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晋安王马车在宫门外等候,颜黎一人前去宫门与马车汇合。路过杂役巷,突然被后方行来的侍卫撞上,左手就被塞了一张小纸条。她攥紧纸条,不动声色,继续行走。

    行至一处墙角,颜黎隐进转角,拆开纸条,纸上四字笔锋苍劲、气势如虹,这字她早已烂熟于心。

    顾十六在纸上写了“简了心安”四字,他意在告诉颜黎,他替她了结了临川王之事,让她可无惧临川王。颜黎将纸撕得细碎,而后放入袖中,继续前行。

    晋安王府位于玄阳宫北侧,距离玄阳宫约莫五里。仆隶带着颜黎穿堂过巷,从偏门进入,路上所遇皆是男仆,未见一名女郎。

    晋安王府里随处可见的是红枫,苍劲挺拔、枫红似火,正应晋安王钟爱枫树,在府内广植红枫。秋日暖阳,枫树林内,枫叶闪闪,如同火焰跳跃,满目红彤彤,美不胜收。

    颜黎见到晋安王的时候,他坐在枫树林里,小桌上煮着清茶,茶香四溢,正等候着她。

    “下官恭贺晋安殿下生辰,今日来特送上绣品花开富贵,望殿下不嫌弃。”颜黎鞠躬呈上花开富贵图。

    花开富贵图是秋红所绣,施针匀细,设色丰富,确是一副佳作,秋红可谓用心之至。临行出门前,秋红拉住了颜黎,说今日晋安王生辰,颜黎空手前去有些唐突,便把她之前绣的绣品拿了出来,送给颜黎作晋安王生辰之礼。颜黎细想确实缺了可有可无的手礼,看了看绣品,也无其他异状,便接受了秋红的一番美意。

    晋安王瞄了一眼颜黎送来的绣品,示意仆隶收下。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对面,开口说道:“小娘,入坐,尝尝我煮的清茶。”

    “下官惶恐,下官与殿下品级相差甚远,不敢与殿下同坐一桌。”颜黎弯腰作揖,低头不起。

    “你我私下喝茶,无须多礼,放心坐。”

    “谢殿下。”

    “喝茶。”

    “下官谢殿下赐茶。只是出门吃了些糕点与茶水,已是饱腹,喝不下。”

    “小娘不肯喝我的茶,是否怕我下药。”晋安王将颜黎的茶杯拿到唇边,一饮而尽。而后一改平和,疾言厉色道,“我可不是那些个怜香惜玉的玉郎。敬酒不喝,罚酒我这晋安王府里多的是。”

    “殿下息怒。今日殿下生辰,下官岂敢造次。殿下只让下官弹琴,未说喝茶之事,唯恐弹琴之时腹饿难耐,下官便事先吃饱喝足才来,此时已饮不下茶水罢了。”晋安王手段狠辣,早有耳闻,颜黎只得时刻防备着,免得落了他的盘算。

    “琅琊颜氏小娘果真让本王刮目相看!苟且了北燕三皇子,跟过顾十六,勾搭了陆十郎,风流韵事难以言尽,不知我说得是否正确。”

    “捕风捉影之事,清者自清。世人谣传中伤于我,殿下何必再揭疮疤。在殿下眼前的,是陛下的侍读女官,身家清白。”南燕有一不成文的规定,入宫之人必须身家清白、无人生污点。她颜黎既然已经入宫,便是以被陛下认同为清白之人,世人的谣言也只能是谣言,不可信。

    “好一个清白的女官,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晋安王这是说颜黎的脸皮厚实得很,借侍读女官之名,想将先前的风流韵事掩盖洗白。

    “我被世人所污,唯有陛下明君,还我清白。”

    “你借父王之力,确实堵了众人悠悠之口。今日我邀请了南平王,南燕四俊,还有三皇子,都是女官大人熟识之人。女官大人,可要细致弹奏,勿丢了我的脸面。”晋安王以尊唤卑,一句女官大人,故意呛声噎颜黎。

    “琴艺有限,殿下若不放心,可换人,放我回去。”颜黎泰然自若,未在意晋安王的挑衅。

    “既然收了女官大人的礼,哪有逐客之理。需要哪些准备,与我仆役说。”

    “只需一把七弦琴即可。”

    “好。琴,我府内有的是。一个时辰后,筵席开始,我再差遣仆役请女官大人。女官大人可先在此赏看红枫。”

    晋安王将酒宴摆在了红枫林里,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堪称奢华。晋安王以示对司马舜的尊重,将其放在右一,其次为顾十六、陆十郎,而南平王坐于左一,其次为殷七郎、郗四郎。

    颜黎的琴前被架了帷帐,她看不清诸人,只听得见声音。仆役搬来七弦琴,颜黎发现琴上有一根细小的尖木刺,她叫来身边的仆隶,为他除去。仆隶赤手拔刺,被刺刺到,血珠滚落。

    “我去寻把刀,为小娘除去。”仆隶匆匆离去。

    帷帐外,传来众人行走,落座之声你,筵席即将开始。

    “感谢诸位赏脸光临本王的生辰筵席,请诸位放开心怀,吃好、喝好,不醉不归。干。”晋安王起身举杯敬酒。

    “多谢晋安殿下美意,恭贺殿下事事顺意。”司马舜送上恭维之语。

    “恭祝王兄心想事成。”

