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司马相如,王吉长相也很一般,灰容土貌,五短身材,远不是梦伊伊想象中的文人雅士造型。

    王吉一进门就开玩笑,说要是没有他这个“伐柯人”为媒,他们两人哪会有今天鸳鸯交颈的好日子。

    梦伊伊笑了笑,这话不假,如果没有王吉挑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也干不出私奔这样出格的事情来。

    王吉此来,是邀司马相如去他家里雅集。

    听说在梁王刘武门下的昔日好友邹阳、枚乘云游至此,司马相如喜不自禁,背上绿绮琴就跟王吉走了。

    梦伊伊这个气啊,心说七色花把自己变成卓文君,是让自己体验一下姐姐型女孩儿的感觉,司马相如这一走,自己还体验啥呀。

    司马相如走后,梦伊伊就是在酒铺里干活,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

    晚上酒铺打烊,王吉打发人来,说司马相如要和朋友对月作赋,今晚不回来了。

    不回来也好,自己正愁怎么编理由与他分榻而眠呢,这样一来倒省了很多麻烦。

    晚上独卧,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梦伊伊遐想连连。

    司马相如不仅长的没有呼萧然帅,还是个结巴,后世把他传说成美男子,其实是就他的文名而展开的联想,如果自己把这个发现公布于后世,好多文章都得重新改写了。

    可惜自己就算亲眼见到了这一切,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临来前她特地把手机抓在手里,希望为某个时代留下点图像资料,可真穿越过来了,手机根本没在手里。

    她就这事曾经问过肖太太,肖太太说七色花能让人穿越到某个时代已经是逆天了,如果再让人把后世的东西带过去,就真的乱套了。

    梦伊伊说可惜了,如果能把后世的东西带到前世,再把前世的东西带到后世,就更好玩了。

    肖太太面露不快,说七色花不是用来玩的,是以爱的名义来实现人的愿望的,你态度不端正,小心七色花失灵。

    见她这么说,梦伊伊不好再说什么好玩之类的话了。

    史料上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如何恩爱,后人还把他们列为“世界十大经典爱情”之首,排在唐明皇和杨贵妃、徐志摩和陆小曼之前,那么他俩是不是这样子呢,很多史料都是后人牵强附会出来的,还是眼见为实吧。

    看情形,司马相如除了弹琴作赋,就是个不知柴米油盐的书生,这酒铺恐怕主要是卓文君在忙活,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单纯是为了糊口?

    有人说他俩当垆卖酒是做戏,为的是让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难堪,是真的吗?

    还有人们都说司马相如勾引卓文君是贪图卓家有钱,比如颜之推在《颜氏家训》里说“司马长卿,窃赀无操”,还比如西汉杨雄,自己也口吃,也崇拜司马相如,仍然直言不讳的说“司马长卿窃赀于卓氏”,所谓“窃赀”同于“窃訾”,即占有别人的资财的意思,是真的吗?

    捶了捶酸疼的腿,梦伊伊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唉,这床铺又硬又凉,被褥又粗又潮,哪里有自己家里的那张大床舒服啊。

    可自己好容易来到这里,好多事情还没看到,走马观花哪行,克服一下吧。

    捱到半夜,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见自己和呼萧然在塞纳河畔漫步,一个金发的小女孩儿拦住他们,说给漂亮的小姐买朵花吧。

    嗅着花的芳香,她忽然有点茫然了,这是什么花呢,不是玫瑰花吗,怎么会有七个花瓣,七种颜色呢。

    七色花?

    天蒙蒙亮,伟伟来敲门,说得赶早出酒,待会还得开张呢。

    烧火,浸曲,蒸料,发酵,过滤,装坛,与几个伙计忙到天光大亮,又有客人来酤酒、吃酒。

    梦伊伊有心出门看看这西汉的风土人情,哪里得闲。

    这家酒铺斜对面也是一家酒铺,店主是个凶横不过的妇人,名叫杜酒娘。

    因见卓文君这边的酒铺生意兴隆,自家的酒放酸了也没人买,杜酒娘气不过,打出降价销售的招牌。

    可惜她家的酒没有卓文君家酿的酒好喝,人们还是不买帐。

    杜酒娘想来想去,觉得那些客人之所以爱往卓文君那跑,冲的是卓文君风流的名声和姣好的姿色,便请来一位风情万种的西域女子胡姬当垆。

    这胡姬不仅人长的好,还会弹琴唱曲,果然受到不少淫蜂浪蝶的追捧。

    听说这些前情,梦伊伊心里一乐,敢情汉朝就有“促销小姐”了啊。

    伟伟说:“内掌柜,赶紧想个法子才好,杜酒娘心狠手辣,我的前东家就是被她欺负不过,才把这酒铺卖了出去。”

