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尤为阴冷,昨日下了场小雪,天地之间浑然一色,粉妆玉砌,分外妖娆。

    今日,颜黎与顾全一身饥民装扮,脸上抹了些灰混迹于闹市之中。虽说是闹市,但已无往日的热闹,酒肆店铺大多已关门,冷冷清清,偶有几声小贩的叫卖声。街上的饥民与乞丐围坐一团,饥肠辘辘等待今日的施舍。

    “驾!驾!”一辆马车快速地从闹市疾驰而过,忽然马车急停在前方。一名绝色倾城的女郎从马车上下来,折纤腰以微步好一番婀娜多姿。

    “顾全,你怎么会与她一道?”那女郎蹙眉问道。

    “子昔小姑安。”顾全行了个拱手礼,说道,“郎君过些日子要来临海郡,命我先行打点,正巧遇上了小娘。”

    顾全内心虽然十分地不相信和善的子昔小姑会杀小娘,但是若是子昔小姑知道小娘和郎君一起,她使些性子为难小娘,他觉得这样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殷六娘。”出于礼节,颜黎还是礼貌性地福了福身。

    “十六郎要来临海郡?他不是去了南衮州?”殷子昔却全然不理会颜黎,只顾与顾全说话。

    “南衮州办完事,郎君就会过来赈灾了。”

    “你今日为何会与她穿的一样?”殷子昔余光不屑地瞥了一眼颜黎,再问向顾全。

    “我一人在临海郡,人生地不熟,怕穿得好些引贼人盯上。”顾全忽然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看他回答得多顺溜。小娘老说他无用,其实他脑子聪明得很,只是她还没发觉罢了。

    “既然你一人,那你随我来吧。你与我一道等十六郎来。”

    “呃……。”顾全这下忽然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去回绝殷子昔,心顿时凉了一截。这是活生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近日染了风寒,离不得阿全的照顾。”一旁的颜黎轻咳了几声补充道。

    “小娘身子不好,她没了我照顾会不习惯。”

    殷子昔忽然一巴掌甩在颜黎脸上,她傲娇道:“没问你话,胆敢插嘴!”

    殷子昔这一巴掌打得毫无征兆,等顾全回神想阻拦,她都已经甩好了巴掌。顾全连忙上前将颜黎拉在身后,对殷子昔说道:“小姑,你怎的好好地打人呢。况且小娘她还病着呢!”

    殷子昔将顾全护住颜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什么时候顾全和这贱人这般好了,还护着她。她心中妒意一股脑儿地袭来,恼怒非常。

    “阿全,不与疯狗一般见识。走。”颜黎转身离开。

    “子昔小姑,告辞。”顾全赶忙跟上颜黎。

    “爬上陆酉床的贱人,脾气都不一样了,会咬人了都。”

    颜黎瞬间冷若冰霜,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殷子昔一言不发。

    “小姑您别胡说了。小娘清白得很。”顾全转过身一面劝解殷子昔,一面又为颜黎解释道。

    “我可没胡说,这大街上可都传开了。这陆酉的床,你爬得可真快,还自封陆夫人,真是好笑。”

    “子昔小姑,这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小姑祖宗求您别添乱了。顾全心里一团糟,乱如麻。此时郎君在就好了,子昔小姑就听郎君的话,他一定能轻轻松松地灭了小姑祖宗的火气。

    殷子昔故意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怎么不是了!可惜啊!她这陆夫人怎么折腾都是进不了吴郡陆氏的门,到头来赔了身子又失了心,真是惨!看你这贱人貌不起眼,究竟习了何种狐媚功夫让各个男郎对你念念不忘。”

    “喔?你想知道?你过来,我便告诉你。”颜黎面无表情地转身,慢悠悠道。

    “不过就算你再怎么狐媚也是徒然!只不过是男郎们的玩物罢了,与那些娼妓并无区别。”

    “能与十六郎一度春宵,沦为娼妓,我也愿意。”

    “你!你竟敢诋毁我的十六郎!看我如何撕了你的嘴。”殷子昔提步上前,举起右手来甩颜黎耳刮子。

    等你许久了,忍无可忍,我何须再忍!颜黎一把抓住殷子昔的右臂,一招金蛇缠腕轻而易举地卸了她的右臂。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你居然敢动我!”殷子昔疼痛难忍,顿时花容失色,五官拧成了一团。

    颜黎冷笑了一声,她语气森然道:“日后小心些,别惹我再卸了你另一只。阿全,走。”

    “喔。”顾全应了声,随即跟上颜黎的步伐,未再与殷子昔辞别。小娘好手段,果真勇猛。此事确实是子昔小姑失了口德,怨不得小娘。

    殷子昔恨恨地看着颜黎与顾全远去,自言自语道:“哼!贱人你小心着些!跟丢了陆酉,有你受的!”

