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红芒登时大减,只残有浅薄的流沙隐隐。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苦练,他们二人已能够很好地控制修罗眼了。

    “淮湮,毕方和重明把你救出来了,真是太好了。”蚀芈扶住淮湮玉帝的肩膀,眸光顾怜,“这段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镜子上前一步,“淮湮,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先跟着毕方和重明离开,我们还……”

    “你们还要和仙庭继续打吗?”淮湮玉帝憔悴的脸上,多了几份严肃。

    镜子和蚀芈相视一望,确定了彼此的意见后,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当初与魔界联兵,准备与仙庭开战时,便没有为自己留下其他后路。”

    淮湮玉帝凝眉注视着镜子和蚀芈,“三弟殒命,却生和四妙也都走了,我知晓你们心中苦痛,这种苦痛,我也一分不少。只是,你们不该如此意气行事,连累苍生啊。”

    “确实,此次一战,天兵、魔军死伤很多,但是淮湮说我们连累苍生,我却是不承认的。”蚀芈皱眉,语气颇为不善。

    “也罢,多说无益,你们自己看吧。”淮湮玉帝扬袖,一面浩大的星月镜出现在他们面前,镜中景像纷呈,哀鸣不断,惹得仙魔妖众兵将由近及远,纷纷停手,侧目。

    星月镜。

    郁郁葱葱的雨林,枝枯叶落,花凋草谢,瀑布突然断水,敏感的飞禽走兽已经察觉到了干旱的气息。而在天地的南边,却发生了严重的涝水,洪水如凶猛的野兽肆虐,瞬间吞没了数百房屋和千顷田地,带走了无数村民的生命。

    而在繁华的城镇,流窜的魔族滥杀百姓,捣毁地利水线,从浮罗太虚中游出的妖精任意吸取人类精气,被吸光精气的人类,顷刻变成一具具干枯的骷髅,而妖精却身形长大一倍。魔妖们叫嚣着,从天空、土地、水中不断窜出,数量越来越大,人间瞬间变成一个乌烟瘴气、血流成河的炼狱。

    “我的儿,你死得好惨啊……”

    “娘!娘!你在哪里呜呜呜……”

    “啊!妖怪啊!救命啊!大家快跑……”

    一幕幕,一声声,宛如针刺般扎进镜子的心,“怎么会这样?”她愤怒地转头问毕方和重明。

    毕方微低着头,略显为难地跟镜子解释道:“灵尊出世,浮罗太虚禁障已破,妖灵的灵核升变,强大的妖界自此诞生。灵尊此次上天,他们没了禁束,有恶性难驯的妖精,就偷跑到了人间……”

    看着镜子一下子变得刷白的脸色,毕方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唇边。

    魔王波旬骑着白象移到镜子身边,悠悠地开口,“灵尊,不过是区区几条凡人的性命,何至于如此?想我魔族被佛祖压着,也吃了几百年的素了,好不容易有侵灭仙庭打击佛家的机会,本魔王便做主放小的们去了一趟人间。放心,不过几条人命,灭不了人界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蚀芈愤慨,拿手指戳着魔王波旬的鼻梁骨,“当初我们联盟的时候,你们答应过不会干扰人界的!”

    波旬坐在白象上一动未动,只用手中的武器轻轻拨开蚀芈的手指,面容优雅而平静,“本王是答应过你们不干扰人界,可本王未曾答应过你们,本王一定会说话算话吧?”

    眼前,星月镜中的人间惨景还在继续,耳边,凡人的哀嚎恸哭依然不停。

    是她,是她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镜子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虚弱无力地瘫到地上,目光木讷呆滞,毫无神采。

    “灵尊姐姐。”重明蹲下身,搂着她的手臂,语气中充满了对她的担忧。

    “这不是真的,”镜子喃喃道,她抓住蚀芈的胳膊,仰着脑袋问他,“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阿云一定会来阻止的,就像玄蛋儿那次一样。动用太极的力量会倾覆苍生,可是阿云在灾难发生之前就赶来阻止了不是吗?这回……他为什么不来呢?”

    不忍看她水光溟濛的眼睛,蚀芈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却忽地一怔。

    镜子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蓦然愣怔。

    混乱的战局,朦胧的烟雾,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特有的烟火味道,那是专属于战争和死亡。

    而他白衣嫳屑,静静地伫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凝望着她的视线深邃而清宁,宽厚而祥和,正如那日在梨花树下,她的执着,他的包容。

    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仿佛脱缰的野马,镜子不知道那是一种愧疚,悔恨,抑或是别的一种什么情感。只知道有他在,只知道他来了,这似乎是她唯一的小确幸。

    淮湮玉帝虽不曾亲眼见过他,但他却十分笃定他的身份。这样一个拥有如此强大而浩瀚的气场,能让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都集中在他身上,能让时间都为他而停摆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呢?

