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大地,太子承欢独立于暖阁二楼的露台上,身上披着一件银鼠斗篷。夜风还是凉的,他的两只手掌握在栏杆上,此时已如同寒夜一样冰冷。

    东宫总领太监侯振宇弓着身子趋步过来,“太子爷,夜凉了,您也该休息了。”

    太子盯着远山之上那暗淡的星辰,淡淡地说:“你说星星的光亮什么时候才能盖过月亮呢?”

    侯公公向太子望向的方向看去,黑黢黢的山峦只是有些朦胧的影子,像是墨在纸上晕开了似的,没有清晰的界限,只是黑乎乎的一片。那暗淡的星在黑色的背景上闪着幽蓝的光,忽隐忽现。

    侯公公目光谦卑地看向地面,“爷,老奴只知道月朔之日月亮暗淡无光,俗语说月朗星稀,想要让星星的光亮过月亮,只有让月亮的光消失了。”

    “哦。”太子笑着看他,意味深长的说:“你是这样想的?”

    “老奴只是个阉人,怎样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怎样想。”

    太子嘴角微微扬起,他的目光中带着冷漠的笑意。转过身时,斗篷在身旁画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他回到屋内,坐在榻上,衣襟完美地盖在膝头,他精巧的手指端起桌上的茶盏,茶已经凉了,他放下手,侯公公识趣地过来为太子换上热茶,悄声说:“此次与北虏通婚,怕是有人不愿意呢。”

    “哦。”太子微微抬起眼皮。

    “六皇子的人肯定会行办法破坏婚事。”

    “所以呢?”

    “依老奴的愚见,刘平安那个人办事还算稳妥,不如就让他守卫北虏世子一行人,以防六皇子的人有机可乘。”

    太子点点头,“我乏了。”

    侯公公向后退了一步,问道:“今晚去太子妃那儿吗”

    太子皱起眉头,努力睁着已经疲惫的双眼,面目阴郁地说:“把那些江南歌姬给我叫来,我去海棠阁畅饮,记得在我快喝醉时,把太子妃叫过去。”

    侯公公轻轻叹了口气,“爷,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你明明讨厌那些歌女的。”

    太子轻抿了一口热茶,目光中射出一道寒凉的光,“等我不再需要洪景林的时候。”

    兵部尚书府内,洪景林身着便服,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对面,大理寺卿郑元文脸上堆着笑,在暗淡的烛火掩映中,那沟壑纵横的瘦脸上满是暗黑色的条纹。

    郑元文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林道明如何处置,不知尚书大人有何打算。”

    洪景林伸出肥硕的手掌,借着昏暗的光,仔细看着掌心的纹路,“秉公办理,对得起永州的百姓就好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郑元文笑笑,“不知道太子那还有什么指示?”

    “太子能有什么指示。”洪景林吹着手上的细灰,“你好好办事,太子自然明察秋毫。”

    “臣自当鞠躬尽瘁。”郑元文站起身来,从袖口掏出几张银票,在小茶几上轻轻地推向洪景林,“卑职愚钝,日后还望尚书大人多多提携。”

    洪景林皱皱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郑元文躬身施礼道:“夜已深了,尚书大人早些休息,卑职告退。”

    洪景林拍着他的肩膀,笑盈盈地点点头,“好说,好说。”

    走出洪府好一段路,郑元文的贴身侍从才悄悄地问:“爷,怎么只来了尚书府,却不去太子府了?”

    郑元文瞥了他一眼,“太子府有什么好去的,到最后还不是洪大人说了算,以后这天下还说不定姓刘还是姓洪呢。”

    那小厮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爷,这话可不敢乱说。”

    郑元文哼了一声,“恐怕全天下人都心知肚明了吧。”

    两日后,又是个阴雨天,远处传来雷声,狂风卷着枯叶和沙土,打在脸上有些疼。一队囚车驶入京中,为首的那辆车里,林道明面无表情地站着,在他身后的那辆车中,几个柔弱地身影蜷缩在一团。林宗宝

    靠在囚笼上,目光怔怔地盯着翻滚着黑云的天空,桂兰冻的瑟瑟发抖,蜷缩在他的怀里。

    桂兰的手不经意间碰到林宗宝的胳膊,那么凉,她不禁又落下泪来。

    雷声大作,豆粒大的雨滴从空中坠落,拍在身上,竟有些疼。林宗宝那有些呆滞的神情被雨水淋醒,他张开双臂,把桂兰护在了身下。

    桂兰摸着他冰凉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林宗宝先开了口,“对不起。”