    一早出门遇到了殷子昔这一瘟神,颜黎一下没了任何兴致,带着顾全回了玉河庄。

    顾全知道颜黎心里苦闷的时候,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寒意凛然。于是他一个劲儿地在她耳旁唠唠叨叨,劝她别往心里去。可任凭他磨破嘴皮,小娘就是一声不吭,无动于衷。

    颜黎命顾全退下之后,独自一人躺在了床上。她有时清醒、有时混沌,半醒半睡地一躺就是一天。

    晚上周九叩门来唤颜黎,他站在门外隔着房门说道:“小娘,郎君唤你过去。”

    “睡了。”颜黎懒懒地回了句。

    “郎君说有顾十六郎的消息,问你要不要听。”

    “不听。”

    “郎君在小娘的三十个侍卫里发现一个南帝的奸细,让你来辨认辨认。”

    “等我更衣。”顾十六给她的人里,怎么会有南帝的人?!此事有些蹊跷,事关重大,她不得不出门看看。

    颜黎更衣完毕,跟着周九来到一处偏僻的房子。房内灯光昏暗,陆十郎稳坐太师椅上,椅边桌上焚了静心香,地上有一装人的麻袋。

    陆十郎凤目一转,示意颜黎坐在他左侧的太师椅上。而后,他气势凌人道:“杖责三下。”

    麻袋中传来轻微的女郎吃痛声,颜黎挑了挑眉。顾十六给她的人里没有女郎,这陆十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拆。”

    麻袋口被打开,颜黎一怔,她转头问向陆十郎:“你抓她来作什么?”

    “她今天惹恼了我。”

    “她惹了你,你唤我来干什么。”颜黎慢条斯理地说道,接着起身欲要离去。

    “拿了她的布条。”陆十郎端起桌上的品茗杯,眉低眼慢闻了闻茶香。

    “陆十郎我今日未曾见你,何时惹过你。”殷子昔怒斥道。

    颜黎的唇边浮出一丝冷笑,她重新坐回太师椅,冷冷地看着殷子昔。

    “今日你动了我的人,今晚我十倍还于你。”陆十郎轻啜慢饮,泰然自若道。

    “你敢!你动了我,我殷家七郎和顾十六郎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就先打完,再看看他们如何不放过我。掌嘴,重掌十下。”

    一名金甲军士兵奉命上前,啪啪啪连着快速地扇了殷子昔十大耳刮子,扇得殷子昔发髻凌乱、嘴角流血、双颊通红。

    殷子昔从地上爬起,冷笑道:“陆十郎居然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郎出头。她四处苟且男郎声名狼藉,有何值得你护她的?”

    “我就欢喜她水性杨花的调调。”

    “你陆十郎风流成性,她颜小娘朝三暮四,你二人倒是绝配。”

    “阿黎,连她都说你我是绝配,你还不考虑考虑。”

    “殷六娘,我颜黎不是任你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由你肆意欺辱。”

    “今日你若想杖毙她,我便替你埋了她,神不知鬼不觉。”

    “你敢!我乃堂堂陈郡殷氏贵女,来日吴郡顾氏主母!”殷子昔铮铮道。

    “普天之下,还未有我陆酉不敢做的事。”陆十郎莞尔一笑,又是一副妖娆动人。

    “你陆酉不过是仗着金甲军无法无天。离了金甲军,你陆酉一无是处!”他陆酉没了护卫建康的金甲军,就是给她暖床她都嫌他脏。

    “我陆酉最烦不识时务的女郎,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来惹恼我。”陆十郎猛地一摔品茗杯,疾言怒色道,“金甲军,杖毙了她。”

    陆十郎这一摔,吓得殷子昔魂不附体。早前听闻陆十郎丧心病狂肆意杖毙人,也只是听闻从未见过。今日一见,她立即失了魂颤颤道:“陆十郎你消消气,我们好好谈谈。你若是想要什么,我允你便是!”

    金甲军见陆十郎不言,便上前用布条塞住殷子昔的嘴巴,拖着殷子昔去杖毙。殷子昔目露惶恐,再无此前的盛气凌人,挣扎着哀求地看着陆十郎。

    陆十郎仿若无事,冷笑了几声,说道:“拖下去。”

    “放了她。”颜黎淡然说道。

    “你要我放了她?”

    “拔了她的布条。今日之事由我而起,理应由我自行处置。”颜黎站起身来,走到殷子昔身前。

    “听小娘的。”陆十郎命令道。

    “今日你无端掌我,我掌你一嘴还你。”说完,颜黎一巴掌打上殷子昔的左脸。

    殷子昔顿时怒火中烧,她一个小门士族女郎居然胆敢掌嘴她!但碍于陆十郎此时为她撑腰,她一人寡不敌众,硬生生地将怒气憋回去,不服气地死死地盯着颜黎。

    “今晚你侮辱我与陆十郎,我要你两巴掌不足为过。”啪啪,颜黎两巴掌狠狠地拍在殷子昔的左脸上。

    “人欠我一尺,我讨人十丈。看在顾十六的份上,我讨你五丈,合情合理。”啪啪啪,颜黎五巴掌甩在殷子昔右脸上。

    “我与陆十郎心善今日饶你一命,我赏你一掌。你勿忘我与陆十郎的不杀之恩。”啪!颜黎下手毫不手软!

    “这最后一掌送你,祸从口出,日后管好你的嘴。”啪!最后一掌重重落在殷子昔的左脸之上,五指红印赫然入目。

    “十郎,打晕了送回去。眼不见为净。”

    “今日阿黎说饶了你,我便饶了你!日后,离我的人远一些。你再动她一根毫毛,怪不得我陆酉心狠手辣。你可记住了!”

    殷子昔垂目闷声点点头,却不言语。

    “你可记住了?”见殷子昔不说话,陆十郎又腾起恼意,声色俱厉地说道。那话语间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记住了。离你的人远一些。”殷子昔轻声应道。

    “甚好。送回去。”

    周九上前,一掌劈晕殷子昔,将其塞回麻袋,命金甲军扛了出去。

    “谢十郎。夜深了,该安睡了。”颜黎对陆十郎福了福身,飘然离去。

    这一夜,颜黎弹琴至天明,陆十郎听琴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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