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阑,万籁俱寂,豹房寝宫,灯火如昼。

    “吼吼吼...吼”它们嘶声咆哮张牙舞爪,纵跃如飞前赴后继!该死的野兽,残忍不知悲悯!它们的瞳孔泛起寒芒,江彬记不清杀了多少,身上流淌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它们的?

    自我保护是动物的天性,杀死威胁自己的存在也是天性,豹子是动物,江彬也是动物!困兽犹斗殊死一搏,江彬又扼断了一只豹子的脖颈,豹子颓然倒地,看上去他更像一只野兽!

    “啊!”江彬仰天长啸,他知道自己快要倒下,并且不再站起身来。

    谁知,豹子井然有序的退了回去,缩着脑袋匍匐在地一动不动,谁能驯化豹子?显而易见是武宗!

    江彬错了,他的确倒了下去,但又站起身来。他倚在香软床榻上,伤口被细致缝合,他算得上铜筋铁骨,但活下来并不容易。

    “圣上,为何不杀卑职?”江彬踌躇良久,还是问出一句蠢话,他明知答案,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有人拉他出一个泥潭,就是要将他推入一个深渊。

    武宗微微一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朕见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士,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圣上,卑职罪有应得,万死不辞!”江彬埋头不起。

    武宗嘴角蕴笑“别以为朕看不出来弃车保帅之计!你在他们眼中是一只替罪羔羊!朕很好奇,他们凭什么令你死心塌地?”

    江彬栗栗危惧,他不知为何恐惧,他险些命丧豹群都不曾恐惧,武宗难道比猎豹更危险?还是说这是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仪!生命形式上的优越,纵然习武多年也不具备!

    “他们弃你不顾,是朕赋予你新生!”武宗笑道“朕可以不计前嫌,但你必须对朕忠诚!命是老天的,运是自己的!你要谨言慎行!”

    夜风凄寒,灯烛摇曳,生死往往在一念之间,江彬的眼神在闪烁,终于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宗若有所思“你知道朕的敌人是谁?”

    “圣上指的是王......”江彬欲言又止。

    “小王子!”武宗斩钉截铁的说道。

    江彬惊愕失色,茫然失神,武宗的敌人是谁?他知道,武宗自己也知道!武宗却避而不谈,作为叛徒,他自然求之不得,但武宗为何剑走偏锋?

    武宗眉心一蹙“你曾是边陲将领,镇守边关重镇!关于小王子应该知之甚多!”

    “启禀圣上,当年蒙古被驱出中原,又遭洪武帝、明成祖多次北上讨伐,攻克上都威慑北狄!蒙古人逃遁到漠北草原,由于内政不合,迅速分裂成鞑靼、瓦剌两大部落!自相为敌,世代纷争,大明边境得以安宁!直至成化年间,小王子出现,他率领鞑靼骑兵攻占瓦剌,横扫大漠,统一蒙古!奉为达延汗!原先与我朝互贡通市,后来大漠暴寒,牛羊冻死大半,小王子又不满我朝官商的挑剔苛刻,便率大军肆扰边境,掠夺人口牲畜,金银细软!纵横至今,乃大明心腹之患!”

    “蒙古骑兵骁勇善战,一人双马灵活机动,我朝军队多为步兵,虽人多势众,但行动迟缓,与其对阵岂不是任人宰割?小王子雷厉风行,纵横驰聘撤退迅速,不待我朝军队紧急驰援,已然扬长而去!先皇对此束手无策,好在小王子自知分量,每每见好就收!”武宗倒吸一口凉气“但近年来,他频频率军长驱直入,深入边关重镇,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欺朕年少?”

    江彬闭口藏舌,一声不吭。

    “正德六年,小王子率五万大军入侵河套,击败守军后撤退!他是在试探我朝的反应!”武宗脸色清寒“十月率六万大军入侵陕西,抢夺人口牲畜万余!他还在试探!如果我朝军队没有奋起反击,他将肆无忌惮!十二月,小王子率五万大军进攻宣府,守备赵颖、都指挥王继战死!”

    “满朝文武欺上瞒下,以为朕一无所知?正德九年,小王子率五万大军进攻宣府,攻破怀安、蔚州,肆意抢夺!那时气急败坏!朕欲调动全国精锐迎头痛击!但还是忍住了,因为朕觉得一个统治北元的大可汗岂会是个轻敌冒进的人?正德十年,小王子发动十万大军,大举进攻边界,一路七十多里,烧杀抢掠,所向披靡!朕才认定,他是刻意为之,他就像舞台上的小丑,尽其所能来吸引人的目光!他为了掩盖更大的惊喜,所以不希望我们看到他的同伴在舞台下搞的花样!”武宗面沉似水。

    江彬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冷静的人,作为一国君王对待两个国家的生死存亡,竟然是冷眼静看!

