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去“狗岛”公寓的记忆对祎琳来说是一片空白,只因这“狗岛”上的公寓太震撼了,其他一切“记忆”皆黯然失色。

    那是一栋很高的楼,有二十多层,竖立在好几栋一摸一样的高楼之中,看上去颇为萧条。祎琳在英国住久后才知道,这是给低收入者住的政府福利房,不许出租的。

    这房子看似简陋也罢了,里面住的人更是不同寻常。步入电梯,里面已有一个印巴妇女,从头到脚黑袍裹身。后来发现,这个小区,到处是这种装扮的女人。电梯中间停了一下,又进来一个男性黑人。祎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搭错了飞机,降落在一片绝非英国的土地。学长初来乍到时,可能也有过同样的疑惑,还没等她们发问,就主动解释起来:

    “伦敦是一个多种族的城市,说好听点,国际性大都市。其实,就是鱼龙混在,贫富悬殊。富人区多以白人为主,黑人区,印巴区都是贫民窟。尤其是黑人区,治安相当差。”

    “我们这里是什么区?这一电梯里,可没一个白色人种。”祎琳有种不好的感觉,转头看了看菱薇,菱薇也正看着她。还没机会开口说交谈,电梯停了下来,她们们拉着大包小包,走向一扇未知的门。学长看透了她们的心事,接着说:

    “这里不是富人区,但治安还好,不用担心。而且,这个房子是一个中国人的,你们初来乍到,也有个照应。”

    这房子的确是中国人的。只是,已经住了五个中国人,而不是一个中国人。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公寓。房东自住一间卧室,另外一间卧室已经住了三个人,两女一男,客厅的沙发上还睡着个男生。房东用手指了指客厅里的另一张沙发,又用脚指了指两张沙发中间的空地,说:

    “你们可以睡这里。”

    祎琳和菱薇面面相觑,这怎么住得了人呢?还是学长发话:“我们说好订两个房间的。”

    “现在是租房旺季,你们晚来了几天,我就后租给别人了。”这话一定就是假的。

    学长有些歉意,但仍然建议她们先住下来,熟悉下情况,再慢慢找房也不迟。时间已是凌晨十二点,走廊里是一堆笨重的行李,她们别无选择。还自嘲着说,上大学时,还住过六人一间的上下铺呢,初来异地他乡,有地方住已经很满意了。

    这一晚,祎琳平生第一次打了地铺。也许是时差的原因,躺在这坚硬的地板上,她睡不着。她悄悄披了件衣服,来到与厨房相连的阳台上。九月的午夜好冷,祎琳裹紧了衣服。

    自从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地球上的物理距离就变小了。十几个小时之隔,祎琳已环绕了大半个地球,从高楼林立,工地遍地的北京,来到犹如特大号露天博物馆的伦敦。可心理距离,却变得更远。十几个小时之前,她还在父母的羽翼庇护之下,现在却孤身一人,独自面对这所有的一切,未知的明天。楼外漆黑一片,只有路灯点点。更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依稀可见连绵灯火。那里应该是市区吧,从机场过来的路上见到的那个与明信片上的欧洲一模一样的地方。

    祎琳听到身后有些响动,菱薇也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来到了阳台上。

    “你也睡不着吗?”祎琳小声问道。

    “睡不着。”菱薇摇摇头,苦笑。

    “我无法想象自己可以在这里住一年。睡在地板上,对身体也不好。”

    “睡在沙发上,也不是很舒服的事情。”

    “这么多人,白天一定很热闹,我们没办法学习的。如果他们也都是学生,可能会好些。”

    “现在,只有先住这里,把学校和银行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再找房子。”

    “但愿我们可以在更好的环境里过圣诞节。”

    “两个月为期,十一月底搬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圣诞节。”祎琳和菱薇并排站在阳台上,越过周围黑漆漆的一片,眺望遥远的灯火。也许,她们的下一个落脚地,便在那灯火阑珊处。

    中国和英国都是地球这个大村落中的一员,两地居民长的也大同小异,可是,一方水土一方人。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她们,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观察,学习,不得不接受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大白天的午后,艳阳高照,和风徐徐,楼外极为安静。小区周围见不到几个人影,偶尔,几个一身黑袍的女人蒙面而过,只露出眼睛。祎琳总在想,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迎面走来两只眼睛,是不是很恐怖。

