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群飞了一阵,穿过缭绕的烟云,一路往千羽的神殿而去。往来的仙子玉足踩着祥云,顾盼间生了日月之辉,衣衫飘摇若清风舒云,一个个将水似的眸瞅向那盘坐在鹤背上的神君。面面相觑,神色诧然。

    自神鹤羽化登神位后,对他暗许芳心的仙娥不计其数,可神君性子怪异,终日闲游四海五荒,瞧见谁都是一副闲适模样。就算是千年前的金甲魔王攻上天庭,都未见他眸光有半分颤动。

    众仙家皆说这神君怕就是这性子,不悲不喜,慵慵懒懒也就这样过了。但在金甲妖王败退神女被罚之后,神君却变了性子似的。终日幽居在神殿,天宫再不见神君那如风如云的身影。

    本想着神君怕是云游了多年也厌了,不曾想如今她们竟看到神君乘着仙鹤往他的神殿而去,瞧着来的方向倒像是人世。

    仙娥们思忖到这点,脸色一变。难道神君这些年是去了凡间?正欲仔细瞧瞧千羽,可那云似的的仙鹤将她们的目光掩了去,待鹤群掠过,哪还有神君的影子?

    仙娥们惋惜的叹了声,放下心中不解。左右着神君性子不收拘束,就算是去妖界魔窟窝上个千年万年,怕也不是什么新奇事。

    三三两两便各自戏起霞云,将此事抛在脑后。

    千羽神殿较偏,来往仙家也少,不过日精月华倒是很纯粹,乃天界最好的养伤所在。

    千羽消失的那些时日,其实他本是打算去他以前的小地拿来他的安神香,让回雪免受些皮肉之苦,可半路中神力不济,若不是司命星君及时赶到,现在千羽不知还身处何处。

    司命星君掌管凡人生死,也是个怪性子的仙家,平日没事就拿着簿子钻研着如何把世上的痴男怨女写得悲怆一点。除了月老与千羽,便很少有人与他往来。

    那日他本是想着去千羽那讨几粒香丸寄个雅兴用,谁知将他神殿翻了个底朝天都未曾见到,忽然想起他那些时日没事就来翻他的簿子,觉得千羽很可能是跑到凡间去了。

    居神位的神下凡倒没有什么事,只要不使用仙法便好了。但司命深知千羽根本就不把天规放在心里,本着去将千羽带回天庭的念头,司命火急火燎便驾了祥云下了凡。

    司命果然没有低估千羽惹人注目的本事,才刚到凡间便瞧见千羽的仙鹤铺天盖地一通乱飞,正纳闷这些仙鹤怎么如此反常时,眸光恰好看到晕倒过去的千羽。

    仔细一探脸色大变,急急将千羽送到他神殿内的修灵池泡着。

    千羽算是万年的神君,修为神力都是极高的,可司命却探到千羽体内的修为散乱,神力几乎消耗殆尽,而且身子里还有一种很是霸道的毒。若不是他发现及时,还不知道千羽那仅存的神力会被如何消磨结了。

    那天千羽泡了两三个时辰,修为恢复大半,又吃了许多稀罕的神药,一身的神力修为竟完全恢复。白发变回墨色,残废的右腿也一如往昔。

    司命瞧着千羽刚好就要离开,连忙拦住他。问他为什么会伤的如此之重,若是以前,千羽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那日千羽竟避而不答。只当做没听见,抽身就要走。

    但司命也是个执拗的性子,硬是要拦住千羽,两人争执了许久,还是后来月老劝了劝两人,这才让千羽得了空子离开。

    这一走就是几月,他凝视着怀里的回雪,从心底攀向眸子感到疼惜。她身上新伤盖着旧伤,身子都瘦了几圈。

    方才他看见她时,分明看到了她眸子的死寂。若不是她还会动会言语,千羽险些以为回雪已经死了。

    他想要抱紧回雪,却怕弄痛了她。只好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他不止一次想要将祖陌杀死,可他清楚的知道,若是祖陌死了,回雪也必然痛不欲生。

    他宁愿尝千般苦,也不愿回雪痛苦。所以他只能忍耐,忍耐到这一世的尽头。

    走进殿门,千羽便瞧见月老与司命正坐在他殿内,司命一脸的恼怒,月老却一如既往摆出似笑非笑的模样。

    两人瞧见千羽回来,怀里还抱了个浑身是血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人。连月老的脸色都变了一变,平日里千羽对一切都随和淡然,却绝不是个会救人的神仙。

    能被千羽所救,甚至是不顾性命不顾天规所救的人,必然是被千羽放在心尖的人。

    司命是急性子,一瞧见千羽立即坐不住了,直朝着千羽走去,探头就要瞧千羽怀里的人。

    千羽先一步用他的衣袖将回雪挡住,就是不让司命看。神女被罚之事司命与月老不会不知,且一人掌管她的命数,一人掌管她的姻缘。与回雪实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千羽不愿让他们知晓,毕竟此事会牵连他们。

    司命瞧见千羽有意挡着,只觉得多年情谊竟比不上一来历不明的人,一下子怒火便上来了。只斥问他:“你去人间做了什么!这人又是谁!”

