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华逃了,他没有来得及请假,他忘记了,也许是得意忘形了吧,应该是。他先会饭馆,爹不在,二利说正忙着生意。华给二利叔说他体检过了,二利叔很平淡地说,哦,过了就过了吧。华有些生气,但是他知道哪里有资格让人家跟着自己高兴。于是,他又去加油站了。加油站那里爹也不在,他问里面的工作人员,他们说大队长回家了。华没有急着回家,他先去了织布厂,娘正在指导女工修剪线头,华进去了,一个工作人员拦住了他问他做什么?他说找人。工作人员不让他进。华哪里听他的,腾地一下就跑进去好几十米,因为他看到娘了,工作人员可不乐意了,又是吵又是嚷,当他看到这个调皮孩子站在秀娘身边的时候,他明白了,冲着秀娘摆摆手,秀娘冲他点点头。
    “娘,我通过了!”
    “什么?”四处的机器轰鸣声足以封住人们的所有感官器官。
    “娘,我通过了,海军飞行学院。”华冲着娘的耳朵大嚷起来。
    “什么学院,是清华大学吗?”娘的耳边嗡嗡叫。
    华拉着娘向外走,娘有些不乐意,她说不要胡闹,她还在班上,本月的生产量还没有完成。华生拉硬拽,秀娘还是向华屈服了,跟着他来到外面,没有了车间的轰鸣声,周围都清静了。华又说了一边,“娘,我通过了海军飞行学院的体检。”
    “海军飞行学院是什么东西?”
    “将来我就是一名军官,驾驶战斗机翱翔在祖国的蓝色天空中,娘,我会将众多降落伞飘下,就像天空中飞翔的蒲公英,多么美妙。”华的想象与说法都是异常的幼稚与热情。
    “不行!”娘的脸上立刻呈现了一层冰霜,这变化突如其来令华有些猝不及防。
    “为什么,娘?”
    “不为什么,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一所一类大学,即便是海军飞行学院再好,我都不会放你走。”娘的话语很绝情,她势必要阻止华的所有行动了。
    “娘,你知道吗,上千个学生才选拔出我们两个,不能说万里挑一,也差不多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爹也不会同意的!”
    “但是,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志向,我要做一名军官,像我二叔一样的军官!”华的脸上呈现了坚毅。
    秀娘最怕提起二叔,最为小义难过,如果不起他还好,提起,秀娘更坚定了这份决心,要像二叔那样,到底是哪样,秀娘现在才体会到当初娘让秀爹跪在地上的真正原委。
    “只要我活着,绝不允许你去当兵,即便是当军官!”
    “谁也改变不了我!”华有些歇斯底里,这声音就像车间内的机器轰鸣声在四处传响,秀娘脑袋一懵,有些发黑,幸好,她挨着墙角,后背靠在墙上,身体算平稳了。华跑了,像一阵风,娘的眼角有些泪水,是刚才激动的泪水,她知道她伤害了儿子,但是这以后也是为他好,华是不明白的,即便他去找大队长,大队长同意了,她也不同意。
    果然,正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大队长一方面为华感到高兴,一方面又担忧起来。甚至说,他的担忧超过了高兴,因为小义在他心中是永远的病症。
    “你二叔?”大队长欲言又止。
    “我和二叔不一样!”华竭力反驳。
    “只能更危险,你二叔是陆军,姑且与敌人拼着你死我活,你将来驾驶战斗机,直接面对的是敌机,这危险性可想而知,所以,我是不赞成的。”
    “都不赞成,都不赞成,今天,我把话说到这里,不让我上,你们以后就找不到我了,我也不考大学了,也不想像哥哥那样去发财,我去买一把黑枪,至于我要做什么,你们以后都不要管了。”华的眼睛里充满了犀利的白光,这道白光深深地刺中了大队长。大队长感到周身冰凉。
    华走了,回没回学校,大队长还真得没有把握。这时候,秀娘来了。她还是担心华,她怕大队长应了他的要求。大队长说,华说如果不同意,他什么都不做了,他要买一把黑枪,至于做什么,谁都管不着了。秀娘闻听这话,惊呆了。华是能做出来的,他从小就是一个倔孩子,小时候给两个大孩子打架,一次次被人打倒,他一次次都站起来,他就是不服输。秀娘骂大队长,这孩子的脾气都很他一样。大队长想说得也是,从娘这辈到华这代都是如此,倔应该也叫骨气吧。大队长想。他问秀娘怎么办?秀娘说先去学校看看,找老师商量一番。大队长闻听,听老师的建议比什么都成。可是,到了学校一打听,华下午没有来上课。这可急坏了大队长,他没有给秀娘打电话,他怕她担心,但是上哪里找去,一点方向都没有。大队长找老师,老师找了十多个学生,都说没有见到他。大队长询问关于海飞的情况,老师是赞成华的,他说了很多道理。大队长只是点头,说了难怪,大队长当然应该晓得老师是赞成的,不过老师的想法怎能与家长一样呢。
    大队长在大街小巷转悠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华,他失望地回到家,秀娘问他,他说一下午都没有上课,他找了一天都不见他的影子。秀娘开始害怕起来。她哭了,她这一哭,大队长心里更没有底了。大队长也想起当年爹娘来了。
    “该怎么办,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大队长给秀娘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能像小义那样,你难道没有看到明明,到那时不是明明,将是我们!”秀娘还在哭。
    “可是,你能扭过华吗?”
