇,李锦衣伏跪地上,浑身哆嗦,似乎刚才的话已用尽了她的勇气。

    太皇太后撇视了朱太妃一眼,只见她目光闪躲,心中暗骂:“这等贱妇,老身遂了你的心事,任凭你处置孟秀女,也算是给你脸面了!却不想,你得了好处,还在背后是非颠倒、放这些流言蜚语!”

    李公公察状,立刻招手向侍立的太监道:“来人,将这秀女押下去!”

    “不必了,”太皇太后挥手让他们退回去,依旧恢复和颜悦色,笑道,“官家乃是老身的孙儿,就算民间寻常百姓家里娶妻,由长辈提些建议,也是在情理之中。这孙媳妇儿还没选,可就有人抱怨是老身霸道了么?老太君,老身听闻您那宝贝孙儿前段时间也完了婚,可是您老人家给定的?”

    太皇太后露出一副唠嗑家常的模样,宴上的气氛也便不那么紧张了。

    “回太皇太后,正是老婆子定的。年轻人未知生活,倘若有长辈们操心,才是福气。皇帝选后,乃是要选出一位能够母仪天下贤德女子。此事关乎社稷,万万忽视不得,”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君,不卑不亢地正色威言说道,“由太皇太后主持,当属恰当。”

    老太君这一席话,明显为太皇太后挣了不少支持。太皇太后点头沉默后,将目光放到依旧伏倒地上的李锦衣身上,沉气说,“花朝宴是后宫难得的喜事,今日大家欢聚一堂,不必为了一个小丫头扰了好兴致。不过既然你说到那位孟秀女,老身就不得不问了。若是老身还没有老糊涂的话,孟秀女盗窃的凤钗,就是你的吧?”

    “回……回太皇太后,”李锦衣感觉自己的胳膊如同火烧起来一样,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还是桃花斑真的像向明君所说的已经开始腐烂。她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声音说,“太皇太后明鉴,孟青箬并没有偷盗奴家的凤钗。那凤钗原是家母所赐,奴家万分珍惜,岂料那天刚进了宫就找不到了。奴家去掌院姑姑那里报告此事,却碰见桑儿宫女。桑儿听我说不见了凤钗,她一口咬定是孟青箬偷了。”

    李锦衣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液,心跳慌慌地几乎说不下去。

    “你抬起头来,”太皇太后听她说着,半信半疑追问,“后来呢?”

    锦衣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双目通红,满腔的委屈写在娇滴滴的脸上,忍着呜咽说,“奴家决不相信,孟姐姐会做这样的事!可奴家跟着桑儿,到了孟姐姐房间,真的看到玉钗,就是娘亲给奴家的玉钗放在孟姐姐桌子上。太皇太后,那真的是奴家的玉钗!奴家要将玉钗拿走,可是掌院姑姑已经向董尚宫通告了此事。董尚宫要奴家指认了玉钗,就认定是孟姐姐偷窃。”

    她忍受的委屈,似决了堤一般翻涌心头。李锦衣虽然呜呜咽咽,但将事情经过说得有条不紊,再加上她言辞真挚感人,更让人相信她不过是白白受了一场惊吓而不知所措的无辜女孩。

    太皇太后端正身姿,娥眉紧蹙,接着问:“照你这么说,是董尚宫判断失误了?”

    “好大胆的丫头,竟把花宴当了公堂不成?你这女子说话可要仔细了。”朱太妃终于沉不住气,面无柔色地说道。

    向明君一直在用目光乞求太后帮忙。这时候向太后才肯看了一眼明君,开口说道:“先前太皇太后将孟秀女的事情,全权交给你朱太妃,难道朱太妃公报私仇,处理不公,还怕人说么?”

    “太后娘娘真是爱说笑!天下谁不知道,大宋的朝廷有太皇太后垂帘,大宋的后宫有太皇太后执掌,妾身一介太妃,何时、何事能够全权做主呢?”朱太妃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她这话说了十年。

    十年前,她这句话是讨要别人的同情,可十年后她这句话已经分明是在对太皇太后示威。

    太皇太后只作没有听见,且向李锦衣说,“究竟是不是董尚宫逼你的?”

    “太皇太后明鉴,奴家没有被人逼迫,奴家只是不忍心,看到太皇太后受到谣言伤害。奴家刚到皇宫,胆战心惊,处处小心。这几天,奴家经常想起和孟姐姐一起来京城的路上。我们这些秀女很辛苦,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但是孟姐姐刚进宫就……孟姐姐是因为奴家……因为奴家才会被带去皇城司,都是奴家没有勇气,不敢向太皇太后坦露真相,都是奴家的错,求……求太皇太后开恩!”

    她这一席话说得感天泣地,又大爱无私,情真意切,楚楚堪怜。若非早知道她求情的因由,连向明君都要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太皇太后当然不相信她的表演,可众目睽睽之下逼问一介弱女,也十分有损她仁德的形象。况且,宴会上的夫人们哪一个不是心里雪亮?秀女偷钗,本就难以取信于人,况且这当事人都为孟秀女求情。若太皇太后不还她一个说法,才真落实了是太皇太后要将她逐宫的流言。

    “既然李秀女为孟秀女抱屈,那不如就问问诰命夫人们,你们觉得此事要如何决断呢?”太皇太后知道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无论是否遣返孟青箬,都应该尽快决定。

    这宫里的事,来问诰命夫人们,也教这些夫人没了主意。众夫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老太君,可老太君一时也没了主意,毕竟宫门似海。

    “太皇太后,”只见宰相夫人范氏声音清脆如铃铛,她款款起身,告礼道“今日花宴上桃花艳艳,让妾身想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太皇太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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