    “能与诸位同乐,甚为欣喜。琴师,可弹曲助兴。”晋安王对着帐内颜黎大声喊道。

    颜黎左等右等,不见拿刀去刺的仆隶归来,前去换琴的仆役也迟迟不归。若是不除掉,难免刺破她的手指。

    “晋安殿下,琴有瑕疵,可否换一琴。”颜黎淡定自若,不疾不徐地问道。

    帐内传来颜黎的声音,帐外数人皆是一怔。晋安王老谋深算,众人心知肚明,以生辰为名,集聚南燕士族翘楚,请来颜黎弹曲助兴,定是意图不浅。

    “准。阿星速给琴师换琴。”

    仆隶阿星搬上新琴,颜黎弹指一拨,琴声涔涔,行云流水。弹了一番,颜黎感到指尖一丝生疼,一血滴子渗出。再弹了一刻,颜黎顿觉视线模糊,想要停琴,手却不听使唤依然在弹。

    帐外诸人杯酒不停,其乐融融,却见帷帐被颜黎撩开。她款步姗姗,眉语目笑,环顾了诸人一圈,莞尔一笑,嫣然惑众生。

    陆酉呆愣,阿黎此等之态,勾人心魂得紧,唯有中了媚药方可看见。他又再仔细观了观颜黎,行步轻盈,未有欲望、面色未潮红,与中媚药的情态不符。陆酉觉得颜黎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妥,只是笑得倾倒众生、妩媚了些。

    顾十六瞥了一眼颜黎,稳若泰山,面不改色地饮下杯中酒。站在顾十六身后的顾淮,从未见过颜黎如此魅惑的样子,不敢多瞧,遂低下头不再看。

    “颜小娘!”郗四郎高声喊道。

    颜黎置若罔闻,未曾转头看郗四郎一眼,恍若目中无人,轻移莲步直奔右席而去。

    “阿黎。”司马舜见着颜黎向他走来,递上一杯酒,轻声说道,“阿黎可要喝酒一杯?”

    颜黎平淡地看了看司马舜,木然地接过司马舜的酒杯,却未饮下。她来到顾十六身侧,端着酒杯,绵绵细语道:“郎君。”

    顾十六转过头,却见颜黎已跪在他的身侧,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

    颜黎饮下杯中酒,挺身吻上他的薄唇,将酒喂进他的嘴里。顾十六眉心一皱,想要推开颜黎却被她紧紧抱住。

    “阿黎。”司马舜大惊道,“阿黎你在做什么!”

    顾十六一把推开颜黎,颜黎被推倒在地。唇边溢出一丝酒,顾十六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颜氏小娘,请自重。”

    “郎君,酒可香甜。”颜黎缓缓爬起半身,忽然坐进顾十六怀中,搂住他的脖子,娇羞道,“郎君,阿黎想你了。”

    “小娘,请自重。”身后的顾淮疾步上前,拉开颜黎,怒目而视,挡在颜黎身前。

    “郎君,你可是不要阿黎了?阿黎一心唯有郎君,郎君却推阿黎于千里之外,阿黎好是伤心。”颜黎坐在地上,泪珠晶莹滴落,一滴滴打湿衣衫。

    “阿黎,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司马舜知道颜黎心内有一人,此时她梨花带雨地求顾十六青睐,便已认定她心内之人是曾经休弃她的顾十六。可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乞求顾十六,却不是他认识的阿黎会做之事。她的阿黎连委曲求全都不愿,怎么会低声下气地乞求他人之爱!

    司马舜扳过颜黎,盯着她的眼眸看,却发现他看不见颜黎眼中自己的影子,她的眸内似一潭死水,目无焦点。

    颜黎迅速甩开司马舜,跑到顾十六身后,从后背抱住顾十六,头靠在的后背,温柔道:“郎君,我已爱你入骨。乞求郎君……”

    未等颜黎说完,司马舜一掌劈晕颜黎,将其快速抱起,未留只言片语,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迅速离席而去。

    “十六郎美人在怀,亦不动心,实在令本王佩服。敬十六郎一杯,给十六郎压压惊。”南平王唇带笑意,清俊儒雅。

    “只知这颜小娘琴艺了得,却不知她敢明目张胆地调戏十六郎。坏了十六郎心情,还请十六郎勿怪。”晋安王一同起身,举杯敬向顾十六。

    “向来闻不得风尘之味,今日衣衫却染了脂粉俗气。”顾十六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从从容容地拱手道,“还请殿下容我回家更换,改日再与殿下聚。”

    未等晋安王回话,顾十六便提步与顾淮一道离了席。

    “今日扰了十六郎,本王实在惭愧,日后登门致歉十六郎。”

    “小事一桩,殿下不必在意。”顾十六未转身给晋安王回话,只是悠悠地抛下一句话,飘逸如尘般离去。

    “十六郎,你且留步。”郗四郎赶忙离席唤住顾十六,顾十六却未理会他。

    郗四郎走到席间,怒指晋安王,公然大声数落道,“殿下做得此事大失人心,简直有辱斯文!大失君子之风,为人所不齿。”

    “大庭广众之下,郗四郎无凭无据公然摸黑王兄,居心何在!”

    “若是殿下看不惯,殿下只管治臣之罪。”郗四郎怒甩衣袖离去。

    “殿下一箭四雕,可谓高明,不知是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甚是可惜。”陆酉不慌不忙地起身,拍了拍衣衫,淡定地离了席。

    今日生辰筵席设宴七人,一下离了四人,令萧晟寄颜无所,大失脸面。原以为颜氏小娘心里欢喜的是司马舜,今日他才特地动用离魂散,想以颜氏小娘测量司马舜。不曾想颜小娘中意地却是顾十六,惹了顾十六,令他颜面尽失。正如陆十郎说言,棋差一着,马失前蹄,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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