    秀娘不语了,她知道他们俩都不是华的对手,这也是她哭泣的真正原因,她无法阻止华,华逃课了,这倒没有什么,他是一个有志向的孩子,即便今天违反了学校的纪律,明天一定会回到学校,至于父母的话,他绝对不会再听一句。
    “不用找了,他躲着咱们,找也没有,他是在要挟咱们。”
    “躲着咱们,我倒信,至于要挟,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大队长无计可施,他到外面走走了。刚出家门,董怀生从外面进来了,董怀生唤了一声大哥,看到秀娘唤了一声嫂子。见秀娘哭红了眼睛,他心里犯了嘀咕,他问怎么了?大队长拉着他的衣角说到外面谈谈。秀娘站起来,也出门了,她还要回织布厂查验一下今天的货单。
    大队长将华通过了海军飞行学院体检之事告诉了董怀生,董怀生立刻明白了大队长两口子的担忧,他先问了华的成绩,大队长说虽然不及小帅子,最起码也能上一本线。董怀生点头说,也就说华上海飞是十拿九稳的了。大队长点头。董怀生没有回答大队长的问题,而是问大队长年轻时是否有一个梦想作为一个军人,像小义一样。大队长仔细思量,确实如此。他点点头。董怀生还说,通过他的思考,中国在最近的三十年不会有战争,即便有那无非是小的摩擦,等中国强大了,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敢中国掰掰手腕,一场朝鲜战争就足以说明了一切。再就私欲而言,华是军官,作为张家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董怀生之言如拨云见日,大队长心里亮堂了。他说华一定会像他二叔一样优秀,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军官。董怀生听到这里,眼圈竟然蓄满了泪水,大队长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小义了,他安慰他。
    随后的日子里,秀娘虽然也阻止过,但是大队长已经同意了,她的执拗的想法便缓缓松动了。夏天的时候,小义的通知书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两个军官,他们的装束像小义。他们来到小李庄,大队长他们一家尽管在城里买了房子,户口没有落过去。因为大队长坚决反对,他认为自己就是农民,并且还是小李庄的大队长,在城里买了房子,已经有些忘本了,再将户口落到城里,那简直是罪过了。为了华的学业,秀娘每天从织布厂下班要到城里的家里,大队长惦记小李庄,基本上,他还是要回到农村的家里,他不孤单,因为有董怀生作伴吗。
    这两个军官也是来到了小李庄,他们并没有将通知书交给华或者是大队长,而是说,他们首先要政审。大队长望着董怀生,董怀生点头说,政治审查,没有问题的。大队长点头。大队长要给两个军官沏茶,两个军官没有喝,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走了。大队长疑惑,董怀生说一定是去乡里了。大队长问去公社干吗?董怀生说两个军官不仅要去乡里,还要去矿上,村里也要做个摸底。大队长说都没有问题的。董怀生说不好说,最怕是有人使坏。大队长信誓旦旦说,不会的,村民们是什么样的人他最了解。
    这两天华也担心起来,好像两个军人在暗地里用成千成万倍的放大镜在审视他,要将所有的缺点、污点找出来似的,不仅如此,还对准了爹娘、爷爷奶奶,恐怕还有祖辈们。爷爷奶奶是不用担心的,二叔那里还能给自己加分,就是爹这里最不牢稳,因为爹得罪过不少人,可是他却自我感觉良好。华忐忑不安,夜里无法入眠,秀娘劝他没事的,如果咱们家有什么问题的,恐怕咱们公社没有一家合格的了吧。华闻听娘的话,这才放心。
    谁也不曾想华的担心是有必要的,第三天,两个军官来找大队长,正巧是中午,大队长与董怀生两人在喝酒。大队长要给他们俩准备碗筷,他们俩的脸冷冰冰的,大队长知道军人都是这样,小义当初冷峻的脸,爹没少骂他,结婚的那天,也还拉长了脸,爹骂他是死爹了,还是死娘了。尽管骂,一点没有改观的意思。他们说不能录取华了,大队长手中的筷子落了地,长大的嘴巴来不及合拢就问为什么?一个军人说,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问题出在你的身上,有人举报说。“你在‘****’时期包庇过一个土匪,该土匪头目曾经杀害过我们八路军干部。大队长刚要争辩,那人又说,“你在‘****’时期成为造反派领袖,参加了‘七?二五’运动,并且一手制造了多人的伤亡。就这两条,就足够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大队长急了,刚要上前。身旁的董怀生不干了。他骂了两个军人,他说起了自己在对越自卫反击战,说起了华的二叔英勇牺牲的故事,说得他面红耳赤。两个军人面面相觑,尽管有些感动,但是他们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大队长说,这一定是别有用心人的行为,难道你们要听一面之言。
    “除非你找到当事人来解释这所有的来龙去脉,否则……”