    “自然是做我要做的事。”千羽瞥了他一眼,便绕过司命,径直走到殿内。

    留下司命一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杵在原地狠狠跺脚。月老见状,只略略扫了一眼千羽离开的背影,捻起一缕青丝在指尖搓揉着,似笑非笑的道:“你也莫这般气恼,他的性子一向是这样,认识至今哪次没做些让我们摸不着头脑的事。”

    司命闻言觉着有理,沉默了一会又连连叹气,摇着头冲月老摆摆手:“别提了别提了,听着我心里就郁愤。你说,我们相识这般久,他若是有些难事开口也好,不知他一人憋着作何?是觉着兄弟帮不起他?”

    “你是帮得起,就是你不肯帮。”千羽不知何时出了殿门,接着司命的埋怨便道。

    衣摆一晃跨出了绛红深木,只背手走到方才他们闲坐的地儿,袖袍一挥,丝丝紫烟由袖口浮动而出,不多时便将殿内外弥漫起一层馥郁清淡的香雾。顿觉心神安和,司命翻涌的怒意也敛起。

    他对这话实在不解,只问:“什么叫我不肯帮?我虽法力不敌你,却也是有些能耐的。兄弟一场我怎会不帮,月老你说是吧!”

    司命话落,两人齐齐往月老看去,只见月老浅浅点了头,司命便笑开了。走到千羽面前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是大义凛然的说道:“说罢!方才那人我若没有猜错是凡人罢,你若是看上了,我把她的命数改改就是。绝不会让天帝觉察半分,更何况天帝根本不过问这些事。”

    千羽淡淡瞧了他一眼,随后说了一句,霎时司命的脸色就变了颜色,一如天边霞光流转的七色云彩。

    许久司命才哑着嗓子确认道:“神女?”

    话落千羽重重点了头,司命一下子就将手抽开,退到月老身后,指着千羽颤声说道:“你真是魔怔了!你如何能看上她!”

    “看上便是看上了,不过是说与你听,解你好奇罢,一切我自有打算。”

    见千羽这般,司命月老相视一眼,彼此明了。

    月老只开口道:“我执掌十万大千芸芸众生的姻缘,虽管不得仙家妖魔,但如今她是凡人,自然也是归我管的。千羽,你想如何开口便是。”

    未等千羽开口,司命赶忙接话:“我告诉你,你要想如何也得下辈子,这辈子命数便是这样了。下辈子她的命数我便不写了,就凭你自己了。若是被天帝知晓了,大不了受罚。”瞧了一眼,见千羽的回绝之意,补充道,“你若不把我们当知己当兄弟,就当我们没说。”

    “哦,既然你们想插手,那便随你们罢。”千羽并不跟他们客气,方才他左思右想,觉着此事若不让他们知道也是不好。司命性子直率,月老缜密,若是当真瞒着,怕是伤了多年的情谊。

    三人相视一笑,神殿云雾夹杂着香气,萦萦绕着三人,只将神殿清冷缭绕成欢宴。

    三人细细论了一会,觉着这世回雪的命数实在只能这般,月老与司命劝千羽将回雪带下凡,也不让他将回雪的伤治好。只有回雪早些断了气,这世才算熬过头。

    千羽心有百窍,自然是知晓他们说的在理,可让他眼睁睁看着回雪受尽焚体之痛,他如何做得到。

    三人争执许久,待飞雁背驮着晚霞下凡间染透那虞渊,千羽终究应允了此事,他在回雪身上安了须守香,随着回雪又回了凡间。

    月老司命长身立在云端,影影绰绰瞧见他们翻飞的衣袍如蝶,目光凝成长芒。待白鹤驮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两人才收回目光。

    司命终于长叹一声,唏嘘不已,摇晃着头缓缓走远。

    月老回头瞧了一眼遮掩尘世的云烟,只淡淡的叹了口气,狭长的美眸闪烁惋惜。

    千羽对神女是下了真心,竟追随她颠沛了如此之久。方才他下的须守香,可把神女所受的伤痛传输七分到千羽自身。无论皮肉,或是心魂。

    “原以为你无情,如今才知你痴情。”

    月老走远,声音细细幽幽,如同一缕消散在青铜鼎炉口出的袅袅青烟。只随着碧天的云海流转,化作清风,辗转下了尘世。

    千羽携着回雪回到雁愁关,遣走白鹤之后,他便动身前去祖府。

    刚一入关,便瞧见满街的百姓流窜在街巷,男女老少面露哀色,千羽略略一算,怕是八成的百姓被驱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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