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熙有文官文治,武官武治的规矩,袁校尉身为沈瑜麾下,他的处置应是由沈瑜全权做主,锦州文官不得插手半句,却因是与文官参与叛乱,沈瑜也不欲管他,这才将将他丢给通判,同杨怀忠关在一处。

    而他家中的两个女儿,亦是被锁在锦州城中专门关押女犯的监牢中。

    待得阮秋被看管女监的狱卒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见到穿着一身脏污破旧的囚服,蜷在一起互相取暖的袁家姐妹时,突然就后悔来了此处。

    若是当初锦州知州同袁校尉的计谋得逞,焉知那时的阶下囚会不会就是她没了沈瑜便手无缚鸡之力的将军夫人。

    她念及的旧情,却曾妄图置她于死地。

    绿竹率先发现了众星捧月而来的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跪在木门前。

    无论何时得见,这个一向都是满面温柔笑意的小姑娘如今头发蓬乱,脸上亦是纵横着几道黑灰,她跪在地上,招呼都不打的就开始磕头。

    牢中的地板并非石砖或是木制,而是有泥土凝结而成的土地,磕在上面即便没有磕在石砖地上那般,却架不住绿竹此人对自己着实心狠,生生在泥土地上磕出了石砖地的效果。

    即便是阮秋心中有万千恨意,此时都化作了灰。

    她本也不是因恨而来的。

    “好了,你起来吧,如今来向我磕头,又有什么意义?”

    阮秋声音一如初见时的那般娇软稚嫩,绿竹恍然想起自己初见这位将军夫人时的景象,那时的将军夫人不过是个同她们一般大的孩子,却在吃喝用度,举手投足间叫她瞧见了真正的大家闺秀是何等模样,无论后来她同绿萝如何在人前人后的模仿学习,也未曾习得了她的半分精髓。

    一切妄念便是在那时种下的。

    她明明聪慧异常,却只因没有生在权贵之家,而致她的这份天资终究会如明珠蒙尘,她人若是论起,绝绝想不到她的聪慧乖巧,她的温柔贤淑,只一句话生于山野,校尉之女,便将她定了形。

    她如何甘心。

    彼时她希望曾姐姐的痴心拥有回报,能够得将军青睐,好叫父亲能够真正的攀上将军借此升官,而非如外界所言那般于将军有救命之恩,一辈子只能停在校尉上止步不前。

    后来她姐姐将事情搞砸,她见证了父亲的偏心薄情,姐姐的执着贪念,为了一个女儿的性命,另一个女儿的下半生说送就送,毫无不舍之意,为了一个男人的情意,将自己的家人说弃就弃,毫无犹豫之心。

    父亲曾说大姐姐最肖父,果真如此。

    再后来...再后来有人叫她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许下了更美好的未来,她心动之后便开始步步为营,亲自将自己的姐姐送入死路,一步一步将自己的父亲逼进绝路...

    然而她却未曾后悔过。

    那个人告诉她,在这世间,唯有肯孤注一掷的人,方才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她想要的太多太好,唯有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然而苍天无眼,她的将全家老少通通拉下水的算计最终还是输给了别人,然而便是落到如此田地,她亦是不曾后悔过,此生若是不拼,她下半生的平庸无趣,便只是想想,也叫人心生绝望。

    若论起遗憾,怕就是这件事情之中最无辜的那个人了,她的妹妹——绿萝。

    “夫人,绿竹心知罪孽深重,然而家妹不谙世事,所做所闻皆是被小女子所蒙蔽,她罪不至死啊,求夫人求夫人救救她。”

    站在一旁看着的绿萝大惊失色,奔过来扶起自己的姐姐,哆哆嗦嗦的问道:“姐姐你在说什么话啊?什么叫做罪不至死?我们会死吗?”

    绿竹抚着绿萝的小手,虚弱道:“不会的,有将军夫人在此,你不会死的。”

    阮秋冷眼瞧着绿竹的模样,突然笑了一声,轻轻说道:“袁绿竹,你果真聪慧的很,我还什么都未开口,你便替我戴好了高帽。”

    绿竹手下一僵,抬起头时面上早无刚刚的惶恐卑微之色,反倒是一片平静:“夫人肯来,不就是顾念旧情么?”

    阮秋瞧着绿竹身后的绿萝头一次用隐含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暗叹自己来这一趟真真是没事找事,徒增烦心,不由开口问道:“绿萝,我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也算是天真活泼,于我也算是亲近,说起将军来也是敬佩多于畏惧,缘何你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你的父亲姐姐联起手来欲置我夫君于死地?”

    绿萝眼中怨恨不减,面上亦无丝毫愧疚之情,闻言也是冷冷一笑,全无当初那一派天真之色,“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因你善妒,唆使将军将我大姐姐害死,我父亲又怎会起叛国之心,落得如此下场?”

    话音未落,绿竹就转身过去将她的嘴巴捂上,喝到:“你怎敢对将军夫人如此无礼?”

    阮秋歪头瞧着她俩,突然低低笑了出来,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叶和芳草带着其余人出去,待得那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阮秋这才笑了出来,蹲下身看着绿竹斑驳脏污的小脸。

    “绿竹,你来告诉,你家大姐姐,是怎么死的?”

    绿竹跪在地上,迟迟不肯开口,双手已被自己捏的青白。

    阮秋冷笑道:“我本意是来为你们践行的,好歹当初相交一场,便仅仅是念及旧情,也得来看你们一眼,可惜啊可惜。”

    “绿竹,盗取军令唆使袁绿兰前去军营寻沈瑜的,怕也只有你了,以你之聪慧,你难道不知军令被盗,擅闯军营,是和重罪么?”

    “至于袁绿兰之死...便是不说她犯了法,死罪难逃,也不至于死的那般凄惨,绿竹,你敢不敢转身告诉你的妹妹,告诉她,你们大姐姐的死法,是谁想出来的?”

    两姐妹皆是面色一变。

    绿萝的小手轻轻攀上绿竹的臂膀,缠着声音问道:“二姐姐,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谁想出来的?大姐姐...大姐姐不是被将军害死的么?”

    绿竹却只是垂着脑袋,对绿萝的提问视而不见,阮秋静静地瞧着她们,心中只觉无趣。

    她其实十分想问绿竹一句何必,何必搞得自己家破人,袁校尉心中有恨,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方才做了叛国之将,绿竹不过一娉婷妙龄少女,又为何要将自己逼到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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