    梦伊伊说:“这事得请掌柜的拿主意。”

    伟伟冷笑说:“有句话本不当小人说,可不说心里又不痛快。”

    梦伊伊说你但说无妨。

    伟伟说:“掌柜的就是白天洗几个碗碟做做样子,不会做什么,心也不在这里。”

    梦伊伊说:“那他的心在哪里?”

    伟伟说:“陪贵人们吃吃酒,赏赏月,弹弹琴,作作文,才是掌柜的乐趣所在。”

    梦伊伊心说这不就是帮闲凑趣的狗腿子吗。

    伟伟说:“掌柜的是个读书人,志不在此也不奇怪,酒铺的生意还是请内掌柜的自己多想主意。”

    想主意,想什么主意,自己也不懂得做生意,怎么想。

    伟伟说:“内掌柜的也善鼓琴,还怕比不上对门的那个胡姬?”

    梦伊伊心说不好,自己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曲,即便唱歌也是流行歌曲,一张嘴不就露馅了啊。

    可巧有几个客人一边喝酒,一边品评一张画。

    那是一幅画在绢上的卷轴画,画的是其中的一个客人,作者说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画工,据说这画工很厉害,“画人,老少美恶皆得其真”。

    梦伊伊侧头去看,不过是“随色象类,曲得其情”的写实手法,可惜画者造型能力太差,不过是照猫画虎而已,暗暗冷笑。

    见她面露不屑,那客人说:“怎么,画的不好?”

    梦伊伊说:“画写真应当做到形神兼备,此画不得形似,更谈不上神似,谈什么好与不好。”

    众人惊讶,那客人不服气说:“既有这等高论,想来夫人也是会画的,何不当场作画,让我等看看什么是形神兼备。”

    梦伊伊暗想,史料上没说卓文君善画,自己出手会不会穿帮。

    可被那几个客人催逼得紧,自己也手痒,心说不就是画张画吗,就算引起怀疑,自己大不了一走了之,又能怎样。

    命伟伟准备笔墨和绢帛,当场为那客人画肖像。

    古人的绘画理论和绘画技术尚不完备,哪会如梦伊伊经过多年的造型训练,人物的比例、结构乃至形神关系自然不能准确。

    见梦伊伊挥毫泼墨,瞬间把人活生生再现出来,人们都惊呆了,认为是神来之笔,再好的画工也不及她万一。

    此事眨眼间轰动了整个临邛县城,重金求画者络绎不绝。

    梦伊伊心中得意,不仅给人画肖像,还画了一些盈尺的小画,或是山水,或是鸟兽,凡是购买一定量的酒,就送人家一幅。

    西汉时期花鸟画和山水画尚未独立成画科,见她画的栩栩如生,得者莫不视为拱璧,弄得她这里门庭若市。

    见梦伊伊卖酒送画,抢了胡姬的风头,杜酒娘气的要死,少不得在街上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在某些人看来是凤求凰的佳话,在某些人看来也是不要脸的丑行,越礼,忤逆,不守妇道。

    听见杜酒娘指桑骂槐,梦伊伊一笑置之,一来人家骂的又不是自己,不嫌累就让她骂呗,二来自己是个有文化的人,哪能跟这等没文化的泼妇一般见识。

    伟伟是卓文君的铁杆粉丝,见杜酒娘骂街,想要还嘴,梦伊伊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咱卖咱的酒,理她干什么。”