    “什么花样?”江彬又问出一句蠢话。

    武宗声声冷笑“明知故问!”

    江彬冷汗淋漓,他自然知道,所谓花样无非是声东击西偷天换日!一场波谲云诡的阴谋,一场机关算尽的对决,三言两语下是如此滑稽可笑!

    武宗瞭望远方,一双比苍穹更深邃的眼眸,一切阴谋诡计仿佛无所遁形!

    “圣上,有何打算?”江彬战战兢兢。

    武宗收回目光,凄苦一笑“天子守国门,君臣死社稷!”

    苍穹混沌,晨星寥落,朦胧夜色下潜行着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纵马扬鞭,鳞次栉比的涌出城门,为首之人凝望着黎明前的黑暗!毅然决然绝尘而去!

    燕京城墙之上,几人凌风峭立。

    张永喜眉笑眼“老奴前来送行,不枉君臣一场!”

    “他回不来?”杨廷和茫然若失。

    张永笑容可掬“怎么?舍不得?后悔了?”

    杨廷和勉强一笑“王爷不忘承诺就好!”

    “王爷从不失信于人!日后还要仰仗诸位!”张永笑道。

    杨廷和沉吟片刻“你确定他回不来?”

    张永哑然失笑“他调动了锦衣三营,神机营都统唐玉是王爷的人!五军营都统江彬也是王爷的人......”

    “唯独帝师三千人不是!可浮屠却生死未知!”杨廷和颔首。

    “谁说不是?”张永似笑非笑。

    满目苍夷,残垣断壁,血流漂杵,白骨沉浮。

    苍穹阴郁,是久旱逢雨?还是枉死的魂魄依恋故土,不忍远去?

    破败街头,百姓们流离失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寻寻觅觅,翻开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哪里有一息尚存的亲人?一个个病骨支离的女人像是丢了魂!她们鼻青脸肿,像是挣扎过!却还是被凌辱了!她们的男人都死了!倒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被蒙古人扫荡过的地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腥风阵阵,尸臭弥漫,此时此刻,来的人若不是落井下石的匪贼,便是虚张声势的官军!这次不同!一个身着青衫,背负双剑的俊朗男人牵着一匹白马快步而来!

    一尘不染的青衫,瑶林琼树的风姿,神骏高大的白马,与破败之地格格不入,他遵行着入城步行的规矩,却不知此地今非昔比。

    “还是来晚了!”仇昭雪扼腕叹息,回想起了然方丈的点拨,他放下了执着心,为世间的大爱修行,他追寻着蒙古人的足迹,为求避免一场场悲剧的发生,可一再错过,他已路过几个被蒙古人肆虐的村庄,百姓的头颅堆积成塔,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仇昭雪拿出干粮分给孩童们。

    孩童们看着仇昭雪温柔祥和的目光,纷纷埋头啜泣,只有一个孩童如诉如泣“昨夜村里的狗叫得凶,大人们说狼来了,狼会吃娃娃,我们藏在地窖里!没过多久,大地震动,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我们吓得不敢出声!”

    仇昭雪抚了抚他的脑袋,看到一个女人跌倒在地,赶忙伸手去扶,谁知女人恶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脏!脏!别碰我!”女人头发仓乱,眼神惶恐,双手不住的擦拭着身体,似乎身上很脏,她已将自己的脖颈磨出了血,但她觉得还是很脏。

    仇昭雪看见她的脖颈上有男人的咬痕,或许还有很多咬痕在看不见的地方。

    “脏!脏!”女人惊恐万状,疯了一般投入一口井中。

    仇昭雪阻拦不及,他知道即便跳入井中,女人也洗不净肮脏的回忆,更何况这是一口枯井,女人头破血流,以死亡的方式洗去了尘世的污秽!

    仇昭雪泪眼朦胧,他见过太多悲剧,还有什么比生命可喜!还有什么比死亡可悲?当有人去自杀时,莫非人间不如地狱?

    “打恶人!杀恶人!”

    仇昭雪循声看去,一帮孩童拿石头砸向一个气息奄奄的男人,男人身穿战袍,一脸络腮胡,强壮威武,俨然是个蒙古人,他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流如注。

    蒙古男人龇牙咧嘴怒不可遏,但身受重伤力不从心,面对一群孩童是束手无策。

    “别打了!”仇昭雪拦住了孩童们,孩童们与蒙古男人惊愕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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