    拿着汇票,去位于市中心唐人街的中国银行兑现。工作人员开始说粤语,之后,对着发愣的祎琳说英语。自始至终,没说一句普通话。

    开个银行账户也不简单,一定要出示印有她们名字的水、电账单,作为地址证明。拜托,她们踏上这片土地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在一个到处是蒙面人的地方打地铺,哪里有水、电账单这种奢侈品?她们走过无数条大街,遍访周围无数银行。功夫不负苦心人,一个坐落在偏僻小路上的,小得不能再小的汇丰银行,终于同意收留她们无家可归的现金。

    从小到大,祎琳的书本地理知识学得不错。遗憾的是,在生活中,她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懂地图,迷路便是家常便饭。伦敦的道路更是她的切肤之痛,一条条狭窄的小路,两边的房子长得都一摸一样。路上是如此的寂静,只有飞驰的汽车,偶尔才有行人路过。跑过去问路,才发现,此人也是个外来户。好在,祎琳是乖乖女,生活只局限于从家里到学校的两点一线,坐地铁就可以了。于是,最初几个月伦敦给她的印象,仅局限于这错综复杂的地铁线。刚下飞机时看到的欧洲风情,离她是如此遥远。

    在来伦敦的飞机上,祎琳曾苦思冥想,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地铁上被许多与她长相迥异的人围观,是何等的尴尬与不适。想象往往与现实大相径庭。在真实的伦敦地铁上,她的东方面孔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其他乘客互相交谈的语言却给了祎琳不小的打击。他们是在说英语吗?她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直到多年后祎琳才找到答案,原来他们说的确实不是英语!伦敦有太多移民,太多游客。即便说英语的人,也南腔北调,带着各种口音。美国英语,加拿大英语,澳大利亚英语,新西兰英语,爱尔兰英语。。。。。。英国境内也分苏格兰口音,约克郡口音,布里斯托尔市口音。。。。。。就连伦敦市内,也有登大雅之堂的女王口音,和东区下里巴人的考克尼口音。这,实在为难了说着中式英文的祎琳。

    对祎琳这名副其实的吃货来说,最重要的地方莫过于超市。超市好大,令郎满目,让她好不兴奋。一看价钱,好心情全无,蔬菜水果真的好贵呀!当时的汇率,一英镑兑十五人民币!看到每一个价钱,她就无可救药地把它乘以十五,一块钱的东西就立即变成了十五块!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可口可乐,品客薯片这些中国需要进口的东西,即使乘以十五,也比国内便宜。平生第一次,她体会到钱的珍贵,父母的不易。

    祎琳在超市挑着最便宜的东西,终于买来了口粮,做饭又成了一大难题。同样的东西放在锅里,别人就可以做得色香味俱全,她盘里的却让人难以下咽。在父母跟前饭来张口的日子,已是太遥远的回忆。谁发明了中国的大学生食堂?真该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即使那曾经常被她们吐槽的食堂大锅饭,现在看来也如珍馐般美味。平生第一次,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粒粒皆辛苦。

    好在,整个公寓七个人,每天各忙各的,碰巧聚在一起做饭的时候并不多。诱惑少了,祎琳也就安于自己的盘中餐。偶尔,在餐馆打工的室友会带工作餐回来,她们就厚着脸皮,要求见面分一半,打打牙祭。

    在中餐馆打工的小吴,常带些炒面,炒饭,炒米粉,有一次居然带了皮蛋瘦肉粥。至今她都认为,那是最好吃的皮蛋瘦肉粥了;在西餐馆打工的小杜,会带些汉堡,意大利面条;在肯德基打工的室友,可以打折买炸鸡。尝试之后才发现,她这拿不出手的中餐手艺,居然比店铺开遍全世界的美国炸鸡强出一百倍。中国的肯德基分店早已随乡入俗,加入中国调料,充满了中国风味,伦敦的炸鸡店是无法比拟的。

    还有一位陪读的妈妈,辞了国内安稳的公务员工作,在伦敦做保姆,为读寄宿私立学校的儿子赚学费。陪读妈妈每天早出晚归,三餐都在雇主家吃,从不跟她们争灶台。看到祎琳色香味不全的三餐,陪读妈妈自报奋勇教她如何炖肉。油要多放,炒糖上色,于是,来到英国,她学会了做中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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