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慌不忙地喝着茶,只是偶尔抬起眼,看看立在堂下的承朗和玉瑶。太子放下茶杯,说道:“茶还是要趁热喝,凉的对身子不好。”

    承朗的心头像是有蚂蚁在咬,“真正的玉瑶郡主已经回来了,求太子放了冷秋荷。”

    太子像是没有听见承朗的话,自顾自地说:“最近天气已经热了,雨水也多了,六弟出门应该带着伞,要是被大雨挡在路上,就不好了。”

    承朗强压着火气,“太子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已经把玉瑶郡主送了回来,请太子放了冷秋荷。”

    太子垂着头笑笑,几个侍卫来到殿内,架起了玉瑶的胳膊,承朗忙去阻拦,被侍卫挡在了一边。玉瑶大叫着挣扎,太子却淡淡地说:“郡主是识大体的人,竟然肯自己回来。回来就好好住下。”

    太子摆摆手,随即转过身去,承朗被人推出了殿外。

    承朗也不挣扎,也不喊闹,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用。深深的恐惧像是梦魇一样向承朗扑来,他几乎站立不住。

    太子身边的大太监侯振宇弓着身子,小步来到承朗身边,说道:“太子叫奴才告诉六爷一声,大雨将至,请六爷找个地方避避雨。雨天路不好走,如果六爷执意冒雨前行,湿了衣服,摔了跟斗,六爷要自己担着。”

    承朗怔怔地看着他,他满是笑容的脸上写满了恭顺两个字,可是这笑容在承朗看来却是如细薄的刀片一样锐利。

    “多谢太子爷提醒。也请转告太子,大雨袭来,要稳固堤坝,以免自毁河堤。”

    侯振宇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谢六爷提醒,我会禀告太子的。”

    承朗从太子府出来,神色有些恍惚。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门口的冬郎扶着哥哥的胳膊,急切地问:“太子同意放人了吗?”

    承朗摇摇头,“太子把玉瑶扣下了,根本不理秋荷的事。”

    “怎么这样?我去找太子理论。”玉漱要往太子府里硬闯,承朗抓住了她的手腕。

    承朗说:“没用的,找他理论不如准备劫法场,我们回去商量。”

    承朗一直在琢磨“大雨将至”这四个字的意思,夜色暗下来的时候,他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冬郎在他面前叹着气。

    冬郎说:“好不容易治了洪景林的罪,却把秋荷给搭进去了。怎么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承朗摇了摇头,“以我对洪景林的了解,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太子扳倒。我倒是一直在琢磨太子说的话,大雨将至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晚,长春宫内一片昏暗,宫女过来掌灯,惠妃摆摆手,“罢了,今晚不必掌灯了,黑着反倒安心。”

    宫女退出门外,不一会有人叩门,惠妃忙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如兰。

    如兰脸上有泪痕,她握着惠妃的手,“娘娘,皇上要不行了。”

    皇上已经神智不清,皇后跪在床边,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悲伤,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皇上的喘息声,一声粗过一声,听着像是残冬里刮过山谷的风声,呼啸而过,苍凉无比。

    太子来了,皇后朝太子招手,太子来到皇后身边,想要扶母亲起来,皇后按住太子的手,说道:“你也跪下。”

    太子愣了愣,然后恭顺地跪在母亲身后。

    皇后像是在自言自语,“君王总有百般无奈,也有百般选择,正是因为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苦,才能享有常人无法享受的福。为君者,要时刻谨记着,步履维艰,处处小心。”

    太子点点头,皇后接着说:“为大丈夫者该狠的时候要狠,有些事我要告诉你了,你知道为什么你父皇的兄弟没有一个活的长久的?”

    太子咬着嘴唇,说道:“是父皇除了他们。”

    皇后叹息道:“□□定下了规矩,给亲王分封,亲王手中有兵,这便是最大的祸害。当年靖难之役的硝烟味道还在面前飘荡着,想要坐稳江山,便要除掉所有祸患。”

    皇后伸出手掌,在儿子脸上轻柔地摩挲着,“我知道你本性纯良,你仁慈,不愿意争抢,可是你生在皇家,这是个你死我亡的修罗场,你要是不狠,别人便会利用你的善良来害你。”

    太子看着母亲,半天说不出话来。床上的皇上,像是一只燃尽了的蜡烛,最后的火光忽然泯灭,只留下一缕青烟飘荡。

    皇后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淡淡地说:“你要狠,要像一只野狼一样凶狠,现在去斩了为你父皇配药的太医,他知道的太多,不能留了。”