    杜酒娘见卓文君不接招,越发口无遮拦,娼妓,□□,搔首,卖相,媚术诱人,妖术惑众,什么难听骂什么。

    因她骂的下流,博得一些闲人喝彩,听得津津有味。

    这下梦伊伊有点坐不住了,想去指责人家,可自己一来不会骂架,二来也骂不过人家,气得浑身发抖。

    伟伟支招,赶紧把掌柜的找回来吧,掌柜的不是会唱着与人骂架吗。

    去的人好半天才回来,司马相如人没回来,写了一篇《东施赋》让人带回来,说将此赋挂起来,就可退杜酒娘。

    伟伟将此赋挂于门前,人皆争相阅之。

    赋曰:

    昔吴亡越,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献西施、郑旦于吴王以乱其政。

    西施者,名施夷光,诸暨苎萝村人,居村西而得名。云发逸丽,蛾眉皓齿,弱骨丰肌,蕙心淑质,有沉鱼之美誉也。

    东施者,苎萝村东之丑女也,举止粗鄙,面貌齇丑,虽遍身罗绮,弄姿作态,亦难掩其恶。

    西施尝病心,颦而有娇媚忘言之态,人皆美之。东施效之,捧心而颦归其里。其里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携妻子而远避。故庄子云:彼知颦而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可发一笑。

    今有卓氏文君者,美艳贞淑,奇葩逸丽,蔚然有西子之色,琴瑟音律,会而知音,卓然有子期之才。司马相如久慕其名,作曲《凤求凰》以和之,琴瑟和谐,传为佳话。

    文君蕙质,妙得佳酿,玉液琼浆,飨之故里。邻有杜氏,黑皮乱发,丑难直视,言语污秽,臭不可闻。文君当垆,虽村酿亦美矣,杜氏妒之,虽百效而技穷。故司马相如笑曰:彼知其酒美而不知酒之所以美,此亦东施效颦乎?

    杜氏之酿,饮者不能掩其酸,嗅者不能掩其臭,何故?邻人笑之曰:杜氏者,妒之也。又闻杜氏之酿,有平淡水者,忘而搀酒矣,短铢少两者,奸而无良也。

    司马相如问曰:此奸佞小人,有何颜面对贵人也?

    司马相如以文章名世,在赋中以西施喻卓文君,以东施讽杜酒娘,嘻笑怒骂之态溢于文字之间。

    人们读罢,都乐的不行,鼓掌叫好。

    梦伊伊也乐,心说文豪就是文豪,骂人都能骂出文采来。

    杜酒娘见司马相如写文章骂她,跳脚骂道:“放他娘的屁,老娘啥时候往酒里搀水,又啥时候短斤少两了!”

    有人笑道:“斤两足不足,大家心里都有数。”

    伟伟也说:“杜大娘,当着明白人别说糊涂话,卖了这么多年酒,你家酒里搀没搀水我还不知道吗。”

    在人们的嬉笑声中,杜酒娘的脸青一阵紫一阵的。

    可她不像田公子那样还懂得点礼义廉耻,只见她扭着水桶腰,上去就把那篇赋扯下来,扔在地上边踩边说:“什么狗屁文章,给老娘当擦脚布都不配。”

    伟伟去抢,被杜酒娘抡开杠子般的胳膊,哪里能近身。

    杜酒娘撒野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抄起一条木棍,把坐在垆上的酒瓮砸碎了,酒水淌了一地。

    此举把人们都吓呆了,在酒铺里砸人酒瓮,这不跟到人家里砸锅一样吗,哪有这么干的。

    杜酒娘还不解气,又来撕打梦伊伊,酒铺里乱成了一锅粥。

    人们多畏惧杜酒娘凶横刁蛮,哪敢来劝。

    梦伊伊头发被杜酒娘扯了一把,心里恼火,心说司马相如真是混蛋,老婆在家被人堵在门口打骂,你还有心跟朋友风花雪月,最可气的是他想拿一篇赋骂退杜酒娘,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骂死王朗的诸葛亮啊,诸葛亮比你晚生好几百年呢。

    杜酒娘正闹得厉害,忽有人高喊一声“卓公子到了”,一个穿大红锦衣的少年分开人群,厉声喝道:“贱人,敢在贵人面前撒野!”