    桂兰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摇摇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雨浥轻尘,朱雀街上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露出了原本的青黑底色。天幕是灰黑色的,路面也是青黑色的,囚车内有白色的囚衣与之呼应,一切都是冷冰冰的颜色。

    囚车终于停下,武士推搡着林家老小进入牢房。林宗宝趁着没进牢房的空档,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两眼滚动着黑云的天空。他看的那样仔细,像是要用尽自己毕生的精力,把这天空的样子装进心底。

    进了牢房,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天空了,即便是这样阴暗的天空也是宝贵的影像,他想留在心底。

    林宗宝靠在牢房的角落,桂兰在他身边。林宗宝微微合上双眼,说道:“原来以为你跟在我身边会舒服些,可是现在看来是我害了你。”

    桂兰摆弄着手中的稻草,幽幽地说:“还说这些干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林宗宝忽的睁开眼,直直地盯着桂兰,“我只想问一句,你可曾真心爱过我?”

    桂兰怔怔的看着他,眼前又晃过冬郎和冷秋明的身影。

    过了好久,桂兰垂下了头,“你还惦记秋荷吗?”

    林宗宝苦涩地笑了,“我对秋荷只是一厢情愿,她现在会偶尔出现在我的梦里,却不再是我梦中的主角。”

    “那主角是谁?”

    林宗宝握住桂兰的手,“是你。”

    桂兰用尽力气把手挣开,躲闪着林宗宝炙热的目光,“我不想骗你。”

    “果然。”林宗宝苦笑两声。

    桂兰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盯着林宗宝的脸,说道:“事情会怎样处理还不一定,如今老爷只是押解回京受审,你也不要太悲观。”

    牢门吱吱呀呀的响起,桂兰回头望去,是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

    林道明觑着眼睛仔细看,那人走近了,他忙跪下,“六皇子,这种脏地方您怎么也来了。”

    承朗蹲下,握住他的手,“林大人不要声张,我是悄悄来的,只是要告诉你放宽心,无论如何我也会保住你们林家老小的命。之前抓住的刘平安的副将杨广才,已经在半路上被人杀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就预谋好的了。”

    林道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老臣的生死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六皇子你可不要小看了太子爷。”

    承朗微蹙眉头,“这话怎么说。”

    “在来京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太子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在听说了要与北虏联姻的事后我才明白,太子应该是有心摆脱洪景林的掌控。”

    “哦?”承朗咬着下唇。林道明接着说:“洪景林知道皇后娘家没有靠山,一直借着岳丈的身份对太子横加干涉,太子形同傀儡。如今太子年岁渐长,自然是想摆脱洪景林的掌控了,他想找新的后盾。”

    “你说他找的新的后盾是谁?”

    林道明盯着承朗的眼睛,“六爷应该猜得出,便是北虏的忠义王赫尔齐。”

    承朗冷笑一声,“洪景林也不是傻子,他会任由太子摆脱他的掌控吗?”

    林道明拍着承朗的手背,“六爷,这便是老臣要您注意的地方。太子向来给人的印象都是耽于声色犬马的,好像是胸无点墨、目光短浅,这样一个废物太子,洪景林自然放心。可是大智若愚啊,我不相信太子就是那样的废物。”

    洪景林在太子府笑呵呵地看着女儿,太子妃撇撇嘴,说道:“爹,你也应该好好劝劝太子了。这几日,他每夜都与那些歌姬饮酒作乐,每天都是都是玩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睡觉,睡醒了便会同那个北虏世子和一群门客外出打猎。这样不务正业,哪里还有太子的样子。”

    洪景林笑着摆摆手,“他是太子,贪玩一些都是正常的,你在太子面前不要多说话,多给他找些新奇的好玩意儿。”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沓银票,“这些钱你拿去给太子找些好玩的东西,告诉他,朝中的事他不要操心,我会为他处理,他只要吃喝玩乐就好。”

    太子妃点点头,“等他睡醒了我会同他讲的。”

    走出太子府,洪景林脸上带着笑。他端端正正地坐进轿子里,轿夫扛起轿子,晃悠悠地往回走。他轻轻撩开身边的帘子,宫城巍峨的屋檐掩映在绿柳茵茵中,他的目光中带着说不清的情愫,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帘子,把头靠在轿壁上,舒了口气。

    在街角,承朗和冬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洪景林的轿子消失在人群中,见他走远了,承朗说:“洪景林果然每隔两天便会来太子府,他也是对太子不放心。”

    冬郎点点头,“这个洪景林就是当年指证我爹投敌的那个人吗?”

    承朗不屑的哼了一声,“就是他,才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了从一品的兵部尚书了。”

    冬郎偷偷地握紧拳头,承朗把目光投向太子府巍峨的大门,“走,我们去会会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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