    不过也只有云照古神了。

    看着那个好看得不像人的白衣男子,一步步朝她们这边走来,重明整个人几乎呈痴呆状,目光一直牢牢地胶在他身上。

    云照古神慢慢蹲下,皎洁的云裳和镜子浅灰点黑的黼黻流光裙叠在一起,浸染出了一片忧郁而沉静的美。

    “镜子,对不起,我来晚了。”云照古神凝视着镜子,右侧的唇角微微卷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他抬指,小心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不是阿云的错,”镜子摇头,语气中满是自责,“是我的错。我明明就知道的,即使阿云是神祗,也无法预先知道每一件事。是我不好,是我太笨太冲动了,才会造成如今这个生灵涂炭的局面。”

    蚀芈慢慢跪倒在云照古神脚边,表情沉痛,他低着头,认真地说:“阿云,一切都不关镜子的事,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大错已铸成,天谴在所难免。我只希望,等到天谴来临的那一刻,你能保护好镜子,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人承担就够了。”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云照古神说道:“那日,在浮罗太虚,我本可以强行把你们带走,这样今日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在你们还未做出任何有损众生的事情前,我若过多干预,亦会使你们遭受天谴。镜子,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镜子啜泣着点头,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神祗若是插手不必要的事,世道必移,神道必散,天道必诛。”

    云照古神眸光深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而我还是错了,早知如此,我当日就算冒着让你们遭受天谴的风险,亦会把你们带回。因为如今这天谴,恐怕你和蚀芈都承担不起。”

    “我会承担的……”此时此刻,镜子的声音显得是那么苍白而无力。

    “傻镜子,数以万计的生灵,你们如何承担?”云照古神的手抚上镜子冰凉的小脸,心中却已是有了算计。

    重明突然放声大哭,她俯身搂住镜子,“呜呜呜,灵尊姐姐,你是不是要死啦?我不要你死,是你帮我从那捅不破的蛋壳里钻出来的,也是你助我修成人体的,你对我那么好,对大家那么好,你是好人,为什么要死?呜呜呜……”

    魔王波旬对此言论却甚是不屑,他从白象上一跃而下,“什么狗屁天谴,我魔王做了那么多事,也不见上天胆敢对我做什么手脚。”

    云照古神侧目,冷冷地瞟了波旬一眼,“你的下场,自有九法界之本师,如来佛祖替你结果,你勿须担心。”

    波旬听后一怔,顿觉四肢发凉,竟一句话也再说不出。

    “阿云,你说,我们会遭受什么样的天谴呢?”镜子此时却平静了,并非哀莫大于心死,而是有云照古神陪在她身边,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知足了。

    云照古神搂过镜子,镜子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当初,水洲古神共工战败于火尧古神祝融之后,怒触不周山,是以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其后日月星辰移,水潦尘埃归矣。然而我并不知道共工最后受了怎样的谴罚,因为自那以后,我们四个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镜子听后,心中一凛,他紧紧攥住云照古神的衣领,眼中露出了小鹿般地胆怯,“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照古神没有回答,只一下一下轻抚着镜子的背,就像在安慰一个委屈的孩子。“镜子,你知道吗?古树病了,他已经病了很久了。”

    “是吗?古树太太太爷爷病了吗?”镜子红着眼眶嗫嚅,“树形神使也会生病吗?”

    云照古神微微颔首,黑曜石般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边一朵浅绿色霞云,“他很想你,也很想蚀芈,他希望你们可以去看他。所以以后,你们要常常看望他,陪伴他,知道吗?他老了,老人是很容易感到孤寂的。”

    把脸埋在云照古神的颈项,肩膀微微地颤抖,镜子无声饮泣,眼泪留进紧抿的嘴巴里,咸咸的,有一点苦。“好,如果天谴过后,我和蚀芈还能活着,还有意识有知觉,还能记得云芈镜,就算是残废了,我们爬也要爬过去看太太太爷爷。”

    蚀芈听了镜子的话,用力地合上眸,泪水自眼角滑落。

    “你们自然是还能活着。只要死人能再生,你们就能活着,就不必遭受天谴。”云照古神说道,语气自然而笃定。

    镜子和蚀芈抬眼望他,眼中均有无法思议之状。

    云照古神眸中含笑,波光仿若三月迤逦春水,九月胭脂埋香。他将一直掩于袖间的红绳解下,系于镜子腕间。

    “镜子,替我好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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