    杜酒娘认得这是卓家的公子,心里哆嗦,嘴上放硬说:“什么贵人,当垆卖酒,还不是跟我们这些市井之人无异。”

    卓公子呸了一声说:“我姐姐是什么人,岂容你这刁妇欺负,来人,给我拿了送到县衙。”

    几个凶眉恶眼的家奴冲上来架住杜酒娘,一条麻绳捆住手脚。

    卓家富可敌国,不要说在小小的临邛,就是在朝里也有很大的势力,杜酒娘之所以敢欺负卓文君,是因为卓王孙放出与卓文君断绝父女关系的话,现在看卓公子替乃姐出头,这才怕了,连喊救命。

    卓公子一脸怒色,带人押着杜酒娘,骂骂咧咧地走了。

    梦伊伊拿手拢拢头发,暗暗赞叹道,这卓公子年纪不大,倒有些男子汉的担当。

    可这小子连句招呼都不和自己打,看来也是生气姐姐跟司马相如私奔。

    经杜酒娘这么一闹,酒铺的生意是没法做了,梦伊伊生着闷气,和几个伙计重新在垆上安置酒瓮。

    黄昏时分,司马相如醉醺醺的回来,得意扬扬的问梦伊伊,他的《东施赋》写的怎么样,可否骂退了杜酒娘。

    梦伊伊恼火说:“自己去垆上看看就知道了。”

    司马相如愣道:“田、田公子都、都被我骂退了,这杜、杜酒娘就不行了呢。”

    梦伊伊心说真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懂得“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

    看梦伊伊生气,司马相如说:“娘、娘子,不、不要跟那、那泼妇生气,咱们卖、卖、卖酒,原本就是做、做做样子的,又不是真为赚钱。”

    纳尼,梦伊伊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做做样子,几个意思?

    司马相如说:“不、不是娘、娘子说,开酒铺是为、为了让你爹看,好让他接济咱们么。”

    梦伊伊说:“即便如此,也不能受人闲气。”

    司马相如说:“也是,让、让王吉拿她。”

    梦伊伊说:“你一直跟王吉在一起?”

    司马相如说:“是,一、一起饮酒赏花,弹、弹琴作赋了。”

    梦伊伊一想不对啊,卓公子不是说押杜酒娘去县衙了吗,既然司马相如与王吉在一起,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种时候司马相如应该不会撒谎,那么就是卓公子没有把杜酒娘押去县衙,那他去哪儿了呢?

    听说是卓公子帮妻子解的围,司马相如面露喜色说:“难、难道你父亲想、想认你这个女儿了?”

    梦伊伊说:“认不认又能怎样。”

    司马相如说:“那、那怎么能一样。”

    梦伊伊说:“怎么不一样?”

    司马相如说:“有、有钱了呗。”

    梦伊伊失望的说:“又非自己挣得的,有什么稀罕。”

    司马相如愕然道:“娘、娘子原先可不是这、这么说的。”

    梦伊伊心里哼了一声,果然是“窃赀无操”,一点没有冤枉他。

    不过听他的口气,卓文君当垆卖酒,作态给父亲看,好像是她自己的主意,看样子卓文君也不是什么有操守的女孩儿。

    怕司马相如产生怀疑,梦伊伊赶忙说:“我就是心里有气,随便说说。”

    司马相如说:“吓、吓我一跳,还以为娘、娘子改、改、改主意了呢。”

    因伟伟几个人在砌垆,梦伊伊想叫司马相如帮忙,不想他伸手要钱,说是要做东,晚上请王吉、邹阳、枚乘饮酒赏月。

    梦伊伊气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家伙居然这么没心没肺。

    司马相如振振有词说:“有、有、有朋自远方来,不做个东道,岂、岂不失礼?”

    做东,失礼,做你个头,失你个头,梦伊伊真想骂他几句。

    看梦伊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司马相如从钱匣里抓了一把钱就跑。

    梦伊伊气得直跺脚,伟伟冷笑说:“内掌柜不用生气,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梦伊伊说:“难道还经常如此?”

    伟伟说:“掌柜的是贵人,眼里除了王公就是大人,哪会真的安心在此。”

    梦伊伊叹了口气,心说司马相如这样不省心,卓文君怎么可能幸福呢。

    不过中国古代都是男尊女卑的,宋朝的赵明诚都敢动手打李清照,人家远在西汉的司马相如不过是奸懒无赖了一些而已,更算不得什么了。

    拎着木桶去门外倒垃圾,发现一个人站在暗影里,吓了她一哆嗦。

    “姐,是我。”那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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