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郑昂原本背对竹丛,这会儿也转过身来,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云薛面前。
    郑月珏一惊,脸上飞满红霞,慌忙侧过头去,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两缕发丝挡在脸侧,轻声唤道:“二哥。”
    郑昂抽了抽嘴角,回头望向云薛,云薛失笑,轻轻摇头,用口型回道:没见过。
    啊,瞧人家没经过训练的,姿态多么优雅,声音多么柔和,虽然小萝莉的身形还直板板的,可那姿态仍如同水墨画中的仕女一般温婉典雅。
    阿团偷眼望向容嬷嬷,容嬷嬷神色不变,倒是看不出什么想法。她慢吞吞地从亭中走出来,郑晏丢下手里的半块芝麻糖,和云二月一道跟在她后面,众人一通见礼。
    郑月珏前段时间害了风寒,阿团没料到她今日会来,干巴巴地明知故问道:“三姐姐身子可好了?”
    郑月珏回道:“如今已大好了,累四妹关心。”阿团顿了顿,试探地问道:“那,三姐姐可要一道在亭中坐坐?”
    郑月珏婉拒了,云薛和她连着转折亲,硬说起来,不避讳也使得,但她还是谨慎地离开了:“想来四妹妹同云家妹妹有不少话要说,我改日再来。”
    阿团也松了口气,云二月如今被她带得越来越野,郑月珏却依旧娇气。万一两边一言不合,闹起来,她肯定是要帮着云二月的,但善后收尾也是个麻烦,云氏必定要去向吕氏赔礼道歉。郑月珏不来凑热闹,倒免了她担心。
    且说还有美人表哥呢,当她不知道郑月珏偷看了表哥多少眼吗?因容嬷嬷立在身后,她不敢上去扯云薛的袖子,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道:“外头风凉,表哥不如来亭中歇歇吧?”
    郑昂心里那个气啊,他也在外头站了这么久,阿团这个小没良心的,每回一见云薛,其他人都得靠边站。云薛还没答话,他先抢过话头,道:“不凉,春风和煦着呢。”
    阿团再接再厉:“正午日头大,外头站久了晒得头晕。”
    “不晒,暖洋洋的正好。”郑昂紧接着道。
    怎么就跟她杠上了呢?郑昂这个猪队友!
    阿团怒气冲冲地瞪了郑昂一眼,容嬷嬷眼睛像会拐弯似的,警告性地咳嗽了两声,阿团立刻变脸,改作哀怨地望着郑昂。
    郑昂:“……”
    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刚才鬼迷心窍,阿团就是这么个脾气,他都这么大了,跟小孩子认真什么。主动招呼云薛道:“走吧。”
    云薛摸摸自己的面皮,难得开了句玩笑:“这样下去,只怕要被阿团看杀了。”
    云二月笑嘻嘻地打趣道:“阿团哪里舍得,往后得节制着看,哈哈。”又凑到阿团身边,挽起她的胳膊,小声道:“我还当你真转了性,像薛家的姐妹一般无趣了呢,现下可放心了,瞧你盯着我哥流口水的蠢样儿,足见心里还是个小流氓。”
    阿团木着脸悄悄白了她一眼,以前荧屏上多少小鲜肉、老腊肉排着队圈粉,唱歌跳舞演戏上综艺,花样百出,如今只有一个云薛容貌出众,她已经很心塞了好吗?
    之前的糖点吃得差不多了,银烛带着小丫鬟们将残渣收一收,默默地捧了大托盘过来,又上了章鱼小丸子、牛奶小方、双皮奶等几样小吃,奶香十足。
    阿团自从入了家塾就忙了起来,这几样新鲜吃食都是云氏想出来的。可惜章鱼小丸子没有木鱼花,牛奶小方又没有琼脂,虽然仍叫这个名儿,味道却差了不少。
    牛奶小方还是仿的85c的方子,冬天时最方便,用小茶炉就能做,牛奶、淀粉、白糖混合加热,外面就是天寒地冻的天然冰箱,随便往哪儿一搁都能凝固住。
    如今天暖了,就麻烦些,做好了还要拿到冰窖附近冻一冻,今日若不是托薛氏母子三人的福,阿团也有一段时间没吃到了。
    原本还应当滚一层椰蓉的,可惜云氏连宝贯东西都问过了,实在没人听说过什么叫“椰子”的水果。宝贯东西自称名下产业横贯三国,从极东的峻岭到极西的戈壁,就没有他们没有的宝贝。
    云氏倒没难为他们,只说应当是一种长在炎热地方的果子,和柚子差不多大,长在树上,外壳极硬。
    宝贯东西的掌柜的好脾气地根据云氏的描述,将椰子的模样绘了出来,应承道将来若得了椰子,必定先往承平侯府送一份。
    回到后堂就发了火,第一时间报给了东家。
    连名字都有了,模样也描述的这般详细,可见郑二夫人是见过的。宝贯东西号称无所不有,却半点不知情,这不是被人打脸打得啪啪响吗?