    太子垂着头,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在他猛地抬起头来时,眼眸中射出的寒光,足以冰冷每一颗心灵。

    皇上驾崩是在子时,承朗赶到宫中已是子时三刻。宫中痛哭声此起彼伏,各宫娘娘身着素衣跪在殿前,多是脸无血色。

    承朗找到母亲,惠妃握着承朗的手,伏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皇上死的蹊跷。”

    承朗点点头。

    国丧的消息传到天牢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洪景林与秋荷的牢房只隔了一条过道,洪景林大笑,对秋荷说:“小丫头,你暂时死不了,皇上没了,国丧期间,官家不会杀人的。”

    秋荷瞟了他一眼,没有做声,洪景林与她聊天的兴致却没有减少半分,他接着说:“丫头,你被太子这样算计,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我又能怎样?皇上死了,太子择日就会变成皇上,你斗得过皇上吗?”

    洪景林大笑,笑的都流下了眼泪,“谁说那竖子能当上皇上的?我就不信那个邪了。”

    秋荷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自己都身在囹圄,还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

    “丫头,咱们打个赌好吗?我很快就会从这里出去,如果我出去了,你便向我磕三个响头。”

    秋荷的神色黯淡了下去,不再做声。心中想:“磕头?倒时候我的头在不在还不一定呢。”

    皇上大丧,天牢中的看守都在煞有介事的讨论国事,这些莽夫虽然胸无点墨,却对宫闱秘闻津津乐道,大家在讨论皇上是怎么死的。不过皇上毕竟是死了,大家的兴趣也是有限。这些狱卒更关心的是皇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妃子们该如果处置,那些成了太妃的娘娘们在后宫中如何排解寂寞。

    他们讨论的正欢,笑的正起劲,突然大门被人推开了。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冲了进来,狱卒上前阻拦,那伙人中为首的一个说:“我们是奉太子手谕来请国丈爷的。”

    “太子手谕?”那几个狱卒面面相觑。

    这时刑部侍郎从门口闪进来,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国丈爷请出来。”

    几个狱卒不敢怠慢,忙打开洪景林的牢门。洪景林掸掸身上的草梗,对秋荷笑笑,“丫头,我先走了。”

    秋荷觉得万念俱灰,冬郎在做什么?难不成我真的要死在这儿吗?

    在太子府内的一个小小的院落里,树枝上开着细密的金银花。彩衣换上了轻薄的衣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那上面落着朵朵花瓣。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此时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可是在那乌黑流淌着的秀发下,一双荡漾着碧波的眼睛此时却布满愁云。

    太子妃已经被幽禁了起来,现在的太子府中,彩衣才是事实上的女主人,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却并不开心。她的手在小腹上轻抚,她能感到那里面有一个新生命在悸动。

    一个小小的生命孕育在她的体内,那是她与太子爱的结晶,多么美妙。在她刚入太子府的时候,在那个有着明媚春光的午后,她看见了太子那有着忧郁眼眸的脸。太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朱红色的栏杆,他站在游廊上,看着立在院中的歌姬。太子像是一幅画,在彩衣眼中,太子的眼眸与嘴角都荡漾着说不清的味道,那味道让彩衣迷醉。从此以后,彩衣的眼神再也无法从太子身上游离开。

    太子的脸色永远都是那般苍白,他似乎从来也不笑。在酒宴上,太子穿着绛色的长衫,晃着水晶杯杯中的酒,在歌舞升平中,太子那张淡薄的脸,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彩衣只是一个歌姬,她在舞动着华丽的霓裳舞,可是她的眼中却始终映着太子的身影,无论是转身还是低眉,那身影始终都在,他早已进了彩衣的心,挥之不去。

    彩衣突然觉得身上发冷,她裹紧了衣裳。微风起,花瓣纷飞如雪,彩衣流下了眼泪。她轻轻拍着肚子,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儿啊,这是对还是不对?为了你,你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有人过来为彩衣加上衣服,彩衣说:“你去六王府,找一个叫冬郎的人来。”

    那人点头出去了,彩衣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空中飘着阵阵花香,有花瓣落在彩衣脸上,她笑了,可是泪却并未止歇。江南有歌谣,清丽婉约,她轻轻唱着:“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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