    “否则是什么?”大队长自然之道,这否则背后最害怕的便是华的执拗性格了,如果愿望不能实现,他真得就像一个土匪那样闯荡去了,别人的祝愿也便实现了。
    “有的,关于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将我们织布厂厂长邱玉和父子俩带来。”
    两个军人都点头应允,大队长走了,来的时候跟着邱家的汽车来的。一下车,邱玉和只差没有给两位军官下跪了,他恳求两位军官千万不要听信谗言。他说起了自己在解放战争当了逃兵,被爹娘藏在地窖子里,娘将步枪交给了土匪王尽美,王尽美确实在抗日战争时期设计杀害了不少八路军干部,但是爹娘最为老百姓不辨敌我也是正常的。他说起“****”时,造反派抓住这个要打死他,幸好大队长出面,为他澄清,不料造反派要用大队长的死来为他洗清罪名,刚烈的大队长在夜晚上了吊,幸好被村里的刘老头与邵老头所救。邱玉和说得很详细,他已经八十多岁了,慈眉善目,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睛闪着晶莹的泪花。
    军人听完,虽然有些相信,但是还是半信半疑,他们希望他找个证人来证明。邱玉和说刘老头与邵老头已经死了,好在有你刘婶子。他给大队长说。大队长说他这就去请她。大队长去了,余下的时间里,邱玉和给两个军人讲述了该村在“****”先后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都是以大队长为主角的。两个军人听了很感动,他们说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话,华这个孩子我们要定了,这恐怕是最为正确的选择了。邱玉和要他们去找原公社书记老高,他们点头了。
    刘婶子来了之后,又将大队长那晚上吊的故事讲述了一遍。两个军人似乎不愿再听了,他们说还要最进一步调查,并且他们像大队长做了道歉,说事先过于草率,盲目下结论才将问题处理的如此被动。大队长微笑说道,没有什么的。
    又是两天后,两个军人将通知书交到了华的手中。娘也在场了,娘问得交不少学费吧?一个军人说,学费,很少很少的,那些想交几万,十几万,甚至上百万的学费,我们还不收呢。娘又问,我儿媳妇怎么办,要不找一个带去?众人闻听,都笑了。另一个军人说:“他的一声注定属于国家,他的婚姻也由我们做主,至于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你们两位老人操心了,你们两位安享晚年,也算不给他留些牵挂。”
    秀娘听得明白,眼圈红了,她望着华,这个瘦小的身躯怎能肩负起如此大的责任。华的笑很灿烂,似乎在他的眼前是一片康广大道。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华已经从海飞毕业了,他的飞行成绩很好,在发回来的照片里,华驾驶的战斗机经常在航空母舰上做飞降试验。大队长与秀娘尽管很担心,但是也很自豪,时常心里挂念华什么时候结婚,该有个孙子了。不要说华了,小帅子都快四十了,还没有消息呢,更为令人着急的是峰这几年发展如何了,好几年没有回家了。
    要说出息的还有小义的两个儿子,一个当了老师,一个成了公务员,应该说都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明明不让他们出远门,他们也听话,就守着娘在这座小城里。
    狗小娘不仅记挂着狗小,以及狗小的两个孩子,最牵挂的还是天,天就在身边,可是母子不能相认。他几次都想让明明说开,起先明明不想说,她已经将天看成自己的儿子了,像疼亮一样的疼天。狗小娘找秀娘帮忙,秀娘思前想后,去找明明了。她从一个女人角度出发劝说明明,明明同意了。
    天放学回来,明明迎上前去了,她问现在的孩子好教吗?天说不好教,什么样的想法都有,沉湎网络的孩子特别多。明明又问同事处的怎么样?天点头说,还是不错的,几个年轻人经常一块打球。明明又问,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做老婆,找个同事,还是公务员,工人,农民?天洗了一把脸,抬起头望着娘,问她没有事吧?明明笑了说,没有事。随后,有些吞吞吐吐了。
    “娘,有什么事就说吧?”天有些着急起来,看样子他也是一个急脾气。
    “实际上,实际上,狗小娘才是你亲娘!”明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的勇气,憋着许久了,今天才说出来。
    哪知,天走到明明跟前,他双手轻抚着明明的脸庞,她的脸庞松弛了,起了皱褶,天笑了,他说,“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才是我娘,我爹是烈士,亮是我亲弟弟。”天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笑容,随后,眼角渗出泪水来,泪水落下后,便是坚毅的表情了。
    明明知道天不认亲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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