    东家宋大老爷听了拍案而起,马上传信给各地的铺子,加紧寻找,赶在这什么椰子传开之前,必定得让上京的贵人先吃进嘴里!
    吃多了点心,到了用午食的时候,阿团和云二月都吃得不香。云氏见了皱眉,但想着阿团平日还是有节制的,吃点心也没影响正餐,今日不过放纵这一回,便没有多言。
    饭毕,云二月拿出云承渊制的上发条的小狗出来玩,一黑一黄两只狗,拧满发条,黑的会绕圈跑,黄的会立起前腿作揖。阿团不住地赞叹云承渊手巧,云二月叹了口气,悄悄告诉阿团:“我爹其实一直想进工部呢。”
    阿团听说过一点,云承渊孩子都有了,外人一提起他还是先想到“云老帝师之子”。偏偏他学问不算顶好,当年殿试只得了二甲头名,这要放在别家,摆宴席放鞭炮都不够庆祝的,可在云家,和连中三元的云老太爷比起来,就差到泥里去了。
    如今在翰林院里,同僚不免鄙夷他靠了云老太爷的名声才混进这样清贵的所在,云承渊还总抱怨,被云老太爷拖累的,千求万告想求个实缺都求不来。
    到了晚上,送走薛氏母子三人,阿团叫人打水来,洗了个热水澡。古代洗澡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冬天,一个月洗三四回都算多的。阿团泡到手指头都皱了,才恋恋不舍地从浴桶里出来。
    阿团涂完面脂手膏,睡眼惺忪地歪在软榻上,银烛坐在后面拿干布给她擦头发。
    画屏指挥小丫鬟们进来收拾。待收拾停当了,便来到阿团身边拿美人锤给她捶腿,笑道:“这回的澡豆姑娘用着好不好?是玉容斋新上的,多添了一两珍珠粉,还加了茉莉花籽和麝香,闻着可真香。”
    一盒澡豆里少说也有十多种料,阿团是从来没闻出少一两多一两有什么差别,困意上涌,迷迷糊糊道:“麝香用多了不好,容易不孕不育。”
    画屏手里的美人锤“啪”地一声掉到地上,银烛手里的动作也停了,容嬷嬷从袖子里抽出戒尺,挟着风声猛地敲在阿团脸前三寸的地方,怒喝道:“荒唐!”
    画屏眼里的的泪立刻涌出来,忙忙地擦了泪,跪在榻前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把那一盒子害人的玩意儿扔出去!”
    银烛也放下布巾,挡在阿团面前向容嬷嬷跪下赔礼:“嬷嬷息怒!是奴婢纵容底下那帮小蹄子胡言乱语,才叫姐儿学了这些混话去。”说完抬手自己掌嘴,眨眼间脸上便浮起两个鲜红的印子。
    第三下,却没能打得下去。
    阿团沉着脸坐起来,按住她的手,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垂着眼睛道:“有段时间没管,你们都忘了我什么脾气了是不是?”
    阿团维护她的意思显而易见,银烛却急得要落泪了。容嬷嬷身份不同,也没有身契捏在团姐儿手里,不能用威逼利诱那一套啊。暗恨窦妈妈怎么偏偏这时候不在,又盼着外头的小丫鬟机灵些,不论哪一个,赶紧请个能压住团姐儿的主子过来。
    容嬷嬷握着戒尺,柔和道:“二老爷请奴婢来,是要教以四德,授以规矩。四德当中,所谓妇言,须是不苟言,不苟笑,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总说一句,便是‘贞静’二字。姑娘于闺阁之中妄言床笫之私,简直荒唐。”
    阿团冷笑,她还没看小黄书呢,一句不孕不育都能扯到床笫之私上头,容嬷嬷脑袋被门夹了吧?
    她自己爬起来穿鞋穿袜,头也不抬地叫银烛起身,道:“窦妈妈才是西厢的管事嬷嬷,容嬷嬷是管我的,你跪什么?”滑下软榻,将银烛等人全打发出去,心平气和地问道:“嬷嬷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外头表现如何?”
    “谨言慎行,贞静和顺,一言一行都有些样子了。”容嬷嬷倒十分客观,先捧完,而后斥责道:“但心口不一,这是大错。奴婢还是那句话,若姑娘明理,便该停了每日晨练,女子以柔弱为美,怎么能同哥儿厮混在一处?”见阿团不吭声,越说越上瘾:“奴婢说句僭越的,姑娘身边的人都不大堪用,有些时候,忠言逆耳利于行,当下人的,自然要时刻警醒劝诫着主子,一味顺从岂是忠仆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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